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晚,龙飞一如既往地来到海边。他最喜欢坐在这块被岁月磨平棱角的石头上,静静地吹着海风,看波澜起伏的大海没入深邃的黑暗。在旁人眼里,他或许只是在发呆,但这一刻,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在与这片海共享着同一份孤独。
然而今夜,这份寂静被打破了。
在海浪永无止境的哗啦声中,他捕捉到了一种异样的嘶吼。那声音低沉、暴戾,绝非寻常海兽所能发出。伴随着嘶吼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昏暗的天幕下,两个庞大如山岳的身影,缓缓自深海浮现,踏着汹涌的波涛,开始对峙。
天空阴沉,月光稀薄,龙飞极目望去,也只能勉强辨认出那是两头高达数十米的巨兽。它们如同从远古神话中走出的魔神,仅仅是对峙的姿态,就压得人喘不过气。借着偶尔划破夜幕的、不知是磷光还是能量的光芒,龙飞看清了它们的全貌。
一头是修长狰狞的蛇型巨兽,覆盖全身的鳞片在微光下流淌着一种冰冷而光滑的质感,排列紧密,呈现出一种既危险又诡异的美感。它的双眼,是两团燃烧着幽绿光芒的灯笼,死死锁定着对手。
另一头,则像是一头发生了恐怖变异的巨鲸。它庞大的身躯颜色深黯如墨,比寻常鲸鱼更加敦实厚重,而最令人胆寒的,是它头部生出的那一根尖锐、狰狞的巨大长角,直指苍穹,散发着撕裂一切的锋芒。
它们为何会在此死斗?龙飞的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仿佛无声的号角吹响,战斗骤然爆发!
蛇型巨兽率先发难,周遭的海水如同拥有生命般听从它的号令,瞬息间凝聚出三颗巨大的高压水球,呈品字形在那变异巨鲸的身侧轰然炸开,巨响如同闷雷。变异巨鲸吃痛,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的尾鳍猛地拍击海面,掀起滔天巨浪。同时,它额顶的长角开始汇聚惊人的能量,一颗耀眼夺目的光球迅速膨胀,随即化作一道粗壮无比的炽烈冲击波,撕裂空气,直射蛇型巨兽!
轰——!
光芒爆闪,巨响轰鸣。两头洪荒巨兽的搏杀惨烈至极,竟是势均力敌。蛇型巨兽的身躯被那可怖的冲击波撕裂开一个巨大的血洞,暗色的血液喷涌而出,瞬间染黑了一片海域。而变异巨鲸也未能幸免,那根无坚不摧的长角被蛇型巨兽用一种诡异的角度和巨力猛地缠绕、折断,只剩半截残根,鲜血如瀑布般淌下。
受伤不仅没有让它们退缩,反而彻底激发了最原始的凶性。搏杀愈发疯狂,海水成了它们最致命的武器,被肆意操控、对轰。海面沸腾了,巨大的漩涡与百米高的狂涛骇浪以此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龙飞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和震撼让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渺小的普通人,此刻最该做的是逃离这片死亡海域。
灾难,已无可避免。
一道如山岳般的超级巨浪,在两只巨兽又一次惊天动地的碰撞中生成,以毁灭一切的气势,向着海岸线排山倒海般压去!龙飞所在的岩石首当其冲,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冰冷咸涩的海水彻底吞没,意识瞬间陷入黑暗。在他最后的模糊感知里,远处的村落——那片木质结构的房屋,那些尚在睡梦中的乡亲——在巨浪的怒吼下,如同积木般被轻易撕碎、冲垮……
巨兽的死斗逐渐移向远海,滔天的海浪渐渐平息。轰鸣被永恒的潮声取代,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但海岸边已是一片汪洋,那个曾经安宁的小村庄消失得无影无踪,找不到丝毫存在过的痕迹。
汹涌的海水在这片被灾难洗礼的区域打着旋,流淌着无声的悲歌。无人知晓,这场毁灭的源头,是两只于深海中走出的巨物。而唯一的目击者龙飞,已在海流的裹挟下,远离了故土,最终在数百里外的一处陌生滩涂被海浪推上岸边。
这个名为“渔洼”的小村子,比他的家乡更加闭塞贫穷。发现他的渔民将他抬回村里,唯一的老村医看了直摇头。龙飞脸色死白,气息微弱得几乎摸不到脉搏,身体内部受损严重,多处骨头断裂,寻常草药和正骨手法根本无力回天。村医对闻讯赶来的老村长叹息:“……这娃子伤得太重,肋骨断了好几根,内里怕是都烂了,咱这儿条件有限,我这点本事救不了他,必须得赶紧送去镇上的大医院……”
“……唉,可镇上离咱们这太远了啊,这山路又难走……以他現在这情况,怕是……怕是挺不到那个时候啊……”村长的话里充满了绝望。
绝望之际,人群中不知谁低声嘀咕了一句:“要不……去请‘猫狗博士’来看看?”
一阵沉默弥漫开来。村民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畏惧与排斥。
“猫狗博士”——龙超。他是渔洼村的异类,一个谁也不敢靠近的孤僻存在。多年前,他是村子里飞出的金凤凰,顶尖学府的生物学博士,专攻植物基因突变,据说曾在海外某个声名赫赫的研究所有过惊世发现,却不知为何,数年前突然郁郁而归,变得沉默寡言,性情乖张。父母相继离世后,他更是彻底将自己封闭在村尾那间依山而建、被改造成诡异实验室的老宅里,不再研究植物,转而与一群经由他手变得“稀奇古怪”的猫狗为伴。深夜,常有机器的低鸣和难以名状的微弱嘶吼从他宅子里传出,伴随着幽蓝或惨绿的光芒。村里流传着可怕的谣言,说他不是在搞科学,而是在进行某种亵渎生命的巫术,用猫狗的灵魂与山精海怪做交易。
如今,要请这样一个被视为不祥的怪人来救人?
