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朱门高墙,气派非凡,此刻却门扉紧闭,连门前石狮都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空气凝滞,弥漫着一种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闷。通报后,管家引着张易和黄婉清穿行于深深的庭院,雕梁画栋间,唯有脚步声空洞回响,更添几分死寂。
他们被带到一处偏厅,厅内陈设华贵,紫檀木椅、琉璃摆件价值不菲,却丝毫驱不散主人脸上的愁云惨雾。陈员外沉落,一个平素富态的中年人,此刻双眉紧锁,眼窝深陷,眉宇间交织着难以掩饰的焦灼与深沉的悲伤。
“黄小姐,这位是?”陈员外的目光掠过熟悉的黄婉清,落在她身旁的张易身上,疑惑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这位年轻人衣着朴素,气度虽沉稳,却与想象中的“高人”相去甚远。
黄婉清心知陈员外的疑虑,抢先一步,声音清脆而笃定:“陈员外,这位是张易,武道院弟子,精于探查之术,或能寻得蛛丝马迹。”她巧妙地将“杂役”身份隐去,只提“武道院”这块金字招牌和“探查之术”这项实用技能。
陈员外眼中那抹微不可查的失望终究未能藏住,张易的年轻和不起眼与他心中期盼的世外高人形象相去甚远。然而,黄家的分量让他不得不按下疑虑,勉强挤出一个客气的笑容:“有劳二位费心了。小儿陈炯……唉,他这些天一直守在后院,守着他侄儿……失踪前最后玩耍的地方。你们有什么事就去问他吧……”声音里满是疲惫与苦涩。
管家在前引路,回廊曲折幽深,越靠近后院,哪怕有灵阵隔绝气味,但是空气中那股属于赤豚养殖场的特殊气味便越浓烈——牲畜的膻臊、饲料的酸腐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形成一种令人不适的浊流。
后院一角,高大的木栅栏圈出一片区域,栅栏内不时传来赤豚低沉而焦躁的哼叫。栅栏外,一个穿着素色长衫的年轻人,失魂落魄地坐在一块粗糙的石头上,背影佝偻,眼神空洞地望着栅栏深处,仿佛灵魂已被抽离。他便是陈炯,张易记忆中那个在藏经阁里安静翻书的青年,此刻形销骨立,判若两人。
“二哥的孩子陈辰……”陈炯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头,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前几天的傍晚,就在这栅栏外看赤豚……看它们拱食,笑得那么开心……”他的手指死死抠着石头的棱角,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惨白,“怎么……怎么就好端端的,在自己的房间里……消失了呢?要知道整个陈府可是又灵阵守卫的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无尽的绝望和巨大的谜团。
黄婉清立刻追问,语气急切:“真的什么都没发现吗?任何蛛丝马迹?”
陈炯轻轻摇头,目光在黄婉清和张易身上扫过,带着一丝麻木的认命:“都查过了……房间翻遍了,院子搜遍了,地上……干净得可怕,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张易没有立刻回应。他屏息凝神,悄然催动体内那缕微弱的灵力。瞬间,双眸深处,一层温润而常人无法窥见的微光悄然弥漫——武道灵眸开启!
世界在他眼前骤然变换。空气不再是虚无,飘散的尘埃纤毫毕现;栅栏木纹间沉淀的岁月气息、地面杂草根部微弱的生命律动……一切细节都被灵眸捕捉、放大。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仔细扫视着栅栏内外每一寸土地。地面平整,确实没有明显的脚印、拖痕或任何外力破坏的迹象,干净得诡异。
“陈兄,”张易开口,声音平稳,目光落在陈炯因痛苦而扭曲的侧脸上,“方便的话,带我们在府内四处看看吧?”他心中掠过一丝惊讶,没想到陈炯对这个侄儿的感情竟如此深厚,这悲恸不似作伪。
“好!”陈炯猛地站起,动作有些僵硬。他自然认识张易,也知道这位曾经的“清洁员”最近声名鹊起,只是他深陷悲痛无暇他顾。此刻,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者说是一种病急乱投医的冲动,让他没有犹豫。他直接转身带路,步履沉重地在前引路。
陈辰的住处位于东厢房一间小巧雅致的房间,平日有丫鬟细心照料。张易三人仔细查探,窗棂、床底、柜角……一无所获。房间整洁得令人心慌。他们在庭院中踱步,假山石嶙峋,流水潺潺。当行至一处假山旁时,张易脚步倏然一顿,目光如电般锁定了假山深处某个不易察觉的角落。
“嗯?”陈炯见张易突然偏离路径,径直走向假山深处,眉头微蹙,心中虽有疑惑,却未出声阻止,只是沉默地跟了上去。他倒要看看,这位“蜕变”后的张易,能从这早已被翻查无数遍的地方找出什么来。至于身旁光彩照人的黄婉清,他心中虽有一丝悸动,但黄氏在长汀城如日中天的地位,让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他这个养豚户,遥不可及的云端。
“有什么发现?”黄婉清的好奇心被勾起,也轻盈地跟入假山缝隙,只见张易正凝神盯着一个幽深的小洞口,神情专注。
“这里的泥土……有些异样。”张易低语,灵眸光芒流转,穿透假山缝隙下那片不起眼的泥地。在灵眸的视野里,那片泥土表层,竟覆盖着一层极其淡薄、几乎与泥土本身融为一体的……暗红色微光!这光芒并非火焰的炽烈,更像某种粘稠污秽之物干涸后残留的阴冷能量印记,散发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不祥气息。更诡异的是,这微光并非均匀一片,而是呈现出几个细小的、不规则的点状和几道极其短促的拖曳状,仿佛有什么难以名状的东西曾在此短暂驻留,并留下了污秽的“足迹”。
这绝非泥土本色,张易越看越熟悉,心脏骤然一缩,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这残留的气息……阴冷、粘稠,带着一种非生非死的死寂感,竟与他记忆中地球上某些邪祟之物散发出的气息隐隐重合!
