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儿……逸儿……”孩童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拍醒,他挣扎着缓缓坐起,睡眼惺忪之际,听到一个声音传来:“逸儿,爹有要紧事需出去一趟,你就在屋里睡觉,等爹办完事回来,切勿乱跑,记住了吗?”
孩童揉了揉眼睛,转头望向半蹲在床边的男人。此人三十出头,面容俊秀,却带着一丝沧桑。
平日里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此刻略显凌乱,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清晰可见,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衫上也蒙着些许尘土。
孩童下意识地点头回应道:“爹,逸儿记住了。”男子亲昵地摸了摸孩童的头,说道:“那你好好休息,爹一会儿就回来。”
看着父亲一边说话一边缓缓转身离去,突然,孩童眼睛一睁,好似猛然记起了什么。“爹!不要走,不要走!”
床上的孩童突然一声大喊,睁开眼,转头看着身旁空空荡荡的床铺,哽咽着呢喃道:“爹,你去哪了啊?是不要逸儿了吗?是逸儿不听话吗?你为什么不回来……爹……逸儿好想你……”
原来,这只是孩子的一场梦。
这名孩童姓何,名云逸,今年刚满七岁。听他爹说,孩子出生没多久,他娘就因病去世了。正好一年前的那天夜里,他爹留下独子,离家而去,未做任何交代。哪成想,这一去竟未再回来。
那一天,是宇元历一四七八年七月十五。
第二天午后,隔壁的铁匠李铁锋听到孩子的哭声。李铁匠边敲门边高喊:“老何!你家小子怎么回事?老何!在不在啊?何霁澜!!”
除了隐隐的哭声,无人回应。李铁匠只好带着一帮街坊撞开医馆的院门,只发现里屋的何云逸孤身一人。
孩子背靠在屋内墙边,缩在角落,小脑袋深深埋在膝盖之间,双肩不停耸动,抽泣不止。众人想着孩子肯定饿了,准备先带着他出门找些吃食,再问问是怎么回事。
谁知何云逸死活不肯出门,使劲挣脱并带着哭腔喊道:“爹爹还没回来!我不能出去!不出去!”
众人拗不过他,又怕伤着他,只好作罢。
李铁匠从自己家里拿了些中午吃剩的饭食,让他在屋内先吃了。
在李铁匠的劝说下,众人慢慢散去。但他好说歹说,怎么也搞不定何云逸这小子,只好托人去叫自家当哥的儿子一起来劝他。
李铁匠家的儿子李炎,比何云逸大不到一岁。
当年,何霁澜孤身一人,带着出生没多久、尚在襁褓中的何云逸来此行医定居。
入住后的第二日,李铁匠携妻儿来拜访新邻居,步入医馆,映入眼帘的便是何郎中带孩子的场面,真可谓是手忙脚乱、别开生面。
何郎中根本无暇招待他们,何云逸的哭声又引得李家儿子也开始嚎啕大哭。三个大人互相对视,表情各异。
一个男人摸着脖颈,满脸歉意;一个男人咧开嘴,有点忍俊不禁;唯一的女人一脸无奈,苦笑不止。
李家嫂子张氏哄完两个孩子睡下,抱着自家儿子来到院子中,看到两个男人坐着相谈甚欢,完全忘了孩子的事,不禁摇摇头。
她走上前,站在丈夫旁边,轻声说道:“何郎中,你一大老爷们这样带孩子可不行啊。咱都是邻居,你要是信得过俺夫妻俩,平日里就把你家小子交给俺来带吧。反正和俺家这个也差不多大,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没差。有空呢,你也来学学怎么带孩子,不然你家这小子可有罪受了!老张,你说呢?”
张铁匠一拍大腿道:“对对……”
“轻点!儿子睡了!”张氏一瞪眼。
张铁匠一缩头轻声说道:“是啊是啊,夫人说得对。大老爷们做这事是真不行!想当年俺媳妇坐月子的时候,俺也是这副熊样,甚至还不如你刚那两下子……”
何霁澜尬笑着摸了摸脖颈,说道:“这,不好吧……太麻烦大哥大嫂了,着实过意不去……”
“有啥麻烦不麻烦的,咱以后就是邻居了,就该相互帮衬帮衬。你是看病的郎中,后面万一俺家有个跌打损伤、小毛小病啥的,还不得来麻烦何郎中你啊。实在不行回头你看着少收点诊费让我……”
张氏一巴掌拍在李铁匠头上,抓起他的耳朵,笑着说:“想换酒喝是吧?说!偷喝过多少次啦?何郎中,你别听他的。你初来乍到估计也不容易,该收多少就多少。他敢赖账就和俺来说!”
“唉,轻点轻点,当心吵醒儿子啊。没有没有,俺瞎说的……”
何霁澜看着夫妻二人,想起自己带孩子的糗事,沉吟片刻,终究应了下来。要不然,何云逸能否平安长大也是两说。
于是,李炎、何云逸两孩子打小就吃喝玩在一起。李炎机灵外向,又仗义,鬼点子多;何云逸则内敛话少,沉稳,遇事不爱麻烦别人。
两孩子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两家关系也十分密切,李铁匠时不时忙里偷闲,躲来医馆喝“水”,何霁澜也常常去铁匠铺蹭饭。
本来在外面疯玩的李炎来到屋内,看到缩在角落哭泣的何云逸,心里不是滋味,也不禁有些想哭。他轻轻问他爹:“阿爹,阿逸这是怎么啦?我何叔呢?”
“不知道啊,听阿逸说是昨晚有事出去了,到现在也没看到人啊。”
李炎听罢,跑上前去,并肩坐在何云逸身旁,一只手揉着他的肩膀,静静地陪着他,也不说话。
“炎哥,你说我爹干什么去了,真的不要我了吗?”何云逸哽咽着说。
“不可能的,何叔把你看的可紧了,怎么会不要你呢?肯定是外面碰到什么棘手的事了,过一天两天的就回来了。你还不信你炎哥的话嘛?”李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又过了一会,听到哭声渐止,李炎轻声说道:“阿逸,咱出去吧,去俺家。何叔回来前,你就住俺家,和俺一起睡,你炎哥保护你,就和之前一样,行不?”
片刻后,从角落里单薄的身影处轻轻传来一声:“好……”
何云逸只在李铁匠家里住了三天,期间思父情绪平复了很多,但话比以前更少了。
再后来,他一直要回自己家去住等他爹。
李铁匠等人拗不过他,最后同意晚上让他一个人睡回自己家,但饭要来自家吃。
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洒入屋内,轻轻落在蜷缩着、微微颤抖的孩童身上,仿佛想要抚平这份悲伤。
屋内的哽咽呢喃声渐不可闻,屋外的虫声依旧此起彼伏,一切慢慢归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