老村长看着炕上气若游丝的龙飞,最终一跺脚:“没办法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娃死!我去请!”
村尾那栋老宅,即使在白天也显得阴森。爬满苔藓的墙壁,窗口被木板钉死大半,只留几条缝隙。院子里没有寻常农家的鸡鸭,只有几只眼神异常灵动、甚至能在瞳孔深处看到一丝模拟“思考”光芒的猫,安静地蹲在墙头,冷漠地注视着来访者。还有一条少了半只耳朵、肌肉线条却矫健得过分的大狗,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村长身后,喉咙里发出威慑性的低吼,直到屋内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黑煞,退下。”
门开了,一股混合着福尔马林、奇异草药和臭氧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龙超站在阴影里,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头发凌乱,脸色是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惊人,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他听完村长磕磕绊绊的哀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同情也无厌恶。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路。”
看到龙飞的伤势,龙超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亮光——那不是医生对伤者的悲悯,更像是一个研究者发现了极其罕见、极具价值的实验样本时的那种专注与狂热。
他检查的动作快而精准,冰冷的手指触碰着龙飞断裂的肋骨区域,低声自语,吐出一些村民完全听不懂的术语:“……多处粉碎性骨折,肝脾疑似破裂大出血,神经系统出现代偿性休克……常规手段确实无效。”
他猛地抬头,对村长说:“所有人,出去。把门关上。无论听到什么声音,我不出来,谁也不准进来。”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村民们吓得赶紧退了出去,紧紧关上了房门。
昏暗的油灯下(龙超拒绝使用村里的电,他自有电源),龙超从随身带来的一个密封的、散发着寒气的金属箱里,取出几支装有奇异液体的注射器。一支是幽蓝色的,黏稠如活物;一支是莹绿色的,内部仿佛有星云在旋转;还有一支则是无色透明的。
他没有使用传统的听诊器或手术刀,而是拿出一个布满传感触点的古怪头盔,戴在龙飞头上。头盔上的指示灯开始以复杂的频率闪烁。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抽取了少量龙飞的血液,滴入一个便携式的、发出微弱蓝光的分析仪中,屏幕上瞬间滚过瀑布般的基因序列代码。
“有趣……遭受超常能量冲击和巨压,细胞却还保持着如此顽强的活性……甚至……有被某种外来生命信息素渗透的痕迹……”他眼中那研究者的狂热光芒更盛了。
他首先将那支无色液体注入龙飞颈部静脉。“高浓度营养基与细胞活性剂,先吊住命。”
然后,他拿起那支幽蓝色的试剂,对着龙飞心脏附近缓缓推入。“耐寒深海灯塔水母的再生基因片段,混合了古蕨类植物的强韧生命力模板……希望你的体细胞能承受得住这‘生命之蓝’的改造。”
最后,是那支莹绿色的,注入脊柱附近。“来自地底极端环境的嗜岩古菌修复因子,负责引导和精准定位……能不能让你破碎的骨头和内脏‘长’回去,就看它的了。”
完成注射后,龙超并没有停下。他双手虚按在龙飞身体上方,闭上眼睛,口中念诵着一种低沉而富有奇特韵律的音节,那既不像祈祷,也不像咒语,反而更像是在进行某种……基因编码的声波指令调试?他的指尖似乎有微弱的光晕在流转,与头盔上闪烁的指示灯频率逐渐同步。
屋内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如同雨后森林混合了深海的气息。龙飞的身体内部发出了极其细微的、仿佛万物生长般的“噼啪”声。他苍白如纸的皮肤下,似乎有幽蓝和莹绿的光流沿着血管经络缓缓流淌,所过之处,严重的淤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消失。他断裂的肋骨处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是骨骼在疯狂自我修复与重组。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门外的村民只能听到里面偶尔传来仪器低鸣和博士诡异的低语,无不提心吊胆。
当房门再次打开时,龙超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某种沉浸在实验成功中的满足感。他淡淡地对焦急等待的众人说:“命保住了。让他静养。”
村民们冲进屋里,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龙飞虽然还在昏迷,但脸上已有了血色,呼吸平稳有力,胸口那可怕的凹陷竟然恢复了原状!只有皮肤表面残留的一些淡蓝色和莹绿色的奇异纹路,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
老村医颤抖着手上前检查,半晌,他抬起头,看着龙金消失在村尾方向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敬畏与恐惧,喃喃道:“神迹……不,这简直是……妖魔般的手段……”
龙飞在沉睡中,感觉自己仿佛在无尽的温暖海洋中漂浮。破碎的身体被一股强大而柔和的力量包裹、修复。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见自己身体里长出了发光的树木和游动的深海生物,它们和谐共处,赋予他崭新的生机。
几天后,龙飞彻底苏醒。他感到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与充满力量,甚至视力、听力都变得异常敏锐,窗外极远处树叶的脉络、地下虫子的蠕动声都清晰可辨。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毫无滞涩之感,仿佛从未受过重伤。
他得知了是那位被村民畏惧的“猫狗博士”救了自己。一种强烈的好奇与莫名的牵引感,让他不顾初愈的身体,走向村尾那栋神秘的老宅。
他必须去见见这位龙超博士。他隐隐觉得,博士救活他的那种力量,与他那晚在海上目睹的巨兽,或许存在着某种超越常人理解的、深不可测的联系。而那场灾难,或许并非偶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