窗台缕缕阳光洒在病房每个角落,几只麻雀站在窗檐多嘴。
我的头包扎的像个木乃伊,眼睛东张西望又像只仓鼠,观察着周围环境,这个地方在哪里?我想喝水,喝一大瓶矿泉水。干裂的嘴唇说不出话,一张嘴巴就发痛,我的小腿也骨折了。在我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护士直接剪开缠在小腿的纱布用酒精冲洗,涂上药膏再缠上。她们可不会温柔对我,我抖动着下半身呲牙咧嘴的面孔,像时光列车光速行驶在幽暗的黑洞,无力却又劲爆。
做了一个梦,亲人号啕大哭,他们扭曲的身影定格在我失忆前。我的老婆扶着床把手,整日整夜注视着我,给我喂饭给我擦洗屁股,她会掩面到走廊外的楼梯旁。凭直觉告诉我,这段日子我纵然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可我疼爱的人,忙的身疲力尽。
我怕死,刻在每个人基因里的恐惧吧。北京的冬天和我家乡不同,雪厚不说,寒风扫在脸上还有刺痛感,我才刚来北京,那年十岁。我翻出陈列在脑子里的东西反复擦拭,铁的能生锈,木的能被虫子侵蚀,只言片语我能珍藏一辈子。
起初我们拦下对面的女孩不让走,互相都不认识,犯贱倒不至于,一排三个人把她挡在前面,问家住哪叫什么名字。她一次不说没办法就让她过去,两次,三次…觉得我们没有敌意,在第五次拦下拿着糖葫芦的她时,可能怕我们抢吃的,她说了。
看她远去,我们勾肩搭背哄然一笑,在白色框架图上粉色衣服是很明亮的,和漫画里的似的。最后一次是在周日,她跟在一个穿皮衣戴针织帽男人身后,掂着一袋瓜子。我们停下幼稚的堆雪人放炮崩烂的游戏,纷纷转过头,距离近了想跑也跑不了,况且那个男人我应该还见过。我们把路中间高高的半成品踢平站在两边,留下他们能过去的宽度。一股烟味迎面而来,她红着脸低头走,额头的刘海像夏天挡蚊子的门帘。在经过长达二十年的经历后,我曾信誓旦旦的期许也变了,我的胸口时常震痛无药可救。
车轮压过的雪不是甜的,是厚厚的面巾纸,我们在冰面打陀螺。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在家看电视父母总是说对眼睛不好,得近视考不上大学,我天真的妥协了。挑个空旷的地方,比赛谁打陀螺时间长就获胜,没有奖杯没有礼品,荣誉就是在我们四个人里尊称老大。我打的浑身是汗,没有他们打的好。
四个同伴里有两个是我姨家的孩子,表弟叫陈沉比我小两岁,表妹叫陈珂比他小两岁。
突然有天,陈珂拖着棉布鞋跑来给我捎话,她惊吓的不轻,口齿不利索说:“找家里来了。”
“谁?”
“那个人,他剃了光头…”
我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女孩跟她爸告状了说我们欺负她,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起身问问究竟。两家隔几十米,我走路狂如猛兽。我欺骗自己,反正有人帮我壮胆。没打她没骂她,这样还欺负我们几个小孩,我姨夫也不会饶他。煤炉烧的正好,烟囱里排出浓浓白烟,麻将声传来,有节奏地忽响忽静。她爸坐在屋里,面露凶色地抓牌码牌。她坐在书桌上写作业。她的手上长了几块冻疮,不耽误字写的工整,第一次这么近看她,后来听说那种眼睛是丹凤眼,可并没有给这种人都带来七彩祥云吧。虽然我是主谋,她愿意跟我说话看起来并不是因为那事告发我的。
护士换完药把床摇低没打招呼就走了,或许她以为我休克了吧,想喝水的欲望消失无影无踪,我坚定信念只有一个,那就是留我条命。梦里的小镇车水马龙,可是行人死气沉沉,公园里的大舞台上有说相声演小品的演员,把我逗的前仰后合,我就像个怪物,在几百个观众里脱颖而出。有几个本地混混把我逼在角落读一二三四,我二发音不对,他们就嘲笑,胆小懦弱的我真想把自己掐死。
我来北京三个月后就迎来了新年,表弟表妹还在争着谁喝饮料多呢,我就对餐桌上的美食感兴趣。远在异乡还是姐妹俩,两家一起贴对联包饺子炖肉繁琐又欢乐。每逢佳节空气中总能漂来火药味,我还挺喜欢的。
女孩爸爸拎来一麻袋烟花,抖落衣服上的雪,掀开锅里炖的肉,一顿称赞。
我们仨默契地叫女孩院子里玩,因为我们发明了新的炮仗玩法,就是一下扔一把水桶盖着,震的耳朵生疼,满满的成就感。
“好玩吗?那不好玩,一会放个大的。”
“电视里放的烟花吗?”
“是。”
过了会,成片的烟花四散开来。
捂着耳朵的姿势,我历历在目,多年以后当我再放烟花,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女孩叫啥。
没有哪个男人能做到女孩爸爸的宠爱,缝的围巾手套比我在超市买的还要暖和。在大人闲聊中得知,他是不幸的,老婆脑膜炎没了,自己带女儿,跟我姨夫一样,白天开车晚上回来。他开着破捷达载着我们三小孩,出了镇到繁华的市区。我没去过的地方,他耐心讲解,很显然我不懂。
路过一个饭店,他又介绍每天晚上都会在这跟我姨夫在这吃饭,两碗面搭配一大份凉菜,能吃好还便宜。
“没我做的好吃。”
女孩嫌弃只是没大声说。
“你会做饭呀,跟谁学的?”
