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病房里异常安静,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
林远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
手臂伤口的刺痛感一阵阵传来,远不如心头翻江倒海的思绪来得猛烈。
方晴那个电话,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最后一丝对家庭的幻想。
陈阳就在他的家里,和他的妻女其乐融融.
而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和父亲,却像个被驱逐的失败者,躺在冰冷的医院病床上。
屈辱、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啃噬着他。
但比这些更强烈的,是一种深切的疲惫和……某种诡异的平静。
仿佛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在今晚彻底断裂后,反而获得了一种病态的松弛。
秘书长刘明的话语,郑重的握手,以及那句“详细谈谈”.
却像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固执地亮着,不断将他从家庭泥沼的沉沦感中拉回现实。
“江市长怎么样了?手术成功了吗?”
“刘秘书长说的“谈谈”,到底会怎么谈?谈什么?”
“青峰镇的工作怎么办?副镇长王海那家伙怕是要乐疯了吧?”
纷乱的念头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中盘旋。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变得格外粘稠。
走廊里偶尔传来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每一次都让林远的心提起来,以为是关于江市长的消息。
他强迫自己闭目养神,但神经却始终绷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林远立刻坐起身:“请进。”
进来的是秘书长刘明的秘书赵涛,他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语气也比之前更显亲近。
“林镇长,还没休息吧?有好消息!江市长的手术刚刚结束,非常成功!”
林远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喜悦和庆幸瞬间冲散了所有的阴霾。
“真的?!太好了!谢天谢地!”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啊!真是万幸!”赵涛也感慨道。
“医生说,手术很顺利,后期好好康复,应该不会留下太大问题。”
“现在江市长也已经转入ICU观察。秘书长一直守着呢,听到消息才稍稍松了口气,让我第一时间来告诉你。”
“太好了…太好了…”林远喃喃道,感觉一直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人救活了,而且也不算严重,这比什么都重要。
“秘书长还说,”赵涛看着林远,语气带着敬意和一丝微妙的变化。
“江市长能闯过这一关,林镇长你居功至伟!没有你现场不顾生死的救援和关键预警,后果真的不敢想。”
林远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是医生们医术高明,消防和警察同志们救援及时。”
赵涛笑了笑,没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话锋一转。
“林镇长,秘书长让我问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方不方便现在过去一趟?他想和你聊聊!”
他的措辞很客气,用的是“问问你”、“方不方便”。
但林远很清楚,这实际上就是通知。
“没问题!我没事,伤口就是点皮外伤,不碍事。我这就过去!”
林远立刻下床。
赵涛领着林远,穿过安静的住院部走廊,来到位于同一层的一个小型会客室,会客室里只有刘明一人。
他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浓茶,眼窝深陷,脸上带着明显的倦容,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看到林远进来,他放下茶杯,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林远同志,坐。辛苦你了,这么晚还把你叫来。”
“秘书长言重了,配合调查是应该的。”
林远依言坐下,腰背挺得笔直,显得有些拘谨。
刘明摆摆手,语气温和了些。
“别紧张。江市长手术成功,我这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一半。”
“叫你过来,一是想当面再谢谢你,二是想听你亲口说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越详细越好。”
他的目光带着鼓励和探询。
林远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有些激动的心情。
整理了一下思绪,从自己因家庭烦闷离家,听到那刺耳的刹车和撞击声开始讲起。
他描述了自己第一时间闻到浓烈汽油味的警觉,确认路虎司机状态并报警。
然后如何发现奥迪后排重伤的江市长,如何砸窗,如何艰难拖拽……
他讲得很细,包括江市长当时的意识状态、被卡住的位置、自己救援时的困难和担忧,以及消防赶到后的交接。
他的叙述条理清晰,重点突出,没有刻意渲染自己的英勇,只是客观陈述事实。
刘明听得非常专注,不时在本子上记录着关键点,偶尔插问一两句细节。
比如:“你确定那辆路虎是完全没有刹车迹象直接冲出来的?”
“你报警时,明确说了‘汽油泄漏严重,有爆炸危险’这句话?”
林远都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当林远讲完,会客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刘明放下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也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林远身上,带着一种更深层次的审视。
“林远同志!”刘明缓缓开口,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你的叙述非常清晰,逻辑严谨,细节也到位。这很好。”
“你在现场的表现,不仅仅是勇敢,更体现出了难能可贵的冷静、果断和极强的临场判断力。”
“在那种生死时速的关头,能保持头脑清醒,做出最正确的选择,非常难得。”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你在青峰镇,干了几年了?”
林远心中一凛,知道关键的问题来了。
“报告秘书长,担任镇长一年多了,之前在镇里干过两年副书记、再之前是副镇长,算起来在青峰镇已经快四个年头了。”
“四年…时间不短了。”
刘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青峰镇…嗯,我记得,是咱们贫困县清远县最偏远的几个乡镇之一吧?”
“基础条件差,脱贫任务重。你在那里,不容易啊。”
他没有直接问工作成绩,但这句“不容易”里,显然包含了某种了解和肯定。
“是,条件是比较艰苦,但都是本职工作。”林远谨慎地回答。
“本职工作…”刘明重复了一句,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能做到在危急关头展现出如此优秀的个人素质,这就是最大的成绩!”
他的话锋突然一转,“林远同志,你对市府办的工作,有没有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