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白雾漫过青玉池壁，沈蘅的指尖悬在李昀腰封半寸处，氤氲水汽将玄甲浸得发亮。三日前渭水遇刺的毒伤在肩头泛着诡谲青紫，她握药杵的手却被李昀按在蒸腾的泉水中。

"将军研磨蛇胆的力道，倒比握剑时更惑人。"李昀屈指弹落池畔的冰裂纹瓷瓶，琥珀色药液顺着锁骨滑入水面，"这雪蛤膏需用体温化开，不如..."

沈蘅的银刀划开他未愈的绷带："殿下若嫌臣粗笨，大可唤侍药宫女..."话音未落，李昀突然揽着她跌入温泉。涟漪惊散水面漂浮的艾草，她发间银簪正巧刺入池壁暗格，机关转动声里浮出个鎏金药匣。

"漠北的疗伤古法。"李昀的唇擦过她透湿的耳垂，指尖挑开药匣中的鲛绡，"要两人赤身相贴，以血气引毒。"他握着她的手抚上心口北斗疤痕，水波荡漾间，七颗星痕竟泛起幽蓝荧光。

沈蘅的襦裙遇水透如蝉翼，鸳鸯剑穗缠住李昀散落的银链。她欲退，后腰却抵上池中盘龙柱："这分明是西域的合欢散！"

"嘘——"李昀咬开她颈侧系带，将朱砂药膏抹在毒伤处，"论钦陵的箭毒混着三皇子的离魂香，非此法不可解。"掌心游走时带起串串气泡，惊得池中锦鲤四散。

沈蘅的银链突然绷直，扯落檐角铜铃。李昀就势将她困在龙首雕花处，药膏化开的甜香混着血腥："将军心跳这般急，可是想起那日马背..."

"殿下！河西急报！"

亲卫的呼喊撞碎满室旖旎。沈蘅趁机旋身，发梢却勾住李昀腰间玉带钩。裂帛声里银链崩断，药匣中的琉璃瓶接连坠入泉眼，炸开团团靛青烟雾。

"闭气！"李昀扯过鲛绡裹住两人，毒雾却已渗入肌理。沈蘅的指尖开始发麻，恍惚看见他背上北斗星痕竟与温泉穹顶的星图重合。当唇齿相贴渡来解药时，她尝到七年前埋下的那坛女儿红滋味。

更漏声碎，李昀抱着神智昏沉的沈蘅破水而出。她的襦裙化作片片浮萍，心衣上的并蒂莲浸了药液，在月下绽出妖异的金边。池畔铜镜映出两人交缠的身影，恍若敦煌壁画里的飞天与明王。

"冷..."沈蘅无意识蹭着他心口伤疤，伽南香混着蛇胆苦味酿成醉人的毒。李昀的指尖拂过她腰间敏感处，如愿听见破碎的呜咽："马上就不冷了。"

青玉池底的机关突然转动，温泉水化作滚烫药泉。沈蘅的足尖刚触到池底图腾，便被李昀握着腰肢按在星宿方位："坎位转离宫，抱紧。"他带着她在漩涡中辗转，每处要穴相贴都激起战栗。

当第七颗星宿归位，池畔暗格里弹出龟甲密函。李昀咬开火漆时，沈蘅的银簪正巧刺中他虎口："这是...怛罗斯的阵亡名录！"

水雾模糊了字迹，唯有沈光将军的名字泛着血光。李昀忽然将密函浸入温泉，朱砂字迹遇热显出新文——竟是三皇子与吐蕃往来的铁证。沈蘅的泪砸在"通敌"二字上，晕开的墨迹宛如父亲战甲裂痕。

"哭什么。"李昀的唇吮去她眼角咸涩，"这笔血债..."突然将人按在池壁，咬破的指尖在她心口画下带血的北斗，"本王替你讨。"

子时的梆子惊起寒鸦，李昀为昏睡的沈蘅系上最后根衣带。他握着那枚染血的龟甲，忽然将七星匕首刺入心口疤痕。血珠滚落时，北斗星痕竟与温泉星图同时亮起，照见池底暗刻的八个篆字：

天枢为聘，玉衡为盟。

沈蘅在药香中惊醒时，李昀正将凉透的帕子覆在她额间。他垂眸调试汤药的模样，与记忆中父亲照顾病马的神情重叠——温柔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殿下的手在抖。"她盯着他腕间新缠的纱布，那是昨夜夺药匣时被自己咬出的伤。李昀的汤匙堪堪停在碗沿，药汁滴在虎口烫出红痕，却浑若未觉。