“多简单啊,哼。”
这座山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叫狐奴山。
我有次开着车从老家故地重游,陈沉因为饭店走不开,到了北京联系到了熊威,他也乐意跟我一起。
熊威大学毕业后和同学合伙开了家健身房,我们又两年没见了,中间见过一次,偶尔发个祝福红包,相互鼓舞一下再见倒霉的世界。
狐奴山下的小学改成了工厂,人工草坪一大片被人承包建成一排排蔬菜大棚。
“体力还行吧?要多锻炼。”
“几十米还不至于,不带喘气。”
我一动肚子上的肉就一颤颤的,我有控制饮食多运动。我在熊威前面,大口吸着气,把车停好到山脚半小时就走不动了,缓了缓才慢吞吞的爬着台阶。
十月底,草木枯黄,悲伤瞬染。
我比他矮半头,搭在他的肩上要仰着腰。
“你和我很像。”
他先开口抢了我的话,他的本意是否占便宜我不得而知。
“我说你小子,就你结婚最早,就你长的帅,离婚啥感觉?”
“你也试试和不爱的人在一起,真培养不出感情。”
我说:“那就决裂吧。”
他离婚后,才爱上自驾游的,和别人不同,名山大川在各地文旅视频杂志宣传够多了不新鲜。他专挑荒山野岭,清净好停车。
为期两个月左右时间,他把车改装好,拍照发了个朋友圈附带一句简单明了又粗暴的话:“不解释,全都滚蛋。”
我们视频通话的时候,他靠在保险杠上喝着罐装啤酒,多角度展示张家口小五台山的景色。
我提醒他开车不能喝酒,罚款扣分,出事还要蹲大牢。
他打了个响嗝,转过头,一辆车走慢鸣笛拉开窗户扔了两瓶矿泉水。
双手合十,轻微点头。他信佛了吗?
熊威醒了擤鼻子说:“我在等拖车,我他妈差点就死了!我死之前喝点酒不行吗?狗屁罚款,我缴的起扣的起,要你管我?我老子都管不了…”
地上一摊油,轮胎扎了钉子瘪成泄气的皮球。
我只能逗他,老老实实做点善事,市场上买点鱼放生,求个心安理得…
熊威缓过劲若有所思地说:“一年前去算命,算命的老头说我有道坎,我说啥坎,那老头眯着眼睛掐手指…结果城管来了,可惜我的两百块呀。”
“感觉被骗了吗?”我问。
“他算命的书我见过,五块钱一本,我也能算,一坐坐一天,还能挣三五千呢。”
离婚以后那段时间,熊威每晚都会买来酒菜给我开视频找我喝酒,他喝的不多,就开始感慨。
光着膀子口吐芬芳的熊威,也是我最后一次见了,没有意外我应该再也不会来这里。
狐奴山顶盖了一座寺庙,几十万个行政村,不明白这里常年无人问津的小山能有多少信徒烧香祈愿。门锁着,还郑重其事写了公告:“维护阶段不对外开放。”
熊威啊熊威,一身肌肉的男人,我最好的朋友,我迟几天再走,我们买香虔诚祈求,我们的时光会延续下去。
半年后,偶然在短视频看到他亲人发的葬礼,遗照应该是半年前那阵子,因为我看到了那道擦伤的疤…
我不再喝啤酒,迷上了曾极度厌烦浓烈刺鼻的白酒,家里人不理解,我就坐在院子里喝,从此没人会和我讲悄悄话了。
熊威和老婆张明月离婚后,他急匆匆打电话给我。
“我家里人真的不管我了,你能借五万给我吗?”
我没说话,真的不是不想说,我的确在忙。
“四万四万,交房租还有员工开支。”
我问:“五万够吗?”
半天电话那头没动静,我又打了过去。
“收到了就好,没收到就回个话。”
一整天熊威也没理我,他的性子外强中干,肯定迫不得已才找我借钱。
一天傍晚,我和老婆吵完架,坐在沙发上生着闷气时他给我打了电话。
“今天就不陪你喝了,你银行卡账号后四位是7470吧?我给你转了十万,现在有点小钱,一丁?一丁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在山里信号不好吗?”
“又去哪了?”
“我在贵州毕节。”
信号时有时无,一句推辞的客套话都没来及说,他挂了。
由于我是异地借读,过完元宵节,父母买了条鲤鱼一箱牛奶拜访给我跑事的小学老师。晚上我妈做好饭让我多吃点,嘱咐我到了老师家讲礼貌主动问号,懂点事。
场景还记得,老师四十出头,客厅打扫的很干净,冰箱液晶电视一应俱全。第一次知道开心果比花生好吃,田老师见我腼腆给我抓了一把放口袋慢慢吃。我爸妈把所有能夸我的都在田老师面前夸了,把从老家邮寄来的转学证明交给田老师。最后起身把我们送到门口,一来一回也熟悉了,让没事来家里坐。
我给表弟吹嘘田老师家有大闸蟹时,陈沉满不在乎,说夏天有个地方多的是。
陈沉的秘密没保守好,那年夏天在饭桌上还是说了出来,是陈珂让我姨找个结实的袋子,我姨嘲讽我们被蟹厂老板抓到可叫天天不应。陈珂解释螃蟹在外面的墙角,马路上又没人管。
晚上打个手电筒,四下无人时我们四个沿着杨树路右边的墙搜索。
我们的成果还是有的,身上的闪光点证明,只要在一个地方呆的久,除了我,他们都知道怎么发挥。陈珂被螃蟹夹破了手指,我怂恿陈沉尿在妹妹的手上可以止痛,我出的馊主意他不信,眼看着陈珂甩着右手疼得呲牙还要拎着五只三两重的螃蟹,我在前面找个棍子抽打杂草。
搭着村里一个爷爷的三轮车回去,那个爷爷是后来的房东。跳下三轮车,我们蹑手蹑脚把螃蟹倒在院子闲置的水桶里。陈沉说,之前抓的鱼就养在里面,养了两天就翻肚皮了。
等我姨和我妈下班后,她们也聚在一起夸赞我们。
“这么大的螃蟹市场里还能卖个好价钱。”
“妈,这能吃吗?”
