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17日,大理古城内。
童一舟渐渐从睡梦中醒来,头脑中还残存着梦中尙晓雪、阿嵯耶观音的面容。他睁眼看着房间内不熟悉的黑白两色的装修,原木本色的家具,一时有点弄不清楚自己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他仿佛记起这环境有点像自己在日本山梨县的温泉宾馆中的样子,但是淡粉色的床具让他有点迷茫。
终于,童一舟想起自己是睡在尙晓雪的卧房里。昨晚进房的时候,印象房间特别整齐,自己当时胃里翻腾,在外面和林伊说了一会话,酒劲上头后便进屋漱洗,倒头睡去了。
童一舟打开床头灯,发现都已经快八点了。可能是因为房间窗帘很厚,完全挡住了窗户的光线,让自己以为还是半夜。望着床头上尙晓雪的照片,童一舟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他起床后,到卫生间洗了一个澡,穿戴整齐后,想着林伊可能一个人已经外出吃饭了,自己口渴,想喝茶水。他看见外间茶具边有电热水壶,便走到外间,拉开窗户,取茶杯接电热水壶的开水。
就在童一舟打开窗户,外面阳光射进的那一瞬间,他惊呆了。尙晓雪卧室外间和内间的隔段墙上有着一个供奉龛,上面供奉着一尊带背光完整的阿嵯耶观音像。阿嵯耶面容慈祥,背光华丽,造像放在供奉龛上,显得十分端庄安详。童一舟昨晚因为喝得太多,进房后,又不想把尙晓雪的房间弄得太乱,几乎没有注意到外间房屋的陈设。这时,突然见到这尊供奉的阿嵯耶观音像,他完全呆住了。
童一舟头脑中闪过尙晓雪给自己发来大英博物馆收藏阿嵯耶观音的照片,难道这尊像是尙晓雪去英国买回来的复制品?这个念头很快被否认了。大英博物馆收藏的阿嵯耶观音像是没有背光的,而现存的阿嵯耶观音像大都没有背光。可能是因为流传到后来,背光和像身因为是焊接的,容易脱落。所以,在灭佛时代,毁坏佛像时候,背光和容易和身躯脱落、分离。
由于供奉龛比较高,童一舟,小心翼翼把阿嵯耶观音像从供奉龛上取了下来。‘难道这是尙晓雪买来的装饰供奉品?’一舟想着,但以自己对尙晓雪的了解,感觉她对佛教和古玩的兴趣没有达到要化很多钱去买的地步。
仔细看着阿嵯耶观音上的铜锈,童一舟感觉这尊阿嵯耶观音和在赵老板那里看到的还真不一样,不仅铜锈真实,而且手感比较轻。最让童一舟惊讶的是:这是一尊完整带背光的青铜阿嵯耶观音像。
全世界博物馆美术馆收藏的南诏、大理阿嵯耶观音像背光几乎都已经剥落。由于背光是焊接在阿嵯耶观音背上的,所以,在尊像流传过程中,只要遭到物理性摔落和撞击,背光就容易剥落。因此,国内外博物馆收藏的阿嵯耶观音像几乎都没有背光。据童一舟了解,流传到海外的阿嵯耶观音像也大都是清末民国时代,从大理维修寺院时候传出去的。而完整的带背光阿嵯耶观音像只有云南省博物馆收藏有维修崇圣寺千寻塔时候,发现的一尊银背光黄金阿嵯耶观音立像。
童一舟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尊阿嵯耶观音,发现其背光纹样和尊体纹样制作手法一致,背光火焰纹并没有云南省博物馆收藏的黄金像的银背光那样繁复,但是和阿嵯耶像躯体像的纹样更加匹配。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黄金阿嵯耶像的时候,总感到银背光和黄金像相配有点别扭,当时理解可能是黄金材质和氧化银材质看起来不太相配,现在看来,青铜阿嵯耶观音像背光原来还有这样简洁、流畅的背光版本。
童一舟完全被这尊像迷住了,他产生一个念头:自己必须把这尊像测绘下来,因为,这尊像比自己所见过的所有阿嵯耶像都完美。有了这尊像的测绘观察后,也许自己就能把握阿嵯耶手工制作的细节,今后再观察其他阿嵯耶观音像就会有对比。想到这里,童一舟拿上钱包,匆匆走出房门。
在去古城文具店买测绘图纸和简单的测绘工具的路上,童一舟给尙晓雪发了一个短信:‘晓雪,我在你卧室看见一尊供奉着的阿嵯耶观音像,能否告诉我这尊像的来历?’
