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分类宣传短视频创意？”王振海拿起一份，扫了两眼，嗤笑一声丢开，“老掉牙的命题作文，毫无新意！”

“XX栏目增设观众抽奖环节建议？”又一份被无情甩到一边，“变相促销？庸俗！”

“开设养生专栏，邀请名医坐诊…”他连看都懒得看完，直接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台是新闻机构，不是社区保健站！胡闹！”

一份又一份所谓的“创新”，在他眼中尽是敷衍了事、滥竽充数的垃圾。台里暮气沉沉至此，连点像样的火花都溅不出来！他用力捏了捏眉心，疲惫和失望几乎化为实质。这份报告月底就要报给赵台长，难道就拿这些玩意儿交差？赵台长会怎么看他的工作能力？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一份装订整齐、标题醒目的方案映入眼帘——《问政滨海——基层融媒体监督问政创新方案》。落款是：节目研发部，程锐。

“研发部？程锐？”王振海依稀记得这个名字，似乎是那个刚来不久、把李天成掀翻了的研究生？他带着一丝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勉强翻开了第一页。

核心立意：聚焦民生痛点，破除官场沉疴，打造常态化、可视化、强互动的融媒体问政平台…邀请区县、市局主官直面镜头，主持人及民众代表现场质询…推动问题解决…构建阳光政务…

王振海的呼吸一滞！原本慵懒靠在椅背的身体瞬间坐直，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起来！他飞快地翻动着方案：

严谨的框架设计（组织架构、选题机制、流程管控）——专业！

创新的技术应用虽未提具体技术，但强调了证据链保全与信息溯源）——前沿！

详尽的风险评估与应对预案（舆情、安全、法律）——周全！

震撼的预期效果与社会价值分析——极具煽动力！

“好！好一个《问政滨海》！”王振海忍不住低声赞叹，手指激动地敲击着桌面，脸上露出久违的惊喜和兴奋！这方案构思之大胆、逻辑之严密、切口之精准，远超他见过的所有所谓“创新”！

这才是真正的破局之策！这才配得上“生死存亡之战”！

这个程锐，是个人才！李天成那个蠢货，差点埋没了真金！如果这节目在他分管下做成……想到那可能带来的巨大声望和影响力，王振海感觉血液都有些发热。

他迫不及待地往后翻阅，想看看具体的实施步骤和资源需求。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扫过方案中一段关于“建立常态化监督机制，深挖积弊，形成燎原之势威慑权力任性”的描述文字。

突然——

像是一道无形的冰锥刺入心脏！王振海脸上那惊喜、赞许、乃至野心的光芒，在千分之一秒内骤然凝固！随即，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汹涌而上，瞬间吞噬了所有正面情感！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厌恶——厌恶这方案如同照妖镜般直指阴暗的穿透力！

那是一种条件反射般的恐惧——恐惧那“深挖积弊”“燎原之势”可能掀起的滔天巨浪，会将他小心翼翼埋葬在岁月淤泥深处的某个“旧日污点”彻底冲刷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是一种被冒犯的暴怒——区区一个新入职的研究生，竟敢妄图撬动如此危险的闸门？

他捏着方案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指肚深深陷入纸张。刚才还令他热血沸腾的方案，此刻在他眼中已化为一枚滋滋作响、随时可能将他炸得粉身碎骨的炸弹！

办公室里温暖的空气仿佛瞬间降至冰点。王振海缓缓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惊喜和欣赏，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阴鸷与冰冷刺骨的决绝。

他盯着方案封面上“问政滨海”四个字，一字一顿，无声地在心底咆哮：

“这东西……绝对！不能！让它活！”

王振海阴沉着脸，指尖重重敲击那份崭新的《问政滨海》策划方案。封面上的标题，此刻在他眼中如同淬毒的诅咒。厌恶与恐惧交织，最终化为冰冷的决绝。

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听不出波澜：“小林，《问政滨海》的方案我看了。”

电话那头的林薇心跳瞬间加速，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期待：“王台，您觉得……”

“想法很大胆，也有一定的创新性。”王振海打断了她的询问，官腔十足，“不过嘛，这类监督性质极强的节目，牵涉面太广，风险系数极高！”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不容置疑：“台里目前的首要任务是确保现有重点栏目的平稳运行和即将到来的‘媒体融合深化季’主题宣传任务。这份方案立意虽好，但实施条件远未成熟，具体可行性还需要……深入论证。”