“咱那的人不懂咋吃,没多少肉,收拾起来麻烦。”
在表妹一再渴望下,还是杀了吃。
“是蟹黄不是屎吧。”
长大再次吃螃蟹的时候,想起年少无知的情景对话真是浪费了好多营养。
十岁五年级,我在班里的身高是前三名,那两个也是借读生,我体会到了学校是我爸妈托儿所。在平淡又美好的新环境下,我觉得更好的归宿或许不应该就此打住,事实上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对我产生了恐惧。
我爸和我姨夫出了车祸后,我庆幸每年过年过节亲人相聚时能陪他们喝喝酒吹吹牛,四十岁的精壮年男人推进手术室发出惨叫声,推出来还剩半条时的可怜样时,上天心软了把他们从鬼门关拉了一把。
被我们拦下的那个女孩听说得了癌症,她爸爸把车子卖了带女儿回河北老家。在我妈口中得知他们原来租的房子就隔了几户比我们的便宜两百,院子也宽敞,和我爸商量了一下,月底就搬过去。
我妈松土施肥在院子里种了一片菜,天热的时候交待我水管接在水龙头给菜浇浇水,浇完水把水龙头盘起来。房东就是上次搭我们回家的老头,他眼神不好,晚上绊倒就麻烦了。放学做完作业我就搬个凳子无聊玩土,厨房旁边的杂物间勾起了我的好奇。用铁丝缠上的门被我打开,难闻的气味进入到鼻子里,呛的睁不开眼睛。地上几张相片我捡起来,一看,是那个女孩。
印象里我和陈沉是因为玻璃弹珠发生矛盾的,我们扭打在地上,随手一把人家盖房的沙子丢在他的头上,我起身就跑,钥匙落在他家了,心一横,踩着砖跺,从两米多高的围墙上跳了进去。
我的身体重重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我瘫在床上不敢动,只能等我妈下班把钥匙拿回来,还有我十来颗弹珠…
大门开了,原来是房东回来了,我悬着的心透过窗户放下了一会,待他们进屋后,我小跑出去又把大门从里面插上,我妈六点下班我再开。
房东在村里包了一块地圈起来种菜养鸡鸭,他身上脏兮兮不说还一股鸡屎味。那时起我家的生活得到了改善,他偶尔把有病但是还没死的鸡鸭拿回来送给我家,我妈就烧水让我拔毛炖肉吃。
房东老两口院子里东张西望,又敲窗户叫我:“一丁,你又闯祸了吧?”
我妈过了一会回来了,我心里防线被打破。
陈沉被我姨带去了医院,我抓的那把沙子里有洋灰,他眼睛睁不开,我真担心他会成瞎子,我将变成罪人。
我妈下班在厂门口给我买的炸串和香蕉我也没心情吃,告诉我陈沉没啥事,以后老实在自己家。
小孩子的矛盾有时候没有对错,在学校他也帮我,他瘦瘦小小的打架厉害,在老师的批评教育下我抗下了所有,毕竟他是我弟。
自此我真的没去找过陈沉和陈珂玩过,有段时间我妈教我做饭,从切土豆丝开始再到炒菜,反正我在家不用等她下班也能吃上饭。
一次在酒桌上我提到了那次打架,陈珂说他忘了,我把事情原委讲完他只顾着推杯换盏不理我这茬。缺乏精准的回顾童年旧事在当下来说是个不痛不痒的话题,我也不再提起,那就记录下来吧。在初中学校成立的文学社刊物上,我第一次投稿就写了进去。不同角度的我,有成长的足迹,一步步的生而为人。
我爸在建筑队上班,哪里有活去哪儿,近的地方骑车自行车,远的地方被褥铺盖卷在麻袋里坐车过去,一去就是一两个月,他想我,两个礼拜回来呆一天就走。
这天回来了,他带了一台碟片机,我只在陈沉家见过,他家有好多张光碟。我爸说是房主家不要的,新房子盖好会买个新的,看我爸实在人就给他了。
下午就骑着自行车带我去另个镇上买光碟,恰逢一礼拜一次的大集,人潮涌动,各种摊位上,喇叭叫卖声此起彼伏。就我一个儿子,他虽然省吃俭用对我一点不吝啬,给我买吃的,问我要什么玩具。我知道是我妈交待他的,他只是照做。
有次和我妈吵架到了动手的地步,我妈把对他积累的不满一块发泄出来。
老家的院子地势低,从长长的院子到屋里有十层台阶,我不理解当初建房人啥心理背后会不会吐槽。我几个月大,有天晚上从外婆家回来,到院子里上个厕所的功夫,路太黑我爸抱着我从台阶上摔倒,我妈立刻把我搂在怀里,大声呵斥他。我一犯错,我妈就跟我讲,当初摔这一下把脑子摔坏了。
我熟睡中,他们无缘无故打架把锅碗瓢盆摔坏了一地。
我终于拥有了奥特曼碟片,在娱乐匮乏的年纪,至少陪着我不孤单一阵子。
忘了哪个奥特曼,我模仿变身的姿势嘴里发出口令,有时候我故意在院子里高声呼喊奥特曼里的台词,随后陈沉回应我。他比我低一年级,在学校里看见他,我们也没说过话。
五年级下学期学校开了个英语辅导班,自费报名,每周一节课。对于我这种家里不宽裕学习欲望不强烈的人来说,吸引我的其实是英语老师。二十出头的女人,打扮着装也洋气十足,一双勾人的眼睛暗示学生这班必须要报。
为了学生踊跃报名,使用洗脑的办法,免费上了一堂公开课,准备了水果饮料。我在几十号学生里看见了陈沉坐在第二排位子上,他也回头看到了我。
英语老师一个单词对应一种水果,在黑板上写下来,让我们跟着学习发音。
