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暴雨砸在天机阁千年柏木檐角上，十七岁的陆九渊攥着半块冷透的栗子糕，缩在藏书楼梁柱后发抖。他从未见过那尊镇派至宝——青铜浑天仪转动得如此癫狂，二十八宿星盘迸溅出青白色火花，将整座大殿映得如同幽冥地府。

“快走！”师父枯槁的手突然从背后捂住他的嘴，老人道袍浸透血水，腰间挂的六枚五帝钱碎了三枚。陆九渊感觉到师父往他怀里塞入个冰凉的铁盒，盒面浮雕的睚眦兽首正渗出黑雾，“带着《玄冥谶书》从秘道下山，死也不能打开...”

阁楼外骤然传来金铁交鸣声，陆九渊瞥见师兄江临的身影闪过窗棂。这位总爱摸他头的大师兄此刻提着染血青铜剑，剑穗上坠的紫微斗数盘裂成两半。更骇人的是他身后悬着七盏飘摇的引魂灯，每盏灯芯都燃着幽绿火焰，映得那些攻山者的面具泛起尸斑似的青光。

“师父，浑天仪在预警什么？”陆九渊刚要开口，整座山体突然剧烈震颤。浑天仪中央的司南勺柄“咔嚓”折断，断口喷出的却不是铜汁，而是粘稠如沥青的黑液，落地竟凝成个“逃”字古篆。

师父咬破指尖在他眉心画下封魂咒，陆九渊右颈的火焰胎记骤然发烫。暗门开启的瞬间，他看见师父反手抽出镇山剑，剑身映出老人脖颈处蔓延的蛛网状黑纹——那是动用禁术“逆周天”的反噬。

秘道石阶上的符咒正在成片剥落，陆九渊踉跄着摸到第三道弯时，头顶突然传来瓦片爆裂声。江临倒挂着从破口垂下，发冠散落，左眼竟变成猫科动物般的竖瞳：“小九，把谶书给我。”他笑着扬起剑尖，剑身却诡异地朝着自己左肩刺入，黑血溅在陆九渊手中的铁盒上，盒盖突然弹开半寸。

一道惊雷劈穿山体，借着电光陆九渊看清秘道壁画活了——那些描绘历代阁主除魔的彩绘人物，此刻眼珠齐齐转向自己。江临的剑锋擦着他耳际钉入石壁，剑柄悬挂的紫微盘残片突然拼合，映出陆九渊身后浮现的虚影：那是个与他面容相似却满头白发的男子，正将手指按在浑天仪断裂的勺柄上。

“原来如此...”江临的狂笑混着咳血声，“师父好算计，竟把双生魂种在你身上！”他突然捏碎腰间玉佩，秘道顶端轰然塌陷，自己却被坠落的七星灯阵困住。陆九渊趁机滚入暗河前，最后看见江临用剑割开手腕，血线在空中凝成贪狼星图。

暗河水流裹着陆九渊撞进寒潭，铁盒在激流中隙开更大裂口。当他挣扎着爬上岸时，怀里《玄冥谶书》已然浸透，皮质封面浮现出血色纹路——那竟是张人脸，五官与阁主书房悬挂的初代祖师画像一模一样。

潭边古槐忽然无风自动，陆九渊摸到藏在鞋底的保命铜钱，却发现钱孔中渗出细沙。这是师父在他十岁那年下的“流沙禁”，此刻沙粒倒流回空中，凝成个模糊的卦象。他尚未辨清爻变，整片山林突然鸦雀死寂，连雨滴都悬停在半空。

青铜浑天仪的虚影在潭水上空浮现，每个星宿位都钉着具天机阁弟子尸体。陆九渊右眼突然剧痛，被封印的阴阳眼强行冲破禁制，他看见所有尸体的心脏位置都插着半截桃木签——那是他昨日替师兄们占卜吉凶用的筮签！

悬浮的雨滴轰然坠落，却在触及谶书时蒸腾成猩红雾气。雾中浮现出燃烧的罗盘虚影，盘中天池竟映着现代都市夜景，陆九渊分明看见二十年后的自己站在某栋玻璃大厦天台，身后跟着个穿警服的女子。

“砰！”

铁盒彻底炸裂，谶书残页纷飞如蝶。陆九渊扑救时抓到的半张纸页上，浮现出他看不懂的星象图，但当血雾触及图纸，那些星子突然连成他颈间胎记的形状。

山林深处传来野兽般的嚎叫，陆九渊将残页塞进内襟拔足狂奔。转过山隘时他回望天机阁方向，却见整座山峰被笼罩在血色雾瘴中，雾里隐约有七道身影抬着顶青铜轿，轿帘掀动间露出半截白玉似的手——那手中握着的，正是浑天仪断裂的司南勺柄！

破晓时分，陆九渊跪在孤儿院后山的乱葬岗，怀中残页上的星图已消失无踪。他颤抖着摸出三枚铜钱卜卦，钱币却齐齐竖立着悬浮旋转。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铜钱突然熔成赤红铁水，在地上浇铸出个扭曲的“囚”字。

三百里外的天机阁废墟中，江临踢开焦黑的梁柱，从瓦砾里捡起片未燃尽的谶书残页。纸页边缘焦痕恰好截断卦象，形成个诡异的“䷝”（未济卦）。他抹去嘴角黑血，将残页贴近心口，皮肤下顿时凸起蚯蚓状游动的符文。

“师弟啊...”江临对着初升的太阳举起青铜剑，剑身映出他逐渐透明的左脸，“你以为逃得掉命盘？”他忽然挥剑削去自己左手小指，断指落地化作灰雀，朝着陆九渊逃亡的方向振翅而去。

而在灰雀掠过的山涧里，那尊本该毁于大火的青铜浑天仪，正在水下幽幽转动着完好无损的星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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