“里面是个小密室,”陈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疲惫的肯定,“以前用来囤放杂物或临时藏身……我们搜过无数次了,空空如也。”他说着,抢步上前,熟练地在假山某块不起眼的石头后摸索了一下。“咔哒”一声轻响,一道厚重的暗门无声滑开。
密室不大,弥漫着尘土和朽木的味道。里面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旧物,确实空荡无物。然而,在张易的灵眸视野中,这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滞,隐隐残留着一种极其稀薄、几近消散的……独特气息。那气息阴邪、暴戾,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与腐败的混合气味——魔修者独有的气息!
“有魔修来过这里!”张易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密室的死寂。
陈炯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张易那双流转着奇异微光的眼眸,脸上瞬间血色褪尽,震惊、恐惧、难以置信交织:“灵眸?!魔修?!真有魔修?!我还以为……以为是那些人捕风捉影的谣言!”他之前确实听说过魔修的传闻,但从未像此刻这般被直接点破,且证据就在眼前。
黄婉清也瞬间看向张易,美眸中精光爆射。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张易语气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凝重,以及他目光聚焦处——那片在她看来平平无奇的泥地——所蕴含的异常。灵眸的神异,远超她的想象!
张易没有理会陈炯的震惊,他蹲下身,灵眸的光芒凝聚到极致,死死锁定那片暗红微光。痕迹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湮灭。他伸出手指,并未触碰泥土,而是在离地寸许处缓缓拂过。指尖,一丝若有若无、如同触碰万年玄冰般的阴寒气息瞬间袭来!同时,一股极其淡薄、却被灵眸敏锐捕捉放大的腐败腥甜气味,顽固地钻入他的鼻腔!
这味道……像是陈年凝固的污血,又诡异地混合着某种腐烂到极致、散发出甜腻气息的奇花异草?诡异、矛盾,令人作呕到了极点!
“张易?”黄婉清也蹲下身,紧盯着张易瞬间变得异常凝重的侧脸,试图从他紧锁的眉头和抿紧的唇线中读出答案,“你看到了什么?”她的心弦绷紧,难道这灵眸真能洞悉幽冥?这能力之诡异神妙,让她震惊之余,更生出一丝面对未知的寒意。
张易缓缓站起身,脸色阴沉如水,眉宇间笼罩着浓重的阴霾。他转向黄婉清,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两人能听见:“这痕迹……非比寻常!”
“什么痕迹?”黄婉清追问,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掐紧了袖口。
张易没有立刻解释那诡异的暗红微光,而是沉声道:“有残留的气息,极淡,但……‘脏’得厉害。”他刻意加重了“脏”这个字眼,在修炼界,这往往指向最阴毒污秽的邪祟。“不是寻常魔修能留下的。”他顿了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还有股怪味,像……腐坏的血,混着烂透了的花。”
黄婉清瞳孔骤然收缩!!张易的描述和那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瞬间将她脑海中关于妖邪、魔物的恐怖传闻具象化!难道陈辰的失踪,真与这等妖魔邪物有关?张易的灵眸,竟能捕捉到如此隐秘骇人的线索!她看向张易的眼神,探究中混杂着难以言喻的震撼,以及一丝面对深渊般的寒意,要知道长汀城,已经很多年没有邪祟作怪了。
张易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被灵阵栅栏围住的赤豚养殖场深处。栅栏内,赤豚们似乎感应到什么,不安地躁动起来,发出低沉而焦躁的哼鸣声,互相挤撞。就在此时,在灵眸视野的边缘,张易猛地捕捉到一缕极其稀薄、如同活物般的扭曲黑气,自远处一堆草料后方一闪而逝,速度快得让他几乎以为是眼花的错觉!
心中的警兆瞬间攀升至顶点!这看似寻常的赤豚养殖场后院,平静的表象之下,恐怕蛰伏着难以想象的凶险。是潜藏的魔修?还是被豢养的魔物?这阴冷的痕迹和诡异的气息究竟源自何方?那些失踪的孩子……究竟遭遇了什么?
“你们养殖赤豚的区域,”张易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锐利的目光扫过整个后院,最终钉在躁动的赤豚群方向,“最好立刻找真正的高手彻查一番!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他特意加重了“收获”二字,字字如锤,敲在陈炯心上。
“养殖场?”陈炯闻言眉头紧锁,脸上露出明显的不解与一丝不耐,“那里每日人来人往,若有异常,早就该发现了!”那地方的腥臭,连自家人都不愿多待,能藏什么秘密?
“话已至此,”张易神色淡漠,语气斩钉截铁,“发现什么,告诉你了。查不查,怎么查,是你们陈家的事。”追凶缉魔,凶险万分,他不过是个接了任务的武道院弟子,可没义务为此拼上性命。
“好!”陈炯看着张易那双依旧闪烁着微光的奇异眼眸,心中那份因灵眸而生的震撼压倒了疑虑,他猛地一咬牙,“我立刻派人去查!二位请前厅稍歇,用些茶点……”
“不必了。”张易断然拒绝,毫不拖泥带水,“事已了,我们这就回学院交任务。”说完,他转身便走,步履干脆利落。
“陈兄,有消息再联络!我们先告辞了!”黄婉清见状,急忙向陈炯匆匆说了一句,快步追向张易决绝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