苹果橘子香蕉这些水果切好盛在盒子里,让勇敢的学生上到讲台前,提问每种水果英文怎么读,都答对的任选一种水果作为奖励。
我扭捏走了上去,指着水果,同学们为了吃一口,会不会的都举手发言。陈沉也举起了手,我看在眼里,跳过了他,让他后面的一个女同学起来说苹果的英文。
记忆里陈沉家搬了好几次,我问过我妈,我妈说我姨夫开大车挣到钱了,租的房子一次比一次好。
总能听到陈沉和陈珂的打闹,我架起梯子,隐约看到他们在院子里逗狗,他们把皮球踢到远处,狗就跑过去用嘴顶过来。狗玩的兴奋叫出声,睡觉的姨夫就让他们到外面玩,打扰他休息。
隔着一条路,他们跳绳玩弹珠的声音我听的见,我一放学就基本上不出去了。
搬家后买了新的家具,比如添置了沙发衣柜席梦思床垫。听我妈说我姨请了两天假和我姨夫忙着粉刷墙壁,和我妈抱怨陈沉陈珂转学太麻烦。我妈当然希望他们家好,可是新家离原来的学校不远,比之前走路就多十来分钟的距离,没出村和别的村交界。
我姨和我妈在一个厂上班,是镇政府投资的一家小型国有企业,在零六年,工资比普通私人服装厂高五六百。有个发烧头疼就请假,起晚就算没迟到也干脆不去。我姨夫工资当时一万出头加上她每月两三千,到了月底甚至还要靠我家接济。
熊威被他爸接到怀柔上学了,我的世界里从此只有我一个人玩,我幻想每年暑假寒假他回来,一睁眼就看见他和我在村子的塘边用窗纱抄鱼,在野草地逮青蛙…
我在的班级有个长相怪异的男孩,每天上学都要他妈搬个凳子坐他旁边,有一次去办公室让老师检查作业,无意听到老师闲聊中得知这位同学是唐氏综合征。
我和这位叫吴凡的同学,半学期来没有说过话。
陈沉家搬走一个月,我记得很清楚。下课后吴丹趁他妈不在把我的书上乱画,他边画嘴里边嘟囔,我刚走进教室二话没说踢了他一脚不解气又扇了一耳光。
同学们大多是看笑话的,几个品学兼优乐于助人的学生上前劝我,是个女同学去办公室找的老师。
“是谁打我儿子!”
一个女人急匆匆的走进来,顺手拿起讲台的三角尺向我走来。
“凭什么打我儿子?”
“他欠打!”
一把拉过吴凡,三角尺在我额头边挥来挥去。
上课铃响班主任才来,同学们一哄而散。把吴凡和他妈叫到外面,又是点头又是哈腰,一脸客气的样子我站着透过窗户一览无遗。
老师在我的心里原本是正面形象存在的,此刻正在慢慢改变。我的书被他画了好几页看不清,老师讲的内容我听天书一样,不知所云。
“呐,你先用。”
是程妙秋。
“你给我了…那你…”
“我姐的啦,上届的,我从家里拿来给你的。”
无限期罚站的我,只能下课十分钟才能坐会。程妙秋递给我书的一瞬间,我感受到女孩子的手凉凉的,却温暖了我。一排教室外就是草坪,吴凡又趁他妈没看住和别的同学打了起来。
最期待上体育,身体和心情也能放松下来,从程妙秋给我书开始,一到仰卧起坐两人挑选组队时,有意无意我们两人的眼神就交织在一起,默契地完成。
保持友好没几天,坐在第一排的孙佳修就警告我离程妙秋远点。
他的语气狂妄略带威胁,我躲着他。他家是开超市的,在全校一到六年级两百人里是最有钱的,不少同学巴结他跟他走的近,连老师都给他三分面子。
孙佳修这人就是有毛病,他喉咙里吐不完的痰,讨厌的是吐痰就吐痰,每次都要用鼻子用力一吸,再猛一下抿紧嘴,然后缓缓一口黄痰坠地。他左边靠墙,右边是过道,地上一大滩痰,路过都要迈开腿,每到夏天他那片都是臭味。
连续三天吴凡没有上课,班主任让学生把他桌屉里的书收起来,重新调换了位子,也默许了我坐着听课。
是数学老师因为啥我忘了,一次生气说漏嘴,全班都知道吴凡吃了老鼠药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
我上学以来没有摸过钱,不,摸过。家里没有调料的时候我妈上班前会留几块让我去小卖店买。大钱就没摸过了。周日我妈不上班有时候就带我去超市买些零食,赶上我爸在家,我们一家三口都去。
周日我爸又去很远的地方了,因为接连几天暴雨干不了活,包工头怕误了工期,只能连轴转。
我不愿意来这家超市,嫌弃不干净。我以前放学路过过,孙佳修在门口打羽毛球,还会趴在收银台写作业,我浑身打哆嗦。
“你儿子这么大了?”
“十一啦。”
他妈热情似火,招呼我们进来。
我知道柴米油盐的生活不易,一向苛刻要求自己。
在田老师家抓的开心果我舍不得吃一直在裤兜里,打算到了陈沉家给他们兄妹俩,发现他家的茶几上有一袋子。
没错,基本上隔一个月,我姨就无约而至找我妈借钱,她的解释是存款是死期,买了家具日常开支有点大,钱不经花。
货架上各式各样的零食,我妈拿一样问我吃不吃,再拿一样问我吃不吃,我捂着嘴摇头。她是真不知道我不爱吃零食,我爱吃肉。
围着几排货架转了一圈,干脆在散装零食区称了二十块钱饼干。
老板收起热情,上下打量了我们两个人,袋子没系就扔在柜台,等着付钱。
“哎?佳修,他是你同学吗?”
