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番心里咯噔一下,这才猛然惊觉,确实已有好几日未曾收到那队精锐武师的例行传讯。
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连忙躬身回道:“父亲,孩儿……孩儿正要禀报,近日公务繁忙,一时疏忽了核查。算算日程,他们早该抵达阜南并与冯坤接上头了,但这几日确无消息传回,恐怕……是途中遇到了什么变故。”
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父亲,孩儿这就去写信给冯坤,询问情况,并让他提高警惕!”
严嵩浑浊的老眼瞥了他一眼,眼神让严世番如坠冰窟。
就在严世番准备转身去书房写信时,暖阁外传来管家恭敬急促的通传声:“老爷,王爷,瑞王殿下深夜来访,说是有要事相商,已到二门了!”
严嵩父子二人同时一怔,深更半夜,瑞王突然来访,意欲何为?
严嵩瞬间恢复了古井无波的表情,淡淡道:“有请王爷。”同时他目光扫了严世番一眼,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严世番立刻会意,此时若匆忙去写信,必然会引起瑞王的怀疑。他只能按下心中的焦躁,重新垂首站好,脸上挤出一副恭敬的模样。
片刻,瑞王便笑吟吟地踱步而入,他一身常服,显得颇为随意,仿佛真是夜间散步偶至一般。
“哎呀,严阁老,深夜打扰,实在是罪过罪过!”
瑞王拱了拱手,笑容可掬,“本王今夜心中偶有所感,想起前日与阁老谈及的那本《道德真经注疏》,其中几句精妙之处,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特来与阁老探讨一番,还望勿怪。”
严嵩拱手还礼:“王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老朽求之不得。只是探讨经义,何须劳烦王爷深夜亲至,派人唤老朽过府便是。”
“诶,一样一样,本王也是顺路。”
瑞王打着哈哈,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一旁垂首的严世番,“世番也在啊,正好,年轻人多听听这些修身养性的道理,也是好的。”
接下来,瑞王便真的东拉西扯,从《道德经》谈到养生之道,又从炼丹之术扯到边关风光,全然一副心血来潮找人闲聊的架势。
严嵩也只能耐着性子,与之虚与委蛇。
严世番在一旁听得心急如焚,却又不敢有丝毫表露,只能暗自咬牙,期盼这瘟神赶紧离开。
他心知肚明,瑞王此来,绝不可能只是为了闲聊,分明就是故意拖延时间,阻止他们及时与阜南联系!那队武师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瑞王品了口茶,“说起来,陛下近日醉心于金丹炼制,已是多日未曾临朝了。听闻丹炉火候已至关键,紫气萦绕丹房,此乃祥瑞之兆啊。严阁老辅佐陛下,总揽全局,真是辛苦了。”
严嵩面露恭敬,应对得滴水不漏:“王爷言重了。陛下乃天子,潜心修道,祈求的亦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老朽不过是恪尽职守,处理些俗务,为陛下分忧罢了。能为陛下护持这炼丹清净,是我等的福分。”
瑞王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是啊,陛下心系长生,亦是为了我赤阙江山永固。”
“只是……这天下九州,疆域万里,总有些边陲之地,蛮夷之辈,不识天威,时有骚动。陛下静修期间,还需仰仗阁老与朝中诸公多多费心。”
严世番在一旁竖着耳朵,心中冷笑。
边陲骚动?你这藩王怕是巴不得骚动再大些才好!
严嵩眼帘低垂,声音平稳:“王爷放心。各地督抚皆乃朝廷栋梁,些许跳梁小丑,翻不起大浪。”
“至于北疆草原诸部……”
他顿了顿,语气略显凝重,“近年来确有些许部落蠢蠢欲动,相互吞并,似有统一之势。不过,有九边重镇将士枕戈待旦,量他们也难越雷池一步。”
瑞王轻轻放下茶杯,似有所指:“阁老所言极是。不过,本王近来翻阅古籍,见前朝旧事,每每感慨。”
“这社稷之重,有时非仅在外患,内里……若根基不稳,纵有雄关百万,亦难抵蚁穴之溃啊。”
“譬如某些宗室藩王,坐拥雄兵,久居藩地,其心……呵呵,难测啊。”
“王爷过虑了。”严嵩缓缓道,“诸王皆是陛下骨肉,受国恩浩荡,镇守四方,乃国之藩篱。”
“只要陛下圣心独运,朝廷纲纪肃然,自是四海升平,无人敢生异心。”他
“阁老高见。是本王多虑了。只是有时见这天下,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难免心生感慨。”
“譬如那东南倭患,西北羌乱,如今这草原又似有风云将起之兆……真是多事之秋。但愿陛下神丹早成,龙体康健,方能以天威震慑寰宇。”
他又闲扯了几句,见严嵩应对自如,严世番也始终低眉顺眼,知道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起身告辞:“夜深了,不便再打扰阁老休息。今晚与阁老一席谈,受益匪浅,改日再来请教。”
送走瑞王,暖阁内恢复了寂静。严世番立刻急切地看向父亲:“父亲,瑞王他……”
严嵩抬手制止了他,脸色阴沉得可怕:“不必说了。他今夜前来,就是告诉我们,他知道我们派人去了阜南,而且,那伙人很可能已经出事了!他在警告我们,也在拖延时间!”
“那我们现在……”
“写信!立刻用最快的渠道密信冯坤!”
严嵩眼中寒光闪烁,“告诉他,情况有变,朝廷或已介入,让他处理干净手尾,必要时可以弃卒保帅。”
“阜南的水,比我们想的要深!瑞王已经开始落子了。”
严世番心中一寒,连忙应声而去。
瑞王府
室内檀香袅袅,只有一名身着朴素道袍的老者静坐蒲团之上,气息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仿佛枯木顽石。
瑞王身边最为倚重的客卿,道号“青玄”。
瑞王卸下了在严府那副笑吟吟的面具,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他接过侍从奉上的热茶,挥退左右,屋中只剩下他与青玄道人。
“先生,严嵩老狐狸,怕是已经警醒了。”瑞王呷了口茶,缓缓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