沈蘅忽然想起马嵬驿的烈马，再凶狠的畜生被驯服前，也会在缰绳收紧时露出这般隐忍神色。她鬼使神差地握住他执勺的手："我自己来。"

李昀的睫毛颤了颤。掌心里那截手腕细得能摸到青筋，分明是舞剑的手，此刻却比池中浮萍更易折。他想起穿越前击毙的女毒枭，濒死时也是这样将枪口抵在他心口，眼里烧着不甘的火。

"沈将军可知，"他突然将药碗重重搁下，"你这副病骨支离的模样..."鎏金碗沿映出两人交错的倒影，"比提着人头闯帐时更让本王心悸。"

沈蘅的指甲掐进褥面。她最恨这般被人看轻，可李昀的"心悸"二字滚在舌尖，竟比西域葡萄酒更醉人。池畔星图的荧光透过窗棂，在他侧脸投下北斗状的阴影，恍若神龛里镀金的修罗。

夜风卷着药渣拍打窗纸，李昀忽然解开腰间蹀躞带。沈蘅的剑刚出鞘三寸，却见他取出个浸血的锦囊："将军那日落在渭水的耳坠。"染血的珍珠滚落掌心，"沾了吐蕃杂种的血，倒是更亮了。"

沈蘅的呼吸窒了窒。这枚耳坠是母亲留给她的及笄礼，那日坠河时分明...她抬眼撞进李昀幽深的眸子里，那里头翻涌的竟不是惯常的戏谑，而是某种近乎痛楚的执拗。

"殿下何必..."

"何必什么？"李昀突然逼近，将耳坠按在她渗血的掌心，"何必跳进三月渭水？何必生剖十二个吐蕃探子？"他腕间纱布渗出的血染红枕上野姜花，"沈蘅，你看清楚，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

更鼓声惊散未尽的话语。沈蘅在晃动的烛影里看清他眼底的血丝，那些运筹帷幄的从容裂开细缝，露出底下灼人的岩浆。她忽然想起父亲战死那日，自己也是这样攥着断剑，把眼泪和血咽进脏腑。

"是李昀。"她鬼使神差地接口，"不是六皇子，不是云麾将军。"指尖抚上他心口北斗疤痕，"是会在药泉里发抖的李昀。"

李昀的瞳孔猛地收缩。穿越以来筑起的高墙在此刻崩塌了一角，露出里头那个二十一世纪特种兵的灵魂。他忽然惊觉，自己竟贪恋沈蘅念他名字时的语调——不是朝堂上的虚与委蛇，而是淬了火的真。

"你..."他喉结滚动，后撤半步撞翻药炉。炭火溅上衣摆的瞬间，沈蘅的披帛已卷着火团抛出窗外。两人在青烟中对视，忽然同时笑出声。

"笑什么？"沈蘅先发制人，耳尖却泛起薄红。

"笑沈将军方才..."李昀指了指她松散的中衣，"比月宫嫦娥更..."

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打断。沈蘅拽着他跌坐榻边，药碗摔碎的脆响里，她咬着牙将银针扎入他曲池穴："殿下的毒走到心脉了。"

李昀仰头望着帐顶星图，任她施为。银针游走的刺痛里，他忽然开口："我做过个梦。"喉间泛着铁锈味，"梦里的人会乘铁鸟翱翔，用千里镜观星..."他握住她颤抖的指尖按在左胸，"这里留着弹孔的疤。"

沈蘅的银针歪了半寸。她想起池底浮现的"天枢为聘"，想起他调试弩机时脱口而出的"抛物线"，想起每个午夜梦回时他望着星图的孤独神情。滚烫的液体滴在手背，才惊觉自己落了泪。

"所以那日在地宫..."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弦，"殿下才会知道龟兹火器谱的机关？"

李昀的拇指抹去她眼角泪珠："沈将军可信借尸还魂？"

梆子声敲破寂静，沈蘅的银链突然缠上他脖颈。在李昀以为要窒息时，她却将额头抵上他心口："我信这里的疤。"泪水渗入北斗星痕，"信你饮下鸩酒时护住我的手臂..."发狠似的咬在他肩头，"就是不信你是六皇子！"

剧痛混着释然席卷全身，李昀忽然翻身将人压进锦衾。二十八宿的荧光笼罩着他们，他在她瞳孔里看见自己支离破碎的倒影："那便不做皇子..."吻去她唇间血渍，"做你的李昀。"

晨光刺破窗纸时，沈蘅在李昀臂弯醒来。他睡梦中仍攥着她半截衣袖，眉心的川字纹染着星图余辉。她轻轻抚过那道北斗疤痕，忽然想起父亲曾说：北天亮时，最暗的星反而最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