跪在椅子上玩手机的孙佳修头也没抬说:“一丁,我可不是,他别抱的。”
有钱人家的孩子懂得早吧。夏天衣服淡薄,孙佳修就和死党一起挑长的好看的女生动手。隔着短袖偷看女生的胸,不过瘾甚至打闹之余从脖领子下手撩开衣服看,调皮捣蛋后一脸奸笑。更过分的是,在调戏完大部分长的好看的女生后,竟然尝试把魔爪伸向程妙秋。
你个变态,回家摸你妈!”
孙佳修歪着头下巴扬起说:“你算老几?别多管闲事!”
他和几个死党把我围住,跟电视里要打架的场景一样。
我把程妙秋挡在身后,起码这一刻我一心想保护她,容不得别人一点点玷污。
“放学你俩等着!”
撂下狠话,孙佳修而去。
报考舞蹈学院是二欢最后悔的事,年轻时在舞台上风光无限,现在她腰肌劳损,晚上一丁还要给她按摩。不是单纯的揉揉肩敲敲背,是用碟片机放首钢琴曲。这是临睡时分最密切的身体接触,一丁追求的理想型另一半,是聪慧大胆的存在。
当初二欢是一丁唯二不娶之人,最好的东西都买给了她,包括车子房子金首饰。二欢过了三十岁,不再打扮,瓶瓶罐罐的化妆品搁置在收纳盒一丁保管在了三楼储物间。名牌包包和衣服,只要穿戴在身上的都归一丁消费。过了三十二岁生日后,二欢的皮肤不再紧致,经常失眠便秘,医生开的处方药二欢拿来当成佐餐也无济于事。
二欢出生在上海富裕的家庭,从小在父母的思想灌输下,教诲她做人做事的本质,总结出来她的前十八年是高冷缺乏人情味的。青春期她脸上密密麻麻的痘子应证了她是个没恋爱过的白纸,豆蔻年华,只能远观。中学时期有个男同学用她的尺子无意掉在双腿中间,她把尺子擦了好几遍,擦去它的风尘,擦去它的污垢…天生丽质和绝佳的成绩也让身边的少男少女格外嫉妒。
报考舞蹈学院是二欢最后悔的事,年轻时在舞台上风光无限,现在她腰肌劳损,晚上一丁还要给她按摩。不是单纯的揉揉肩敲敲背,是用碟片机放首钢琴曲。这是临睡时分最密切的身体接触,一丁追求的理想型另一半,是聪慧大胆的存在,以前不敢想,一丁穷小子一个,认定是高攀了二欢。
和其他人不一样,一丁的第一款车子是自己挣来的,每天要带乐队赶好几个场子驻唱。谈恋爱要花钱,岳父下了计划书,二十五岁没有车子房子就趁早再见不要缠着他的宝贝女儿。
仔细想想,一丁好久没吃过可口的家常菜,两人都不会做饭,曾经商议过请个保姆,被一丁一口反对了。一是积攒的钱不多,以后有了小孩,光教育就要投入好多钱,二是一丁的爸爸脑溢血刚做完手术,钱都用在了医院,三是一丁想让二欢学习烹饪技术。什么都是从一丁出发点说的,为此两人吵过架,二欢闹脾气回娘家,娘家只接纳了她一个礼拜。她消失了。
在辖区派出所报过案后一丁连家都不想回了,索性在琴行支了个折叠床,晚上看看书弹弹吉他。
这间坐落在上海市中心的乌托邦,发起人三位,一丁、老乐、陈沉。她俩有他俩的快乐,一丁是陪衬,比如季度分红总没有他们多。
结束一天的培训和销售,到第二天老乐突然有个想法,从家里带来油盐酱醋,把杂物间简单收拾下就能当厨房,里面案板锅具都有,陈沉是四川人手艺好,一丁只管买食材。
没过几天,一丁胖了。一丁摘下眼镜合上书的时候幻想二欢懂事了,捧着鲜花朝我跑来,隆起的肚子能把二欢冲倒,一丁要抱住。
辖区工作人员给一丁打来电话的时候是上午,一开始就打了降压针,随即锋刀直入,“在某处桥下的人工湖发现一具尸体,过来辨认”
琴行陆陆续续来的学生坐在椅子上开始交头接耳,调皮的学生互相炫技,锯木头声回荡在四周。
一丁目光呆滞,他不敢相信。
“炒回锅肉、麻婆豆腐、选一样,还有别的菜。”
说话的是陈沉,她负责后勤工作。
“不吃了,我要出去…我要去找二欢…”
到了现场,草地旁边一张塑料布裹着,帮忙打捞的工人掀起来还是让一丁看了一眼,膨胀的身体形成了巨人观根本看不到本来面貌。警察核实了一丁的信息后被带走,前后做了四小时笔录,因证据不足排除了他杀,可以走,手机要保持二十四小时开机,不能擅自离开辖区,务必随叫随到。
回到住处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没有通知任何人,一丁我坐在沙发上二欢常坐的位置,还有她一根黄色的头发,放在鼻尖闻了闻…
一丁想她了…
一只蛐蛐困在花盆里发出鸣叫,一会儿急,一会儿静止。
当日嫌弃她的不会做饭、口臭便秘、花钱大手大脚的二欢死了,没有这个人了…
终于可以实现一文不值的理想,开着越野车行驶在戈壁雪山草原,又或是酒吧古镇,弹吉他喝啤酒,有点小钱无忧无虑。
几次回想点点滴滴,墙壁上仿佛出现二欢的影子。
一个活力四射,舞步翩翩的舞者。
在舞台上她不是小女孩,凹凸有致的身材散发女性的美。
舞台下她是个爱哭的女人,哭花了妆全世界心疼。
每一场谢幕都挥舞着手再掩面鞠躬,不仅是得到一份丰厚的回报,更是在于得到观众席的认可。
床头柜里厚厚的相册记录二欢从幼儿班到结婚的每个阶段,一丁听了不下十次她的滔滔不绝…
大门旁边两只哈士奇在笼子里长嚎,欢快的小碎步像在跳舞,又好像在打情骂俏。
“交配完就休息吧,叫什么叫!在叫把你俩炖了!”
