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牧快步来到东边诚门,看到那守将汉子盘腿坐在棚子里的木床上,头盔放在脚下,懒洋洋的好像睡着了。
王牧蹲在身旁,对于少年来说,要债的事,实在不算什么难以启齿。
少年只好望着那向东门边宽敞大路,延绵漫长,之前都是踩在杂草的泥土路。
他弯腰习惯性抓了一把泥沙,抓了一把泥沙,在手心里缓缓揉搓。
他现在想起跟随宁老头,在之前村庄的周边翻山越岭,背着沉甸甸的竹箱,装着柴刀和锄头装着不同的物件,满满当当的。在宁老头的都带领下,会在不同的地方走走停停,王牧需要在不同的地方吃“药草”,抓起一把路边的不知道什么草药放进嘴中咀嚼,细细品尝草药的涩苦味。久而久之,也熟能生巧,王牧哪怕只是手指摩擦药叶一下,就清楚这是什么草药名字。以至于在后来,市面上的一些普通丹药,王牧闻到丹香,就知道是哪座练丹房的,甚至是哪位练丹师傅练出来的丹药。
虽然宁老头不苟言笑,也不是很近人情,动不动就打骂王牧,曾经也有几次,宁老头嫌弃王牧的天资太差,简直就是不开窍的榆木脑袋,生气故意把他丢下在荒山野岭,宁老头转头独自离开回药房。等到少年走回村庄时分,已是傍晚时分,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当踩在泥泞的泥土地上少年,终于可以望向遥远的村庄火把的时候,倔强的少年自己卖力的讨生活后,有了第一次想哭的冲动。
少年也没有埋怨宁老头,也没有去记恨。
少年本就是个孤儿,没有家世也没有读过书,他讨生活了这么久明白了一个书外事,世上除了云爷爷,就再也没有人是理所应当对她好。
而他的云爷爷,把他捡回来的时候,没几年就走了。
王牧很耐得住性子,邋遢守将汉子觉得自己的做法没法蒙混过关,睁开双眼笑道:“不就是五个铜板嘛,男人至于这么小气,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王牧伸手到守将汉子面前:“你不也在跟我计较?”
守将汉子咧了咧嘴,露出一副嘴脸的大黄牙,笑呵呵的道:“所以呀,你要是不想变成我这样的单身汉,就别再惦记5个铜板了。”
王牧叹了一口气,抬头眼神盯着守将汉子眼睛道:“你要是现在手头紧,那五个铜板就算了,可事先说好,以后的每一庄买卖铜钱,不能再耍赖了。”
浑身透着一股穷酸劲味的守将汉子,拍下少年伸出来的手,眼睛笑眯眯的道:“小家伙,你这脾气比茅坑里的还臭,将来很有可能会吃大亏。听没听过小镇上的老人,吃亏也是福?你现在连小亏都不愿意吃…”
他偏头低下看到少年手心的泥沙,顿时愣了愣,对着少年道:“你就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
王牧直接反驳道:“我刚才不是说了,我不要五个铜板了?这难道不算小亏?”
守将汉子吃了一囗瘪,神色一转恼火,挥手赶人:“滚回你的草屋去,你这傻小子说话真费劲。”
王牧松了松开手心,将泥沙丢回路边,转过身后说道:“单身汉子潮气重。”
守将汉子躺在棚子里草床上,背对着少年,笑骂着道:“臭小子,你还教训上我了?”