“深入论证？”林薇的心猛地一沉，“王台，您的意思是……”

“先放一放吧！”王振海不容置疑地命令道，“让程锐同志把精力集中到节目研发部的本职工作上。这份方案涉及太多敏感环节，需要更全面、更审慎的评估。等我这边腾出手来，再考虑召开相关部门专题论证会的事宜！”

“啪！”电话被挂断，冰冷的忙音像是宣告了死刑。那句“放一放”“深入论证”，就是最标准的官僚式冷藏。

林薇握着话筒，指尖冰凉。满腔的喜悦如同被刺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她看向程锐，对方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紧绷期待，到听到“放一放”时瞳孔的微缩，再到最后归于一种深潭般的沉静。那沉静下，压抑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王台……说需要再深入论证可行性。”林薇艰涩的开口，不忍重复“放一放”那三个字。

程锐沉默了几秒，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带着苦涩与了然的笑意。“明白了。”声音平静，却让林薇感到一阵心疼。他明白了王振海的言外之意，那扇看似敞开的大门，在瞬间对他关闭，甚至没有留下一条缝隙。

……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仿佛陷入粘稠的泥潭。

程锐的心中，那份被点燃的希望火焰并未彻底熄灭，只是在王振海无形的重压和林薇传达的冰冷现实中，被强行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烬。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向李天成留下的档案整理收尾工作，每一份文件的归类确认，都像是在按捺着内心的焦躁。偶尔，他会坐在电脑前，手指无意识地在键盘上敲击，屏幕上打开的却是那份《问政滨海》的策划方案文档。

光标在“常态化监督机制”“深挖积弊”等字句上停留片刻，最终又默默关闭。他不能停下思考，哪怕只是微小的优化，这是他唯一的锚点。

林薇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她几次想去找王振海再争取，但对方不是在外开会，就是“正在处理重要事务”，碰了几次软钉子后，她也明白再多言语都是徒劳。

她只能用担忧的目光无声地陪伴着程锐，感受着他那份沉默中蕴含的巨大力量与煎熬。办公室的气氛也因此显得有些压抑。

而另一边，李天成的处境却透着一丝诡异的“平静”。

王奇主导的调查，如同陷入了泥沼。明明证据确凿，铁证如山，但正式的停职审查公示却迟迟不见踪影。

李天成名义上“协助调查”，人却已经悄悄离开了电视台，不知躲在滨海的哪个角落。

坊间传言，王奇念及“多年同事情谊”，加上李天成在台内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不愿把事情做绝，在调查程序上“充分尊重其申辩权利”，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节奏。

有人说看见李天成私下找过王奇，也有人说他通过某些渠道试图联系王副台长……谣言四起，却让本该尘埃落定的处罚变得扑朔迷离。

这种“迟到的审判”像一根刺，扎在程锐和林薇心头，也弥漫在台里观望者的空气中。

它无声地提醒着，扳倒一个李天成都如此波折，遑论更深处？张继华、刘福安等人更是彻底成了隐形人，对“问政滨海”三缄其口，对李天成案讳莫如深，只求置身事外。

就在这时，一个消息如同石子投入平静却暗流汹涌的湖面——赵怀义台长提前结束外省会议，已于昨夜悄然返回滨海！

……

赵怀义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没有片刻休息，回到台长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拨通了技术中心主任郑观棋的电话。

“老郑，”赵怀义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立刻带着那天会议室的完整录像，来我办公室！”

郑观棋心头一凛，立刻应道：“是，赵台，我马上到！”他放下电话，没有丝毫耽搁，亲自从技术中心保险柜里取出那份珍贵的录像拷贝，步履匆匆地奔向台长办公室。

推开厚重的实木门，郑观棋看到赵怀义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滨海市的晨曦。阳光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紧绷的背影。

听到开门声，赵怀义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目光却如同实质般落在郑观棋手中的U盘上。

“放。”只有一个字，简洁有力。

郑观棋不敢怠慢，迅速将U盘插入赵怀义办公桌上的电脑，调出那份标注着“李天成及节目研发部相关事件调查会议”的录像文件，点击了播放。巨大的显示器亮起，会议室的场景清晰地呈现出来。

赵怀义坐回宽大的皮椅，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牢牢锁定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