一丁本想养两只狗配种卖小狗崽,养了两年母狗也不怀孕,他越看越生气,耽误他少挣好几万。
从门外塞进来一个档案袋一样的东西,厚厚的。一丁捡起来,又开门看看外面,没人…
回到客厅,拆开,里面都是红色的百元大钞,一张、两张、两百张…
发财了,一丁不贪财,只是奇怪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把这么多钱送到自己家,都不进来喝口水。我抱着档案袋在沙发睡了一夜。
第二天社区服务中心。
工作人员刘姐接待了他。
把昨晚捡到钱的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刘姐也惊讶,打开档案袋,眼睛瞟了一眼。
“一丁进来坐。”
刘姐把他带到办公室,后悔了,怕不是商量私吞吧,应该直接送到警察局。
“我想把二欢带走处理后事,可是警察不让带走。”
“二欢?”刘姐嘴巴长的很大,歪着头目视着一丁。
“刘姐,她是我的妻子,我爱她,她为什么要寻短见啊。”
“一丁啊,大姐想听听你们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记忆里,是五年前在外地的演出后台排练室,一眼就看到二欢,被她的气质吸引到了,随即要了联系方式。晚上演出结束约二欢出去玩被拒绝了,再然后是回到上海没想到是同个城市,她过生日那天一丁开酒吧的朋友给她安排了不一样的派对,一来二去就在一起了。
“你手臂的牙印谁咬的?”
一丁连忙甩着手臂,不敢直视地说道:“上班路上遇到个疯子,我不给钱他上来就咬我一口。”
疯子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每次经过路口就从红绿灯中间冒出来朝他跑去。
一丁喝了口水,第一杯是常温的,他想放点茶叶,再接第二杯时刘姐抢过了他的杯子。
“我给你倒!”
刘姐起身熟练地从抽屉里拿了包铁观音抓了一把,边接水边说问:“你爱她吗?”
爱,一丁很爱她。不爱她就不会辛苦赚钱给她花。结婚后,二欢就不在工作,一丁一个人为了这个小家奔波。
“爱她,看着她从水中捞出来的样子没有人比我更心疼。”
小公主的降临,全家围在床边,流出幸福的眼泪。二欢其实还有个哥哥,只可惜生下来就夭折了,所以二欢不管男孩女孩,老两口都倾注了双倍的爱。一丁农村出来的,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攀上了上海本地姑娘,他格外珍惜。
“刘姐刘姐。”
一丁喊着,他觉得刘姐不尊重他,拿着东西在窗户旁边说话,不理他。
好多次都看到,他也不敢制止,万一是遥控器,按一下,节目就停止了。
“不要叫我刘姐,我才二十多。”
一丁摆摆手,自信满满地说:“我看人很准,你就是我姐。”
一丁拽着刘姐的裤腿,跪在地上求着刘姐。
“这是干嘛,社区是个大集体,我们有义务帮助解决每个居民的困难和要求,快起来。”
“你发誓…我捡的钱给你了,算你好处费,不帮我把二欢要回来,我就…我就揭发你…贪污…”
刘姐叹了声气,爽快地答应了说:“行,我发誓。”
在一丁心里,刘姐不是坏人,为人善良热心肠。
一丁看桌子上有笔和纸,随手拿来放在刘姐面前,敲了敲桌子。
“我说你写。”
“写什么?”
刘姐惊愕的表情,她应该知道什么,试探性的问道。
“我能提供线索,二欢是被人推下水的。”
“然后呢?”
一丁比划着说:“上礼拜二晚上,二欢在睡觉,半夜上洗手间的时候忽然察觉窗外一双眼睛死死凝视着他。”
刘姐打了个哆嗦“你说。”
她托着下巴,一丁看清了她浓重的黑眼圈和没有涂均匀的口红。
“礼拜三那个男人又来了,二欢没在家,我问他你能代替我的话,你只要办到我全都满足你。”
刘姐不解地问:“你让他办啥?”
这一问让一丁紧张起来,他和那个男人签订了保密协议,其中有一条就是除了他俩不得向任何人告知,否则凌迟切片下油锅。
一丁两手握成喇叭状对在刘姐耳朵悄悄说:“我呀…我让他趁二欢熟睡套在麻袋里扔到黄浦江。他是透明的…他是大力士,扛起来就能日行千里…遇山飞岗、水面疾走…”
刘姐侧着身子,然后示意一丁坐好。
“你说的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一丁沉思了良久,在自己脸上摸着说:“两个眉毛两个眼睛,一张血盆大口。”猛地指向刘姐又说:“跟你戴的眼镜一样!”
就在此时,进来一个女人,好像和刘姐很熟,上来就套近乎,没把一丁看在眼里。
“劳你费心了。”
刘姐站起来,笑了笑拍着一丁的肩说:“他把我栽的水观音差点拔了。”
…
两人搂着径直走出了接待室,独留一丁彷徨。
封闭的空间,椅子上隐约坐着宾朋,商讨给二欢办葬礼的流程,老岳父平时不苟言笑,却在葬礼上跳起了钢管舞。
荒唐至极!一丁绝不容忍!“呔!你个为老不尊的老头!”
…
刘姐和那个女的听到骚动,合力把他拽了下来。
在软磨硬泡的洗脑下,一丁懂得了一个道理,不和黄土埋到半截的人一般见识。
“吃饭能不能好好吃?”