守将汉子转过身来,看着少年的背影,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句,好像是骂了老天爷的话。
塾师楚先生今天不知道为何,有些累了早早结束了授课。
林瑾瑜和他的婢女在银杏树下听故事的时候,被先生喊来下棋,林瑾瑜不太情愿,只看听那人说是楚先生的意思,想要看看他们手下的棋子有没有所长进,林瑾瑜对于那个不怎么笑的楚先生,有一种说不清的观感,大概可以说是尊师重道,所以楚先生亲自派人来请,林瑾瑜又不好驳了先生的面子只好赴约,他跟那人说,我一定要听完说书先生讲完的故事,然后再去乡塾学堂后院。帮先生传话的青衫少年,只得以打道回府,不忘回头叮嘱林瑾瑜千万别去的太晚,絮絮叨叨的,还是跟先生一样套,什么叫我家先生本来就是最讲规矩的,不喜欢别人言而无信,等等。
林瑾瑜无聊打了个哈欠,对着身后的人摆了摆手,说知道了知道了。
当林瑾瑜带路悠然来到学塾后院,看着那个文质彬彬的青衫少年如往常一般,已经坐在南边的凳子上,腰杆挺直,正襟危坐。
林瑾瑜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与青衫少年对面而坐。
楚先生站在两人身旁,一向观棋不语。
婢女路悠然每次与人下棋,都会去竹林走着散步,以免打扰了三位“读书人”,今天也不会例外。
才建立一个月不久的小镇,都是从王城来的书香门第,所谓读书人,还真是凤毛麟角。
按照楚先生定下的棋规矩,林瑾瑜和青衫少年要执骰子,黑棋先下棋盘。
林瑾瑜和对面的同龄人,几乎没怎么下过棋,只是林瑾瑜天资聪慧,下棋步步有神速,可谓一日千里,所以被观局者楚先生视为高段人物,猜先开始之前,就由林瑾瑜先从两盒黑白子里拿出白子棋下盘。青衫少年随后拈起一枚黑子,猜对了白棋奇偶之后,就能够执黑子先行,这样先行就有了优势,林瑾瑜在两年前与楚先生下棋对弈中,论是执白子后行,还是执黑子先行,都毫无胜算。
不过林瑾瑜对下棋没有多少兴趣,三天两头的不下,反观从王城来的青衫少年,即使是在王城学塾,担任书童,与楚先生朝夕相处一个月,哪怕只是旁观先生盘脚坐下,也是受益匪浅,所以青衫少年先执黑子胜算更大,例如林瑾瑜后执白子,一对弈俩人棋力手筋的进步,显而易见。对于这种此消彼往,楚先生不说一话,盘腿在旁袖手旁观。
林瑾瑜刚想要去抓棋子,楚先生在一旁突然说道:“今天的棋盘格局要改变。
两位少年听得一头雾水,皆不知道先生所为。
楚先生说话不急不缓,仔细说完解释之后的规矩,棋盘先多出四枚各黑白子。
中年人的拈子,落子,捻子很是娴练,动作行云流水,很是让人赏心悦目。
平时在王城和同龄人下棋的青衫少年,看到这一幕感到“噩耗”,目瞪口呆痴痴的望向棋盘,对着楚先生小心翼翼的说道:“先生如此一来,很多方法都用不上。
林瑾瑜紧皱眉头看着棋盘,各有四枚黑白子眉头舒展开来道:“先生是需要这棋盘格局小了。”
林瑾瑜抬头对视一般,笑着看着先生问道:“对吧,楚先生。”
中年人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林瑾瑜开眼朝对面同龄人挑了一下眉,笑问道:“要不你先下两棋,否则这家伙肯定会输。”
对面少年顿时急忙面红耳赤,手指哆哆嗦嗦,此刻他心知肚明,自己从别人获胜的越来越多,除了棋力增长外,其他主要原因就是没和对面少年下棋过,青衫少年这两年下棋越来越不心不在焉,甚至开始有点厌烦,很多胜负都难逢棋手,林瑾瑜就算故意放水,让他先执黑子先行优势,棋盘中央,林瑾瑜下棋时会特意铤而走险。
对于下棋,林瑾瑜也算是才华横溢,下不下棋要好不好玩,有不有趣,才是首选。
对于青衫少年而言捻子落下棋盘,他一开始就执着于胜负。
楚先生望向青衫少年,“你是执黑子可以先行。”
刚开始青衫少年下子越来越快,眼神飘忽不定在谨小慎微,让对面步步为营。林瑾瑜也看出来了落子如飞。
不过就一盏茶的功夫,坐在对面的青衫少年,就满盘皆输一塌糊涂,低垂着头不语,紧着唇角。
林瑾瑜手肘抵在棋桌,一手指拿着捻子黑子来回翻滚,凝视着棋局,等待对面落下白子。
按照楚先生的规矩,双方对弈,弃子认输即可,绝对不可言语,“我输了”三个字。
青衫少年面对如此困境,很是不甘心缓缓放下白子。
楚先生对着他道:“回去练字去吧,残局不需要收拾。”
青衫少年缓慢起身,双手颤抖毕恭毕敬拱手告辞。
林瑾瑜看着那个少年的背影消失后,才轻声问道:“先生可是否也要回王城?”
