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青州境内，一处不知名的山道。
陆笙一袭青衣，背着一个包袱，慢悠悠地在这山道上走着。他那包袱鼓鼓囊囊，显然是装了不少东西。
明明是一个人赶路，他却不紧不慢，怡然自得地欣赏这山道上的风景，不时远眺远方，看着云雾蒸腾在空中化作龙蛇，这让他不禁大呼快活。
忽然，山道上凭空响起一声大喝，
“嘿！那小子！把你的包袱放下，速速离开，我等饶你不死！”
原本除了陆笙再无一人的山道上，忽然从两侧的草丛和树梢蹦出来十几个彪形大汉。
一个个满身横肉，面目凶狠，手提长刀，看着就不像是好人。
而他们看着孤身一人的陆笙，唇红齿白，身材单薄，一眼便认定了他是今天的肥羊。
普通人家不会收拾的如此体面，更不会穿着一身绸缎青衣，大摇大摆地一个人出现在这儿。
这群山匪只当他是哪家的公子，出来游山玩水结果一个人走远了。
也许家仆就在附近也说不定，那领头的山匪本想只劫走他身上的钱，然而此时他身旁的小弟却悄悄跟他说道。
“大哥，要不我们绑了他吧。”
“看他这副样子，家里起码也是个豪商，不如绑了他拿去换赎金，赚得更多。”
闻言，领头山匪也不由心神一动，是啊，劫财哪有绑票勒索赚得多，当即贪婪地舔了舔嘴唇，随后改口道：
“这位公子，你乖乖地在原地别动，我们只是求财，也不想伤你，别逼我们动手。”
看自己前后左右都围了人过来，陆笙想了想也没反抗，真就乖乖站在了原地，而见他如此识趣，那领头山匪当即笑道：
“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啊，家住在何处，我等也好向你家里报个平安。”
然而，陆笙却摇了摇头，
“在下不是什么公子，只是一画师，家里无父无母，身上也无余财，此行正是要去府城靠卖画求个生计。”
见陆笙如此坦然，那领头山匪瞬间变了脸色，陆笙身后的山匪一把扯下他的包袱，包袱里的东西抖落一地。
可除了衣裳，便是几方墨锭，几页纸，一支笔和一台砚罢了，旁边还有一些干饼之类的吃食。
除了这些，还真就一文钱都没有。
“大哥，这小子说的是真的。”
一旁的山匪喽啰在检查之后立刻冲过来禀报道，可那领头山匪非但不领情，反而一巴掌拍到了他脑袋上，
“用你说？我他妈的又不瞎！”
然后，他又转过来面对着陆笙，脸色阴晴不定，突然举起刀指着他，
“我不信！你要是真没钱，这一路去府城的花销你准备拿什么付？”
领头山匪显然不傻，是人就要吃喝，连一文钱都没有，店家难道还允许一个路人赊账？
明明被人拿刀指着，可陆笙却显得一点都不害怕，施施然地解释道：
“在下不是说了吗，在下是一名画师，自然是以画抵账。”
“在下每到一处便留一幅画，跟他们说，日后待我名动天下，这画自然就值了钱。”
见他坦然自若，那领头山匪似乎是信了几分，只是仍有些许狐疑地问道：
“那些店家一个个跟猴一样精，他们能信？”
“当他们见到我的画，自然就信了。”
虽然只是短短一句，但言语中却是对自己的画艺充满了自信。
“这么说，你画得很好喽？”领头山匪斜睨了一眼面前的书生，对于他那不知来源的自信显然很是好奇，而周围的其他山匪也被两人的交谈给勾起了好奇心。
见周围兄弟们也好奇，领头山匪此时也来了兴致，吩咐手下捡起书生的纸笔墨砚，
“不如这样，你给我画一幅画，画得好了，我放你过去。”
那要是画得不好呢？山匪头子没说，但下场想必不会太好。
不过嘛，就算有危险，书生也没有拒绝，
无他，自信而已！
人们常说破财消灾，既然陆笙自知无财可破，那便以画代财。说实话，要按陆笙的想法，他的一幅画可比寻常财物贵重多了，起码值得上等重的黄金。
“不知大哥是想要一副山水，还是鬼神画像？”只见陆笙直接将纸铺在地上，研好墨之后，便席地而坐准备提笔作画。
对于陆笙的提议，那山匪头子显然不是很满意，只见他粗鲁地指着自己的面目，
“要什么山水鬼神，我要你给我画一幅画。”
“大哥说的是人物画？”
见山匪头子点头，陆笙却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笔给放下了，
“大哥有所不知，在下几乎不画人物。”
“怎么？是你画的不好？”
“非也非也。”陆笙摇头，见周围的山匪都是一脸疑惑，他才开始解释道：
“对于人物之画，在下不是自夸，怎么也称得上这个。”
见陆笙比出两个手指，周围山匪不禁有些纳闷，反倒是见多识广的山匪头子突然说道，
“我曾听人说过，正如武道与官道一样，画师也分九品，其中一品最上。”
“莫非小兄弟的意思是，你年纪轻轻，就已入画师九品中的二品？”
周围的山匪还是第一次听说画师也分品级，不由纷纷点了点头表示学到了，然而山匪头子的回答却让陆笙再度摇了摇头。
“非也非也。”
“在下的意思是，论人物画，我可称得上世间第二。”
“哦？”见陆笙如此嚣张却也不敢自称第一，不禁纷纷追问道：
“那第一是谁。”
“那自然是在下的老师。”陆笙缓缓说出了一个众人意想不到的答案，目光之中满是憧憬的神色。
见陆笙说到底其实也是在自夸师门，诸多山匪纷纷失了听他继续胡说八道的兴致，
“既然你人物画技如此了得，为何反而所作甚少？”
“莫不是诓骗我等，赶快画一幅来看看。”