“陈沉是我老乡,她烧的麻婆豆腐我能吃两大碗饭。”
刘姐问那个女人:“陈沉是谁?”
“陈沉…陈沉是老乐婆娘。”
刘姐又问:“老乐是?”
“是她哈巴儿。”
…
“你家相册放在哪你知道的,里面有个人会…会跳出来…就是…跟她长的一样…你要对她好点呦。”
一丁比了个好的手势说:“必须的,你答应了,我明天就办葬礼,在咱们小区停车场风风光光办一场。”
“答应啥?”刘姐顿了几秒说:“好好好。”
刘姐目送一丁和那个女人走出社区服务中心。
总算水落石出能给二欢个交待了,一丁跟着女人走在后面,吹着口哨。可是,他出卖了队友,想想不寒而栗的酷刑…一辆辆汽车驶过,他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等等我,你也要参加二欢的葬礼…”
“你的吉他弹的好?”
“嗯嗯,我音乐学院毕业的,还会钢琴呢。”
“从公园绕过去吧,离家近,大路有白头发老太太。”
2怪女人
一楼客厅。两人对坐。
面前这个女人素面朝天,身材比例协调,一层淡淡的斑纹长在脸上倒有点折煞风景。一开口就是吴侬软语,让人听了心花怒放。
不过这么好看的女人没有名字,一丁想了半天,最终两人商讨下来,就叫二又吧,独一无二,记得住。
一楼一丁住,他还要躺沙发上看书,二楼二又住,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人家借宿不能趁人之危。
可是二又脾气很大,不许他不拖鞋躺在沙发上,更厉害的是白天不可以坐在床上,为此一丁没打她她就生闷气,有时候气的抹眼泪。
女人嘛惹生气就哄一哄,冷战期间,一丁就邀请二又去三楼。三楼挂着五把吉他,他把二又眼睛捂上手指到哪把吉他就用哪把弹首歌,二又也会配合他打着拍子。
二又也有按摩的习惯,每当她躺好后,一丁有种助人为乐的精神说:“很高兴二十七号为你服务…”
二又就打断他说:“不对,应该是二十七号为我服务的第两千天了。”
两人默契而笑,指哪一丁就按哪里,力度刚刚好…
闲来无事就遛狗,大型犬是要每天溜的,否则老关在笼子里要发疯,吵得人心烦意乱。
二又牵公狗,一丁牵母狗,这叫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一丁总抱怨母狗再不下崽就卖了再换一只,二又非要说是两只公狗,为了证实让他心服口服,特意把狗肚子亮出来,小揪揪在中间的是公狗,小揪揪在后面的才是母狗。
一丁佩服她能把狗研究的明明白白,为何混的那么惨?居无定所,还要到社区寻求帮助。应该打扮漂漂亮亮去酒吧上班,工资高,吃够青春饭买房子落户上海。走捷径也可以,会花言巧语,找个富二代,先怀孕,生米煮成熟饭…
二又聪明人一点就透,上来就掐一丁肚子上的肉。
“你让我遛狗还是溜你?”
…
一丁并排和二又走,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奖励你的,再偷狗粮,放狗咬你。”
两人围着公园转了一圈,把狗拴在树下,一屁股躺在草地上。
白云那么白,蓝天那么蓝。
二又胳膊搭在一丁脖子上,如此亲密的举动,吓得一丁想要摆脱。
没有分寸感的陌生女人不讨一丁喜欢,他觉得过了爱玩的年纪,就要做这个年纪应当该做的事。他用手丈量出大概半米距离,警告二又双方阵营不能越界,否则派出我方猛将杀他个片甲不留…
她有超能力,可以操控狗奔跑吃食物,一声咒语两只狗就听她号令。一丁模仿的咒语给二又投喂狗粮,得出的结论是不好使。
回到家,二又把大门插上插销,电子锁锁好,接两碗水给狗喝,喝完水再圈笼子里,一丁确保门缝看不见人他心里就踏实了。
中饭很简单,一盘麻婆豆腐一盘番茄炒蛋,还有个虾皮紫菜汤。
无论颜色口感都不如陈沉做的好,不过也不错了。她一个外人免费做饭还要帮忙做家务,一丁心里过意不去,做的再难吃也要吃完。
“你说有只狗追你,你是捡起石头砸它,还是拉坨屎让它吃?”
“吃饭就吃饭,不要讨论屎。”一丁放下筷子又说:“在三万年前人类捕猎为生,狼群知道我们有食物后就搬到附近吃残羹剩饭,暴躁的被我们吃了,友善的留下帮我们看家护院繁殖后代,一代一代训化成了如今的狗。”
“谁告诉你的?”
“二欢给我买的书里说的,难道我整天在沙发上看书白看的吗?”
“嗯…那我想问…既然狗的祖先是狼,为啥它们的有差异,颜色不一样?”
“被可恶的外星生物修改了基因排序,到七级文明狗就会主宰世界。”
“是该消灭宇宙人了。”二又缓缓说:“正义之神的力量是有限的,委派你协助作战…你愿意吗?”
一丁攥紧拳头,吃过饭身体里滚烫的血液在沸腾,等这一刻等了二十年。
二又是心细的家伙,特意取出一粒奥特胶囊,让一丁配合她闭上眼睛跟着念了几遍咒语。
“我能成宇宙战士吗?”