双鬓黑墨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道:“亭午之内,就会离开。
林瑾瑜笑道:“那正好,我还有时间为先生送行。
教书楚先生犹豫片刻后,终是开口道:“你也无需为我送行。林瑾瑜,你以后离开小镇之后,切记不可到处张扬。
林瑾瑜有些惊讶的望着他,有些尴尬,咳了咳嗓子壮着胆道:“先生,这是为何,我还有点不适应。”
楚先生满脸笑意,轻柔声道:“没你想的那么夸张,人生何处不相逢,以后的哪一天总会再见。”
这位先生的微笑,很是让人感到心安。
他突然说道:“你去赵梓那边看看,跟他当面道个别。”
林瑾瑜笑着起身道:“棋盘残局,就有劳先生收拾了。
少年笑着跑去。
中年人俯身收拾棋子,看似杂乱无序棋盘很乱,实则局面已经翻转过来了,从赵梓最后落的一个白子开始捡起,顺序倒推而去,一子不落。
不知为何,婢女路悠然已然从竹林返回,只是站在院门口,并没有踏足进去。
他并没有转头而是说出一句道:“你好自为之。”
在黄泥沙土路长大的少女,此时满脸懵懵懂懂,柔柔弱弱,楚楚可怜。
温柔儒雅的中年文人脸上突然一丝怒意,缓缓转头望去。
眼神很是冷漠。
少女依然懵懵懂懂的样子,单纯无邪。
中年读书人站起身来,身高玉树临风,低眉俯视那个少女,冷哼一声道:“千年孽障,万年祸害!”
少女缓缓收敛懵懵懂懂的神色,眼神凌厉刺骨望向中年人,嘴角挂起讥讽的笑意。
少女眼神盯着他,脸上的笑意,像是在跟他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他就这样与中年文人直直对视。
一个站在院内,一个站在门口,仿佛是龙虎在对视。
两者之间,眼中都有一丝怒意。
在不远处的,林瑾瑜大声喊着道:“路悠然,走回家啦。”
少女被这一声音打断,并快速挪开视线垫起脚尖寻找声源,看到不远处的少年后,乖巧的回了一句,“好的,少爷。”
少女转过头对着中年文人道:“先生,路悠然就先走了。”
许久过后,中年文人站在院内叹了口气。
头戴乌纱帽的年轻官人,收拾着自己的书摊,唉声叹气,之前相熟的小镇百姓问起原因,只是摇头晃脑不做过多回答。
最后之前曾经在这条街上出嫁的妇人,路过这条街,眼见着这个年轻官人与往常大不一样,步伐缓缓走到书摊前,声音软糯可甜,嘴上说着问题,那双好看的秋水明眸像是在说话,却盯着年轻官人的英俊脸庞上徘徊。
年轻官人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女子,视线缓缓向下,是一幅鼓囊囊的风景,年轻官人咽了咽嘴里的唾沫,说了一句文人的话,“今日看这天气,黑云遮光眼看就要下雨了。”
北沙街有口水井,名叫土水井,那里是最近铺好的青石板,还放下去了比手臂还粗的铁链,沉入井底发出一声水响,垂挂于井内,今日铁链刚放下去,小镇百姓不知道为什么要放这个比手臂还粗的铁链,就连小镇上岁数最大的老人,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边一老一小缓缓走向那口土水井,小家伙的鼻孔,还时不时流出鼻涕来的孩子,可要是说起这个故事,口齿清晰,口条不紊,看着根本就不像是个蒙学了几天的乡野孩子,此时孩子仰头望向,大大的眼睛,像两个黑色猫眼珠子,轻眨巴眼睛抽了抽鼻子,两个鼻孔流着鼻涕,孩子望向那个一手拿着黑色令牌,白发说书先生,撅了撅嘴,说道:“咱俩走了这么久又聊了这么久,你把你手上的黑色的东西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