童一舟知道昨晚尙晓雪一定睡得很晚,现在也许还没有起床。他本来想立刻打电话问她这尊像的来历,但怕影响她的休息,所以,他没有打电话,而是发了短信。他没有想到的是尙晓雪马上回了短信:‘一舟,中午我过来给你讲这尊像的来历,正想问问你有关阿嵯耶观音的情况。’
买了测绘图纸和测绘工具,童一舟简单在路上小店吃了一碗米粉,便立刻回到尙晓雪的古城卧室,把阿嵯耶观音放在房间外间的茶桌上,开始测绘起来。
林伊早上起床后,在古城里面吃完早点,一个人来到古城内的大理市博物馆。大理市博物馆在清代后期大理杜文秀起义的元帅府,里面陈列品很少。滇文化和南诏大理时代只有一些标本,然后有几个明代墓葬的出土品。虽然林伊在网上查到这个博物馆资料很少,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失望。参观完博物馆,林伊在古城内洋人街的咖啡馆坐了一会,整理了自己已经收集到的阿嵯耶观音的资料。
林伊不知道今天以后童一舟是否还会陪自己在大理周围收集阿嵯耶观音相关的资料。从昨天童一舟见到尙晓雪开始,林伊敏感察觉到童一舟对尙晓雪的情感,但是,尙晓雪对童一舟到底有几分感情,林伊真还看不出来。
林伊开始寻思着自己住在古城尙晓雪院子中是否合适,也许两天后自己就会和童一舟分手了。看来自己得抓紧这两天的时间,从童一舟那里了解到更多关于阿嵯耶观音的信息。
林伊打算下午让童一舟陪自己去大理州博物馆,明天再让童一舟陪自己去一次苍山,然后去一次剑川。也许童一舟会留在尙晓雪客栈,自己会独自离开。想到这里,林伊不由有些伤感。
当林伊回到古城里尙晓雪的院子里的时候,已经快中午12点了。林伊上了二楼,回到自己住的房间。她简单收拾打扮一下后,来到了童一舟住的房间。
“童老师,你在吗?”林伊敲门问。
童一舟打开了门,见到林伊后,兴奋地说:“林伊,快请进!我没有想到晓雪这里居然收藏有一尊完整的阿嵯耶观音像。”
林伊走进房间,见茶几上放着一尊带背光完整的阿嵯耶观音像,感到非常意外。在林伊印象中,国内外收藏的阿嵯耶观音大都缺失背光。
林伊看见童一舟用绘图纸测绘完阿嵯耶观音的正面像,正在绘制侧身像。便好奇地问:“童老师,这尊像是真的吗?”
“我正等着晓雪过来告诉我她这尊像的来历,我看不出来它是赝品。”童一舟说。
“童老师,你为什么把它测绘下来呀?”林伊拿起童一舟测绘图问。
“林伊,不做测绘,便不知道制作细节上的差异。你还记得你最早问我的问题吗?南诏时代的阿嵯耶观音像和大理时代有什么差异?”童一舟说。
“是呀,我查所有资料,都没有人论述过这个问题。”林伊说。
“我一上午画了这张图,感觉象找到一些线索。”童一舟说。
“童老师,你画了半天时间画这图?这像是真的还是假的?”林伊问。
“我感觉是真的。”童一舟肯定说。
“因为是晓雪姐的吗?”林伊觉得童一舟有对尙晓雪感情因素,不能理性判断事物了。她仔细观察着茶几上的阿嵯耶观音像,感觉这尊像和自己在四川省博物馆看到的像很相似。
“童老师,这尊像真是南诏、大理时期的东西吗?”巍山看见的阿嵯耶赝品让林伊感觉传世的东西不太可靠。
“我个人觉得应该是。下午我们一起去下关大理州博物馆吧,我会带上电脑,把这张图和电脑里面收集到的所有阿嵯耶观音像做一个比对。”童一舟说。
“一舟!”尙晓雪推开半掩着的门走了进来。
“晓雪,对不起,没有你的许可,我还是把你供奉的阿嵯耶观音像测绘下来了。”童一舟说。
尙晓雪拿起童一舟的测绘图,看了看,觉得画得很仔细,几乎无误差。便问:“一舟,这图你画了多久呀?”
“今天一个上午。”童一舟回答说,他马上追问道:“晓雪,这尊像是你的吗?你从哪里得到的呀?”
