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的丧事毕,李存勖在灵前即位,成为新的晋王。
与前世的悲恸和急于证明自己不同,这一世的李存勖,冷静得让人害怕。他并未立刻大张旗鼓地誓师出征,而是首先着手整顿内部。
他深知,前世的败亡,根子在于内部的腐朽和分裂。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以叔父李克宁为首的一些老臣,自恃功高,对他这个“年轻气盛”的新王并不完全信服,甚至暗中与后梁眉来眼去。而一些文臣集团,则对武将势力多有掣肘。
这一日,议事厅内,为了一批军粮的调配,两派再次争执不下。
“大王,前线将士浴血奋战,粮草乃重中之重,岂能延误?”大将周德威声如洪钟,面色焦急。
“周将军,国库空虚,各处皆需用度,岂能只顾军事?若民生凋敝,前方将士又能支撑几时?”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臣,慢条斯理地反驳,他是李克宁的心腹。
双方各执一词,气氛僵持。
李存勖高坐主位,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面无表情地听着。前世,他或许会烦躁,会强行压下文臣的意见,优先保障军需,但这也会埋下文武不和的隐患。
这时,他的目光瞥见侍立在角落的景进。景进低着头,但耳朵却微微动着,显然在仔细聆听这场争论。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李存勖心中闪过。
他抬起手,止住了众人的争论。
“周将军所言在理,将士用命,粮草不可缺。”他先肯定了武将的需求,让周德威等人面色稍霁。随即,他话锋一转,看向那老臣,“然,王卿顾虑亦是为国为民。这样吧……”
他的目光转向景进,声音平和却不容置疑:“景进。”
景进浑身一颤,连忙出列跪下:“小人在。”
“孤知你素来机敏,善于筹算。此事,孤交予你去办。三日之内,给孤一个章程,既要确保前线粮草充足,亦不可过度盘剥地方,引起民怨。你可能办到?”
满堂皆惊!
让一个卑贱的伶人,插手军国大事,而且还是如此敏感的粮草调配?!
那老臣当即就要反对:“大王!此事关乎重大,岂能……”
“嗯?”李存勖一个眼神扫过去,冰冷如刀,那老臣后面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他这才想起,眼前这位新王,在晋王灵前折断箭矢的狠厉。
景进更是惊呆了,伏在地上,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激动。他只是一个供人取乐的伶人,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参与这等大事?
“小人……小人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大王重托!”景进的声音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
李存勖淡淡地点了点头:“去吧。”
他知道,这是一步险棋。但他更知道,景进此人,有能力,也有极强的欲望。前世,他就是被自己的宠信和对方的欲望共同推向了深渊。这一世,他要做的,不是简单地远离甚至杀掉景进,而是要将这把“刀”,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用他的“能力”去对付那些阳奉阴违的臣子,用他的“欲望”去吸引火力,成为众矢之的。
同时,他也要让景进明白,他的荣辱生死,只在自己一念之间。
果然,景进领命后,使出了浑身解数。他本就心思缜密,善于钻营,此刻为了在新王面前表现,更是将各方数据查得清清楚楚,最终拿出了一个颇为精巧的方案,通过调整运输路线、压缩不必要的开支,并在几个富庶却赋税较轻的地区临时加征了一笔“战时特别税”,竟然真的在不动摇国本的情况下,凑足了军粮。
方案呈上,李存勖当众嘉奖了景进,赐下金银。但同时,他也敏锐地指出方案中几个可能加重百姓负担的细节,要求修改,并严厉申饬了景进“思虑不周”。
景进感恩戴德地领赏,又战战兢兢地受训。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位年轻大王的恩威莫测。那份赏识让他飘飘然,而那随时可能落下的惩戒,又让他如履薄冰。
而朝堂上的文武官员,则心情复杂。文臣们看到伶人得势,心中不忿,却又抓不到把柄,因为景进确实解决了难题。武将们虽然得到了粮草,但对大王重用伶人的做法也心存疑虑。唯有李存勖,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利用景进,打破原有的利益格局,让所有人都看不清他的意图,只能更加依赖他的决断。
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并非一味依赖权术。夜深人静时,他常常独自一人对着沙盘推演,回忆前世的战役得失,思考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他亲自巡视军营,与普通士卒同甘共苦,了解他们的疾苦,重塑军队的凝聚力。他的武艺和军事才能,在刻意的磨砺下,比之前世更加精进。
偶尔,他也会想起那个在他前世记忆中,如同惊鸿一瞥的女子。那是在一次狩猎中,他追逐一头白鹿深入山林,遇险时,被一个身着胡服、箭法精准的少女所救。那女子眉宇间的英气和不羁,曾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只是前世他很快沉溺于伶人的温柔乡,将这段邂逅抛之脑后。
这一世,或许……他摇了摇头,将这点旖旎心思压下。霸业未成,何以为家?更何况,他深知,感情,有时也会成为被人利用的弱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