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义微微侧身,对郑观棋示意:“郑主任,放录像。就从……李天成同志最‘声情并茂’那段开始。”
郑观棋操作设备。巨大的投影幕布亮起,清晰的画面和声音瞬间充斥了整个会议室——
屏幕上,李天成脸色涨红,唾沫横飞,指着程锐的鼻子咆哮:
“……程序?!狗屁程序!我李天成在研发部十几年,我的话就是程序!”
“那套玩意儿就是走个过场!你们谁看?谁管?啊?!只要不出事,谁在乎你是怎么管的!”
“我压住它怎么了?!那方案就不该存在!那就是个炸药桶!是要把天捅个窟窿的玩意儿!”
“换你们坐我这个位置试试!换你们谁看了那玩意儿!都得像我一样!都得拼命压住!不惜一切代价!”
画面紧接着切换,播放李天成威逼小胡小张作伪证的铁证时,李天成瞬间煞白的脸和惊恐的眼神。再然后,是小胡小张在压力下崩溃倒戈,展示微信群聊记录,揭露李天成布置繁重任务、刻意刁难的截图证据……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屏幕上李天成歇斯底里的嘶吼在回荡。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震惊、鄙夷、难以置信、幸灾乐祸……复杂的情绪在无声传递。
张继华的脸色由红转白,最后一片惨青,肥胖的手指死死抠着座椅扶手。
刘福安低着头,仿佛要把眼镜腿盯出一个洞,脸色僵硬。
王奇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着屏幕,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
录像在李天成涕泪横流,瘫软在地,宛如一滩烂泥的定格画面上结束。灯光重新亮起,刺得人睁不开眼。
赵怀义站在光晕里,身影显得格外高大迫人。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众人心头:
“各位,好看吗?”
他微微俯身,双手撑在主席台边缘,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掠过下方每一张脸,
“这就是我们节目研发部的负责人!这就是我们在座某些同志口中的‘程序’!这就是我们台里某些‘聪明人’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按程序’为其遮掩拖延的真相!”
整个会议室如同被抽干了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赵怀义的目光最终狠狠钉在张继华、刘福安、王奇三人身上:
“张科长!”
张继华浑身一颤,肥胖的身躯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
“刘主任!”
刘福安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瞳孔急剧收缩。
“王主任!”
王奇挺直的脊背瞬间僵硬。
“三位!”赵怀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震怒,
“你们‘程序正义’的龟壳,护住了谁?!你们‘权责分明’的挡箭牌,挡住的又是什么?!是尸位素餐!是推诿塞责!是对歪风邪气的纵容包庇!是对真正干事者、受委屈者的冷漠无情!”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会议室嗡嗡作响!
“李天成的丑态,是个人道德的崩塌!但你们三位的‘高明’,则是制度土壤的腐败!前者是疥癣之疾,后者却是心腹之患!一个李天成倒了,还会有张天成、刘天成!只要你们这种‘聪明人’还在位置上,还在用‘规矩’当遮羞布,还在玩骑墙观望、明哲保身的把戏,台里的正气就永远扶不起来!”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得三人面无人色,冷汗涔涔。
“今天,李天成的停职审查公示已经签发!这是第一步!”
赵怀义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接下来,纪检办成立专案组,由我亲自督办!”他目光凌厉地刺向王奇,“王主任,这次,‘程序’该怎么走,你给我拿出个章程来!再让我看到‘拖’字诀,你这纪检办主任的位置,我看也悬了!”
王奇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了一下,挤出两个字:“明白。”
赵怀义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角落的程锐身上,那目光深邃复杂,有赞赏,有探究,最后化为一种沉沉的决断:
“至于那份惹出偌大风波的《问政滨海》方案……”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程锐挺直了脊背,迎向那目光。林薇紧张地攥紧了拳。
赵怀义停顿片刻,声音穿透寂静:
“明天上午九点,带着你的方案原件——包括那份带着茶渍的!到我办公室。我要亲自看!
程锐挺直的脊背纹丝未动,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紧又松开。
迎着无数道或惊疑、或探究、或嫉恨的目光,他沉声应道:“是,赵台长。”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但胸腔里奔涌的热浪几乎要冲破喉咙。那扇紧闭的门,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林薇攥紧的拳头骤然松开,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此刻却涌上一股滚烫的潮意。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程锐的侧脸,看到他下颌线绷紧的弧度,心尖也跟着发烫。
成了!赵台长亲自召见,还要看带着李天成“罪证”的原件!这绝不仅仅是看看方案那么简单!希望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她紧绷的神经。
张继华、刘福安、王奇三人隐在角落的阴影里,脸色变幻不定。
赵怀义最后那句“带着茶渍的原件”,像一根冰冷的针,扎破了他们勉强维持的镇定。那份污损的方案,不仅是程锐的武器,更是他们三人会议上“明哲保身”的耻辱柱!