“我正想问问你这尊像的事情,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我们边吃便说。”尙晓雪说。
尙晓雪带着童一舟和林伊出了古城的院子,来到一家做私家菜的院落。三人落座后,尙晓雪告诉童一舟,自己的朋友们今天又来了一批,现在在客栈吃饭。这两天应酬朋友们太多,不想再喝酒。所以刚才借口和师兄私会,才脱身陪童一舟出来吃饭。
童一舟关心的是尙晓雪阿嵯耶观音的来历,继续追问尙晓雪阿嵯耶观音的来历。尙晓雪便把自己刚来大理时,和静逸居士交往的事情告诉了童一舟。告诉童一舟,这尊阿嵯耶观音像其实是静逸居士的遗物,传给自己是要自己把它供奉下去。
尙晓雪虽然知道阿嵯耶观音是佛教供奉物,但还是想知道供奉阿嵯耶观音有没有禁忌和讲究。她在大英博物馆参观时,发现那里有一尊相似的阿嵯耶观音像,当时就给童一舟传了照片。
童一舟告诉尙晓雪,阿嵯耶观音是南诏大理时代的皇家寺院供奉品,是阿吒力教的主要供奉。而阿吒力教应该算佛教密宗的一支,南诏、大理时代在云南盛行,元明之后逐步衰落。
童一舟想从尙晓雪口中知道静逸居士的家族背景,可这个连尙晓雪也不是十分清楚。她只能告诉童一舟,静逸居士俗姓张,自己古城里面的院子便是静逸居士留给自己的。尙晓雪曾听静逸居士说起以前家里曾是大理望族,老家在喜洲,阿嵯耶观音像是自己祖辈一代代供奉传下来的。
林伊告诉尙晓雪,自己写论文就是想写阿嵯耶观音,而自己认识童一舟的机缘也来自阿嵯耶观音像,她给尙晓雪解释起‘滇密’和阿嵯耶观音像供奉在大理地区的兴衰。由于涉及到太多的专有名词,尙晓雪感觉一个没有宗教教育背景的人要了解一个失传的宗教文化,实际上是相当困难的。
这时,尙晓雪的表姐给她来了电话,说有几个朋友和自己一起今晚乘飞机到大理,要尙晓雪给他们安排三间住房。尙晓雪很为难,说住房没有了,如果要安排住处,只能在其他客栈给他们安排了。
看见尙晓雪挂掉电话,童一舟想自己和林伊的确不应该在尙晓雪生日时候来她这里。童一舟便对尙晓雪说:“晓雪,你这里房间紧,我和林伊今晚就不住你这里吧。我本来就想在大理周围寺院和石窟去看看,然后回到你的客栈小住几天。你这几天忙,就别管我们了!”
“这可不好。昨天我给大家介绍你都说了,你是我的师兄,是我最亲近的人,哪有不给你安排住处的道理。”尙晓雪笑道。
“晓雪,从我内心来说,感觉和你很近,也不想和你客套。你知道我是不喜欢热闹的人,你客栈朋友现在那么多,你真不用管我们。”童一舟说。
“晓雪姐,童老师是受不了那些年轻小孩和中年老男人对你表达感情吧?”林伊说。
“他们都是开玩笑吧?就象孟箫说的,好象我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其实哪有那回事。”尙晓雪笑道。
“不管有没有那回事,男人都有嫉妒心吧?”林伊笑道。
“一舟,难道你恋上我了?”尙晓雪笑问。
望着尙晓雪的笑容,童一舟心里有点发虚,他实在不了解尙晓雪对自己的想法。如果自己表露出对她的感情,也许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晓雪,我想:是男人都会喜欢你这款类型的。”童一舟说。
“童老师偷换概念了。”林伊笑道。
童一舟改变话题说:“晓雪,这样好不好,我这两天想在大理周边的寺院看看。所以,就不住你这里了,你也可以安排你亲戚的住宿。”童一舟说。
“一舟,你别客气,我表姐他们来,我另外为他们找地方住好了。”尙晓雪说。
“你表姐毕竟是亲戚,你让她住外面不太好吧。我总之还会在这里呆一段时间,我会联系你的,肯定会回到你的客栈住的。这几天你太忙,接见我的时间都只有中午这一下。本来我还想邀你一起去大理周边逛逛,现在看来,只能等你送走你的朋友,才能占用你的时间了。”童一舟说。
尙晓雪想了想,说:“那好吧。这两天你们自己安排。一舟你这次没有开车来,你这两天可以用我的车。”
“那太好了。谢谢你,晓雪!”童一舟本来想开口借尙晓雪的车,没有想到她主动提出来了。
尙晓雪陪童一舟和林伊吃完饭后,童一舟、林伊回到古城院子里收拾好行李。童一舟见自己测绘阿嵯耶侧面图还没有画完,便对尙晓雪说:“晓雪,我几天后再回来画完这张图,你一定要让我在这里住一晚。”
“我们保持联系吧。我在户外结交的朋友们有很多人明天要走,客栈的房间后天就会空出两间。”尙晓雪说。
童一舟感觉尙晓雪还是没有读懂自己的心。自己并不是想住在尙晓雪的客栈,而是需要尙晓雪有时间和自己交流。
童一舟和林伊把行李放在尙晓雪的吉姆尼车上,尙晓雪开车载着他们俩先回到了客栈。尙晓雪下车,对童一舟说:“要是你们明晚有空,还是来客栈吃饭吧!我表姐他们还要为我做一个内部的生日聚会,这次我不会让你帮我喝酒了。我的亲戚们也不会象那些户外爱好者的朋友那么疯。”
“好的。我们电话联系吧!”童一舟说。
望着童一舟和林伊开车远去的后,尙晓雪感觉心里有点空。刚才自己推门进房看见童一舟和林伊在一起时候,心中还是有点小心结。特别是童一舟给自己讲起阿嵯耶观音的缘起时候,林伊也说起自己论文就写阿嵯耶。两人无疑在专业知识上有很多共鸣。而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说,无法和童一舟做专业上的沟通。尙晓雪其实也感觉到童一舟看自己时候的眼神比较特别,但她无法理解童一舟到底喜欢自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