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一夜
黎明前的山村笼罩在浓雾中,鸡鸣声从远处隐约传来。我靠在窗边,一夜未眠。自从发现那块穿越者铜牌碎片后,任何风吹草动都让我神经紧绷。
里屋传来微弱的呻吟声。我轻手轻脚走进去,只见阿里蜷缩在床榻上,小脸通红,满头大汗。明珠已经醒了,正用湿布给哥哥擦脸。
"大人,阿里哥哥好烫..."明珠带着哭腔说。
我摸了摸阿里的额头,滚烫如火。是赶路劳累加上夜间山风侵袭导致的发热,但在没有抗生素的唐朝,一场高烧足以要了孩子的命。
"我去找秦老先生。"我匆忙起身。
秦无涯正在院中与儿子低声交谈,见我出来立即噤声。"陈先生,怎么了?"
"阿里发高热,需要找大夫。"
秦氏父子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这村子太小,恐怕没有正经大夫。"秦怀玉说,"而且我们今早必须启程,追兵随时会到。"
"孩子烧成这样,怎么赶路?"我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秦无涯沉吟片刻:"村东头有个老药农,懂些草药。我让怀玉去请他来。但无论如何,午时前我们必须离开。"
秦怀玉匆匆离去,我回屋继续照顾阿里。孩子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嘴里含糊地喊着"爹爹"和"娘亲"。我的心揪成一团——这对波斯兄妹的父母死于安史之乱,如今我又带着他们亡命天涯...
"大人,阿里哥哥会死吗?"明珠眼泪汪汪地问。
"不会的。"我强作镇定,"大人会治好他。"
实际上我毫无把握。虽然知道些现代医学常识,但在这种缺医少药的条件下...
秦怀玉带回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药农,身后还跟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自称是村里的"灵姑"。
老药农诊脉后,说是"风寒入体",开了些柴胡、黄芩之类的草药。那灵姑却神神叨叨,说孩子是"冲撞了山神",要做法事驱邪。
"胡闹!"我忍不住呵斥,"孩子明明就是感染发热,哪来的山神!"
灵姑被我吓到,却仍嘴硬:"这位郎君不懂,小儿魂弱,最易被邪祟侵扰..."
我懒得与她争辩,按照现代物理降温的方法,让明珠继续用湿布擦拭阿里的身体,同时准备煎药。
灵姑被冷落,悻悻地走了。没过多久,村中传来嘈杂声,一群村民围在院外,为首的正是那灵姑。
"就是他们!"灵姑尖声叫道,"那胡孩儿带来邪祟,若不驱除,全村都要遭殃!"
秦无涯见状,立即让秦怀玉守住内室,自己则出面与村民周旋:"各位乡亲,不过是孩子病了,何来邪祟一说?"
"灵姑说了,那胡孩儿眼睛发蓝,是妖邪附体!"一个壮汉挥舞着锄头,"要么让我们做法驱邪,要么滚出村子!"
局势剑拔弩张。我透过窗缝观察,发现村民中混着几个衣着不似农夫的人,正冷眼旁观——是追兵的眼线?还是天照会的清道夫?
"陈先生,"秦怀玉低声说,"情况不妙。村民若闹大,必会引来官府的人。"
我看着榻上痛苦的阿里,心如刀绞。走,孩子可能死在路上;留,则所有人都有危险...
"再给我半天时间。"我咬牙道,"等阿里热度稍退,立即启程。"
秦无涯与村民达成妥协:允许灵姑在院外"驱邪",但不准进内室惊扰病人;我们承诺明日一早就离开。
灵姑装神弄鬼地在院中跳了半天舞,洒了些符水,收了钱满意离去。村民们也散了,但那几个可疑人物仍在村口徘徊。
药煎好了,我扶起阿里,小心喂他服下。草药苦得孩子直皱眉,但很快又昏睡过去。
"大人也歇会儿吧,我来守着。"明珠懂事地说。
我摸摸她的头:"明珠真乖。大人不累。"
实际上我已精疲力尽,但不敢合眼。窗外,秦氏父子轮流警戒,气氛紧张如弦。
午后,阿里终于出了身汗,热度稍退。我刚松了口气,村口突然传来马蹄声——是追兵到了!
"陈先生!快准备走!"秦怀玉冲进来,"有十余名骑兵进村了,打着朔方军的旗号!"
朔方军?那不是郭子仪的部队吗?难道肃宗连郭子仪也调来追捕我了?