……
走出会议室压抑的空气,林薇紧跟在程锐身侧,穿过昏暗的长廊。直到远离人群,她才压低声音,雀跃像关不住的鸟:“程锐!赵台长点名要见那份原案!还要看茶渍!他肯定是要动真格了!”
程锐脚步未停,目光直视前方,声音低沉却带着灼人的热度:“只是开始。”他没说出口的是,那份污损的原件,是刺向腐朽堡垒的第一把尖刀。赵怀义要看,就是要掂量这把刀的锋芒和代价。
“我知道!”林薇眼神亮得惊人,“但这第一步,就是最难的!李天成倒了,现在障碍只剩王……”她猛地刹住话头,警惕地扫了眼空荡的走廊,把那个名字咽了回去,转而道,“你准备怎么做?方案要再完善吗?”
“原样。”程锐吐出两个字,斩钉截铁。
那份带着屈辱茶渍的方案,本身就是最锋利的控诉书。他要让赵怀义亲眼看见,理想是如何被粗暴践踏,又如何在泥泞里挣扎着站起。
与此同时
副台长办公室厚重的门紧闭着,窗帘严丝合缝,将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在外,只留下台灯昏黄的光晕,将王振海阴鸷的脸庞切割成明暗两半。
他枯坐在宽大的皮椅里,指尖反复摩挲着那份《问政滨海》方案的封面棱角,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纸页抠破。“问政滨海”四个字,在他充血的眼瞳里扭曲、放大,最终化为插向他咽喉的匕首!
“该死!”他猛地将方案狠狠掼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初审时那短暂的惊艳早已被毒蛇般的恐惧吞噬殆尽。
他太清楚这档节目意味着什么了!那些被岁月深埋、自以为早已腐烂成泥的“旧事”,会像蛰伏的毒蝎,被这刺眼的聚光灯惊醒,随时可能给予他致命一击!
赵怀义点名要看方案?不行!必须在火苗燃起前,彻底掐灭!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翻涌的戾气,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台长办公室的号码。脸上肌肉抽动,迅速堆砌起恭敬谦和的笑容,声音也调整得平稳而富于磁性。
“赵台,您刚散会?辛苦了辛苦了!”王振海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关于程锐那份《问政滨海》的方案,我仔细研读后有些想法,觉得有必要跟您当面汇报下风险点。”
电话那头,赵怀义刚回到办公室,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王振海的电话来得如此之快,在他意料之中。“嗯,老王,你说。”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程锐同志这份方案,技术内核确实有亮点,比如证据链保全和溯源那块,想法新颖,技术中心可能也会感兴趣。”王振海语速平缓,先抛出一个无关痛痒的糖衣,“年轻人有冲劲,想干事,这点值得保护。”
“但是,”话锋陡然下沉,如同淬了冰,“问题就出在它的‘剑走偏锋’上!立意过于尖锐,触碰红线!邀请地方主官上电视接受质询?这不是监督,是公开审判!是把我们台架在火上烤!”
“协调?哪个实权部门会配合一个小小的科员搞这种颠覆性动作?责任?出了问题谁来扛?是您,还是我这个分管的副台长?!”
他刻意停顿,加重砝码:“赵台,现在是媒体融合深化季的关键期!总局的眼睛盯着,兄弟台的步子追着!我们台里的资源、精力,必须百分百砸在保障重点栏目、完成上级硬指标上!”
“这种需要耗费海量行政资源去协调、去堵漏、还要承担爆炸性政治风险的‘炸弹’,现阶段推出,无异于自杀!”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最后的毒刺:“而且,程锐同志……毕竟是新人。李天成事件,他手段是漂亮,但也反映出他……行事过于激进,不善于融入集体规则。这么大的项目交给一个容易‘捅娄子’的新人主导,万一失控,我们台里……怎么收场?”
王振海的声音充满了“忧虑重重”的语重心长,“我的意见很明确,方案立意尚可,但目前风险远超收益。建议冷处理,让程锐在研发部多沉淀,熟悉环境。等时机成熟,再谈局部试点也不迟。您看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
王振海能清晰地听到赵怀义手指轻轻敲击红木桌面的声音,笃、笃、笃……每一下都像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知道,自己“政治爆炸”、“资源耗尽”、“新人莽撞”这三把刀,已经精准剁在了赵怀义作为台长最敏感的三寸上。
良久,赵怀义低沉的声音才传来:“知道了。方案我明天会看。你的顾虑,有你的道理。”
声音波澜不惊,但最后那句“有你的道理”,让王振海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种子埋下了,就够了。
翌日。
台长办公室宽敞肃穆,巨大的落地窗将上午的阳光滤成一道冷白的光柱,斜斜打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地板上。
程锐站在那道光柱边缘,将两份方案轻轻放在宽大的实木办公桌上。一份崭新,装帧严谨,墨香犹存;另一份带着刺目的褐色茶渍,边角微卷,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