一丁几套变身器都用过,还是碳基生物,是由无数个蛋白分子组成的细胞和人体组织,“我相信你,成功了就封你为南瞻部洲女王。”
二又惊讶问:“什么鬼?”无奈又说:“肯定成功。”
“我吃。”
…
平静过后,脑海中依稀回忆起小时候的场景。
冰冷的手术室,机器设备滴滴的响声。
刺鼻的消毒水飘散在空气中。
三四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围在严重稍伤患者旁边清理糊掉的烂肉。
病床上是一个快要烧透的人,一丁和三个小伙伴扒在窗户小声议论是男是女。
是红飞发现的秘密基地,告诉他们这里可以看不穿衣服的女人,但是这次真的不太容易辩识。
患者正对着窗户,医生护士根本没注意他们在偷看,医院建在陵园旁边,很少有人来这偏僻的地方。
在一丁和红飞的争执下,一丁胜利,分明就是个女人。
就在大家聚精会神的看医生忙碌的时候,一丁看到那个女人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一下又合上…
肯定看花了眼,一丁把目光全都聚焦在女人的眼睛上。
病房里剪刀的声音刺耳,滴滴滴滴的机器声从急促直到拉长…
医生摇了摇头,停下了手里的工作说:“通知家属,开证明。”
对死亡的概念一丁是知道的,在电视里经常看到,可是看着死在自己面前的,还真头一回。
“走吧,我怕。”
说话的是比一丁他们小一级的叫晨辉,拉着红飞的衣角。
“你胆小你走。”
晨辉犹犹豫豫,留了下来。
…
“把你看到的都忘掉。”
一阵空灵的声音从病房天花板传来。
“我忘掉。”一丁站的笔直说:“答应我不要伤害无辜的人,你的仇我给你报。”
“咿咿咿~”
门推开。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进来了。
雪白的脸,短发,眉心有课黑痣。身上是烧焦的状态,一股烧乳猪味道。
“你刚才听到她说话了吗?”一丁问。
“没…我看见她了…”
红飞捂着嘴蹲了下来,全身瘫软,此时想走也没了力气。
医生收拾着工具,他看不到吗?
“不要害怕,你们进来~”女人勾起手指示意一丁他们进来说:“我轮回三世被同个男人杀死,我心有不甘,要让他生不如死,帮了我是要积德的。”
四个小伙伴瞬移在了病房里,一头栽在地上。
女人大手一挥说:“现在是异次元空间,我们的对话没有人能听到也看不到。”
“异次元空间?我们还能出来吗?”
矮晨辉一头的伙伴哭了起来,眼前这个女人的长相太可怕,其他三人却适应了。
女人抖落着身上焦黑色的碎屑,不寒而栗。
女人伸手抚摸了两下他的额头又盖上了他的双眼。
从门外透过一道金色的光,他走了过去,十几步后消失了…
红飞是班里胆子最大的,壮着胆说:“我叔叔是警察,你不让我们回家就抓你。”
说完就后悔,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雾气笼罩。
女人呵呵一笑,凭空出现个铜镜,镜子里有三个男人,一个嘴角挂着血迹,一个半个身体,还有一个站在后面做着鬼脸…
“不要伤害我们…我们都听你的。”
“对,都听你的。”
强大的电流从天而降,穿透了躯体…
第二天,老乐扔了根烟给沙发上的一丁说:“她让你做的三件事是啥?”
一丁接过在鼻子上闻了闻说:“我们三个人要帮她把三个凶手折磨死,包括车祸,碎尸,跳楼…”
三个人?三个凶手?
“你承诺了吗?”陈沉打着火机给一丁点烟又说:“怨死的戾气大,那…怎么杀他?”
一丁深吸一口,就跟别人交待了他一件事,第二天就忘了一样。
“后面的忘了…可能是梦吧…记不得了。”
“想不起来就别想啦,陪叔叔阿姨在上海玩几天。琴行没啥事。”
一丁只能笑笑,他还在反复回忆那个怪女人…
陈沉买菜回来了,见到一丁打量了下,晃了晃袋子说“你老嚷嚷着要吃水煮肉,那就满足你。”
老乐醒了擤鼻子转头说:“一丁不是不吃猪肉吗?”
一听到猪肉两字一丁就犯恶心,从小的毛病。
“我回去吃。”
“哦。”陈沉尴尬一笑说:“回去哄哄二欢。”
陈沉开窗通风,转头看向一丁和老乐翘着二郎腿说:“快愁死了,你们还有闲心聊姑娘?已经入不敷出了,大环境不好,想想办法打打广告吧。”
老乐抽着闷烟,不服输地说:“大环境啥时候好过?咱别忘记初心,给自己施加压力纯属找不痛快。”
陈沉摇摇头,表示无奈。
…
一丁在上海郊区买的70平三层小别墅,主要是价格相对较低,坐地铁方便。二欢喜欢种点花花草草,独门独院远离闹市区,住的安逸。
两只狗听到一丁的脚步声就兴奋的上窜下跳,可见嗅觉多么灵敏。
厨房内,二欢戴着围裙正在切着案板上的葱花,锅里煮着面条,夹起一根吹了吹尝尝软硬说:“正好回来,面煮好了。”
一丁洗了把脸,他又胖了,腮帮子上的肉一拽一大把。
二欢端出两碗面说:“刮胡刀试试好用不。”
“谢谢亲爱的,你什么都好,就是…会莫名吼我…不过我习惯了。”
一丁缓缓舒口气,感慨二欢操持家里,岁月在脸上泛起了斑驳。
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公主,为了一丁为了小家学习做饭。他感觉自己有点反常,客厅的布置变了,鱼缸应该在楼梯旁边,电视在餐桌对面…
记性越来越差,他才三十二岁,婚姻能让男人加速变老吗?答案是不能的,活好当下吧。
二欢,傻丫头似的名字,虽然是文化人,起初她父母起名估计也是一时脑热,一丁重新定义了其中的含义,比如两个人在一起时的欢乐?简称“二欢”…
“但愿是这样。”
面条里一丁嘱咐放点辣椒,二欢没听进去,吃了一小碗,就在旁边刷手机。
“你还是回娘家吧,你一在家我就跟蹲监狱似的。”
“嗯…时间不到。”
二欢反问:“为什么着急我回去?”
“我讨厌你了,真的讨厌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