我们匆忙收拾行装。阿里虽仍虚弱,但已能勉强行动。秦无涯决定分头行动:他带阿里、明珠走山路;我和秦怀玉驾马车引开追兵,到预定地点会合。
正当我们要分开时,村口方向传来惨叫和打斗声。一个浑身是血的村民跌跌撞撞跑来:"杀...杀人了!官兵见人就砍!"
我心头一震。这不对劲,即便是追捕逃犯,也没必要屠杀无辜村民!
"不是官军!"秦怀玉从墙头跃下,"是假扮的!我看到他们腰间有铜牌——是天照会的清道夫!"
情况比想象的更糟。清道夫不惜屠杀村民也要找到我们,说明他们志在必得。
"从后山走!快!"秦无涯抱起明珠,秦怀玉则背起阿里。
我们刚冲出后院,前方树林中就闪出三个黑衣人,手持造型奇特的短弩——那绝不是唐代的武器!弩身有金属光泽,结构精密,更像是...
"趴下!"我本能地扑倒秦怀玉和阿里。三支弩箭擦着头皮飞过,深深钉入身后树干。
秦无涯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金属物件,对准黑衣人一按——"���嗖嗖"三声轻响,黑衣人应声倒地,胸口渗出鲜血。
我目瞪口呆。秦无涯手中的武器形似手弩,却能连发,且无声无息,简直就是古代的消音手枪!
"别愣着!走!"秦无涯厉声喝道。
我们仓皇逃入山林。身后传来呼哨声和脚步声,追兵正在集结。阿里在秦怀玉背上瑟瑟发抖,明珠则紧紧抓着秦无涯的衣襟,小脸煞白。
"秦老先生,刚才那是..."我边跑边问。
"天照会的武器。"秦无涯简短回答,"我也是多年前从一位穿越者那里得来的,只有三发,已经用完了。"
这解释显然有所保留,但现在逃命要紧,不是追问的时候。
山路越来越陡,我们不得不放慢速度。阿里的情况又恶化了,开始咳嗽不止。更糟的是,远处追兵的呼哨声越来越近。
"这样下去都会被抓住。"秦无涯突然停下,"陈先生,你带着孩子往东走,三里外有个猎户小屋,先在那里躲着。我和怀玉引开他们。"
"可是..."
"没有可是!"秦无涯罕见地严厉起来,"记住,猎户小屋往东三里,屋后有地窖。两天后若我们没回来,你就自己想办法去庆州!"
他将一个包袱塞给我:"里面有干粮、银钱和地图。还有这个..."他压低声音,"若遇到胸前佩戴日轮徽记的人,出示玉佩,说'千古一梦',或可保命。"
不等我回答,秦氏父子已经转身向另一条山路奔去,故意弄出很大声响。我强忍不安,一手拉着明珠,一手扶着阿里,艰难地向东行进。
天色渐暗,山林中雾气弥漫。阿里几乎走不动了,我只好背着他,让明珠抓着我的衣角跟在后面。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息,汗水浸透了衣衫。
"大人,我害怕..."明珠小声啜泣。
"别怕,就快到了。"我安慰她,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这荒山野岭,万一走错路...
就在我几乎绝望时,密林深处隐约出现一座低矮的木屋。猎户小屋!我们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屋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积满灰尘,显然废弃多时。
"明珠,找找屋后地窖。"我喘息着说,小心翼翼地将阿里放在简陋的床榻上。
明珠很快在屋后发现了地窖入口——一块隐蔽的木板,掀开后是陡峭的土阶。我先把阿里抱下去,地窖阴冷潮湿,但有张简陋的木床和一些干草。角落里堆着几个陶罐,里面是发霉的粮食和干肉,还有一罐清水。
"今晚就在这里过夜。"我点亮带来的油灯,微弱的火光照亮了这个不足十平米的空间。
阿里又开始发热,我撕下衣角沾水给他擦身。明珠蜷缩在角落,又冷又怕,瑟瑟发抖。我脱下外袍给她披上,心中充满无力感。
"大人,那些人为什么追我们?"明珠怯生生地问。
"因为...大人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
"就像爹爹以前说的,做生意要知道分寸,不该问的别问?"
我苦笑:"差不多吧。"明珠的父亲,那位波斯商人,恐怕想不到自己的女儿会因为这种原因流亡天涯。
夜深了,明珠终于撑不住睡着了。阿里则在高热中辗转反侧,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我独自守着油灯,听着地窖外山林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野兽嚎叫,思绪万千。
从电子表的暗袋中掏出那只永远停摆的表,金属表面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一年多,我几乎忘记了21世纪的生活细节。手机、电脑、互联网...那些曾经不可或缺的东西,记忆里已经模糊不清。
而眼前这两个依赖我的孩子,兵部繁忙的公务,与肃宗、李白等人的交往...这些反而成了真实的"现在"。或许,我再也回不去了。或许,这里就是我的归宿了...