见众人起哄，陆笙却还是不肯画，只见他摇头晃脑地说道：
“宝剑赠英雄，好马配好鞍。”
“那画院之首张若安明明极擅画山水，却非名山大川不肯画。”
“我的人物画技更甚于他，岂能轻易动笔。”
“非英雄、美人、诸侯，其余俗人我一概不画。”
……
陆笙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鸦雀无声，然后一山匪突然叫道：
“大哥，他说你是俗人！”
“你他妈闭嘴，老子听得见！”山匪头子忽然狞笑一声，一把将长刀放在了陆笙的脖颈处，刀锋紧紧挨着他的肌肤，
“你要是不画，信不信老子砍了你的手，让你一辈子都不能画。”
山匪眼中杀气凛然，显然是动了怒。
见状，陆笙长叹一声，
“画就画吧，不过我得取一滴你的血。”
“这是什么道理？”山匪头子显然没听明白陆笙的要求。
“以血入墨，落笔有人的精气，可以画得更真些。”
陆笙的说法倒像是有理的，山匪头子不疑有他，当场划破自己的手掌，挤了些血流进了陆笙的砚台。
“够了吧？”
“够了，够了，一滴就够了。”
陆笙将血与墨和匀，随后提笔沾墨便开始在地上铺的宣纸上画了起来，
不消片刻，山匪头子的形象便跃然纸上。
看着自己的这张脸，他不得不承认，这书生所说的“世间第二”，还真不一定是吹的。
不止是单纯的像，更是让人能够感觉到画中人物的精气神，那股子彪悍、凶狠的气息，简直就是山匪头子自己走进了画里，又或者是画里的人走出来成了山匪头子。
“他娘的，画得跟真的一样，要不是这是张纸我还以为是在照镜子呢。”
当陆笙画好后，山匪头子捧着这张画，显然已经爱不释手了，
“只是小子，为什么我细细一看总觉得画上的这张脸虎里虎气，不像是人呢？”
“老虎乃山中之王，而大哥既为山匪，我便取虎意入画，给大哥再添一份威严。”陆笙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而见他如此平静，山匪头子倒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于是大手一挥，痛快地对陆笙说道：
“画得不错，你走吧。”
见状，陆笙赶忙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说了声告辞，便在周围山匪众目睽睽下之从他们中间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陆笙的背后忽然再次传来了山匪头子的声音，
“小子，你腰上的是什么？”
“家母留下的遗物，一块黑石头而已，不值什么钱的。”陆笙不敢回头，只是大声解释道。
“是吗？可我看怎么像是块玉呢？”
“怎么可能，一定是大哥看错了。”
“恩……”
山匪头子看着陆笙的背影，眼睛眯了起来，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一旁的山匪小弟凑了过来，忧心仲仲地说道：
“大哥，我们真的要放他离开吗？这小子画技高超，刚刚又看到了兄弟们的脸，我怕他下山之后报官，把兄弟们的脸给画出来。”
“这还用你说？”
谁料，山匪头子嘴角一斜，竟是突然开始狞笑起来，
“我只是说放他过去，没说让他活。”
“前面就是山崖，等会儿谁去帮他一把，好让他早点‘下山’。”
“对了，记得把那小子腰上那块石头摘下来，我总觉得是玉。”
听到自己大哥原来早有打算，诸多山匪小弟不禁纷纷笑了起来，可还是有名山匪不太理解，
“既然大哥您从一开始就不准备留他，为什么还要绕这么大一圈子？”
“当然是为了这幅画了！”山匪头子很不满意提问题那人的愚笨，一巴掌扇到了他的后脑勺上，
“天下画师皆源于儒，一个个傲气得很。”
“老子要是不那么说，他怎么可能尽心尽力地给老子画画。”
说完，他就继续大笑起来，而其他人看他这副样子不由得一起跟着笑了起来。
只有那名反复提问的山匪突然注意到，
老大的笑声似乎变了，
变得好像虎吼一般。
忽然，山匪头子停下了笑，鼻子抽动了几下，问道：“什么味道这么香？”
听到老大莫名其妙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周围的土匪不由得也开始使劲嗅着，然而他们却什么都没闻到。
他们的老大忽然凑了过来，一个个地凑到他们跟前，像魔怔了一样说道：
“好香！”
“好香！”
“兄弟，你们真的好香啊！”说着，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在一众山匪惊恐的目光中，他狠狠地咬了一口身边的人。
——
“妖怪吃人了！”
听到身后隐隐约约传来的惨叫，陆笙此时正走在下山的路上，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人心鬼蜮，诞妖生魔。”
“我说了，人物画我不轻易动笔的。他们心有邪念，还不听我劝，最终弄醒了画灵。”
“要我说，这种人就该死！”
“你说是吧，煞？”
此时，山间忽然传来一股微风，像是回应一般，轻轻压低了树梢对着陆笙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