阿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赶紧扶起他,发现孩子呼吸急促,面色发绀——这已经不只是普通发热,可能是肺炎!
地窖里的草药已经用完,我必须冒险出去找药。但把两个孩子单独留在这里又太危险...
正当我进退两难时,明珠醒了:"大人,阿里哥哥更严重了吗?"
"嗯,我需要出去找些草药。你..."
"我不怕!"明珠挺起小胸膛,"我会照顾哥哥。爹爹说过,波斯人最勇敢了!"
看着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强装勇敢的样子,我鼻子一酸:"好孩子。大人很快就回来。"
我叮嘱明珠无论如何不要开门,然后悄悄爬出地窖。山林沉浸在浓重的夜色中,月光被云层遮挡,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凭着记忆,我摸索着寻找可能有用的草药:黄芩、金银花、板蓝根...这些在野外应该都能找到。大学时参加的野外生存训练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
一个时辰后,我带着一包草药和几个野果回到小屋附近。正要靠近,突然听到屋内传来说话声!我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有人发现了地窖?
悄悄摸到窗下,透过缝隙看到两个黑衣人正在屋内翻找。他们胸前赫然佩戴着日轮徽记——天照会的人!
"明明追踪到这里,怎么没人?"一个黑衣人抱怨。
"再找找,肯定有暗室。"另一个说,"那叛徒秦无涯交代的路线不会错。"
叛徒?秦无涯被抓了?还是...他本来就是天照会的人?我浑身发冷,不敢再想。
黑衣人开始用刀柄敲击地面,寻找空心处。很快他们就会找到地窖入口!我必须做点什么引开他们...
灵机一动,我退到树林边缘,用火石点燃一丛枯草。夜风助长火势,很快形成一小片火光。
"着火了!"我故意用方言大喊,"快救火啊!"
黑衣人闻声冲出屋子,犹豫片刻后向火源跑去。我趁机溜进屋子,迅速掀开地窖木板:"明珠!快带阿里出来!我们必须马上走!"
明珠出奇地镇定,帮我扶起半昏迷的阿里。我们刚爬出地窖,屋外就传来黑衣人的怒骂声——他们发现上当了!
"从后窗走!"我抱起阿里,明珠敏捷地翻出窗户。
我们在漆黑的树林中狂奔,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喊叫声越来越近。阿里在我怀中痛苦地呻吟,明珠已经气喘吁吁,脚步越来越慢。
就在我们即将被追上时,前方突然出现一队人马!我绝望地停下脚步,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这下插翅难逃了...
"陈大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借着火把的光亮,我认出为首的是郭子仪麾下的一名偏将!
"赵将军?"我难以置信。
"奉郭元帅之命,特来寻大人!"赵将军下马行礼,"请速随我等离开,叛军就在附近!"
叛军?我恍然大悟——他们以为追捕我的是安禄山的叛军!这误会来得正是时候。
黑衣人见状,立即隐入林中消失不见。赵将军也不追赶,只是护送我们上了一辆马车。
"郭元帅听闻大人被奸人所害,特派末将来救。"赵将军解释道,"请大人放心,我们这就护送您去庆州与元帅会合。"
我心中警铃大作。郭子仪怎会知道我逃亡的路线?除非...这是肃宗设下的圈套!
但眼下别无选择,只能假意应允:"多谢赵将军。只是两个孩子病重,能否先找个大夫?"
"庆州城中有良医。"赵将军不由分说,命令车队启程。
马车内,明珠紧紧抓着我的衣袖:"大人,这些人是好人吗?"
"不知道。"我低声回答,"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说出秦老先生和东海的事。"
明珠郑重地点头,眼中闪烁着超越年龄的坚毅。
车队在夜色中疾驰,我搂着阿里和明珠,思绪万千。从意外穿越到如今亡命天涯,从一介布衣到朝廷重臣再到通缉逃犯...这一年的经历比前世三十年还要跌宕起伏。
而此刻,最让我挂心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怀中这两个孩子的安危。什么时候起,我对这个时代的牵挂已经如此之深?
马车颠簸中,阿里微微睁眼,虚弱地问:"大人...我们去哪儿?"
我轻抚他滚烫的额头:"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然后呢?"
"然后..."我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然后我们就安顿下来,再也不逃了。"
不管前方是郭子仪的援手还是肃宗的陷阱,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逃避,不再伪装。我要以真实的身份,在这个属于我的时代,为自己和所爱的人而战。
远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亮了崎岖的山路。天,快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