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下了飞机,孟铭便被迫地沉浸在了无尽的枯燥无味中。整整两天一夜,他除了出点力气活,搬运来自上海的精密仪器外,其余的行程都只是靠在大巴车的窗边,望着外面千篇一律的风景渐渐陷入了呆滞。
两年前他来过喀什一次,只不过是夏天,那时在枯燥的行程中,还能幸运地看到几朵花。是他在整个行程中所能看到的,为数不多的彩色。
但这一趟,除了大片大片绿中透白的棉花田外,便是望不尽的沙漠。抗旱治沙的植物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沙漠中,构成了这千篇一律的风景。
这时候,哪怕看到一只蜥蜴也好。但没有,沙漠表面只有它们留下的窸窸窣窣的脚印。
在大巴上迷迷糊糊地过了两天一夜,车终于停在了一处简陋的小院子旁。被惯性强制叫醒的他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随后莫名发笑。
至少在新疆,他不会产生错过沿途风景的遗憾。
“别告诉我这里就是未来要搞研究的地方。”
他有些不屑地看着这贫苦简陋的破院子,但在车里的其余几人只是略带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纷纷起身准备下车。
孟铭鄙夷地看着他们,随口“切”了一声,站起身来将外套甩在肩膀上就要下车。
“不都是来混学分的吗,真以为自己能帮到当地人。”
孟铭一直觉得学校组织的点对点支援,其实就是个笑话。只是给一群想要学分混先进分子的人一个踏板,本质上不就是来公费旅游公费吃喝玩乐的。把这些钱全捐给当地人不更好吗?
至于自己,要不是当研究生的这两年过于放纵自己,以至于学分没修够,他可不想再来这地方了。
想到这里,孟铭有些后悔,这下好了,在这种地方住半年,他绝对会疯的。
他穿过人群,跳下车后赶忙掏出了兜里的烟,连续五个小时的车程快把他憋坏了,随着火机点燃烟草,他不顾搬行李的同学们,自顾自地蹲在沙枣树下抽了起来。缭绕的烟雾缠绕着树桩徐徐升起,孟铭猛吸了一大口,晕烟的同时终于感觉到自己活了过来。
“小孟,每次不留神你就又偷懒了,一个大小伙子,多多少少去帮着搬点行李嘛。”
还不等孟铭抽第二口,古丽夏提教授的声音便悠悠传来。
年过六十的古丽夏提,在孟铭眼里是一位非常值得敬重的奶奶。从别的老师口中得知,她就是新疆本地人,也是她们那个镇子当年唯一的大学生。吃百家饭长大,自幼刻苦学习,全镇子攒学费将她送到外面上学,心里却始终怀揣着建设家乡的梦想。每当与她聊起新疆时,她的眼里真的会闪烁出光芒。
例如学校的这次点对点援疆行程,也是她不断向校领导申请,手写信写了一封又一封,才终于获批的机会。
如果今年的反馈还算不错,学校将会成立专门的资金项目,用作每年针对新疆的实地考察。
而同行的学子们的专业,也都是确实能对新疆农业发展做出贡献的。比起书本上的理论知识,前往真正需要他们发光发热的地方,既能帮到当地人解决一些困难,又能获得超越理论的宝贵实践经验,可以说是两全其美。
孟铭仓促地掐了烟,转身微微蹙眉道:“古丽夏提教授,来的时候行李都是我一个人搬上车的,他们……算了,我去搬。”
“好啦,小孟。现在过去人挤人的,跟我进去对接吧。还有,这烟也该戒了,你还小,等过几年就知道……”
“好好好,戒,我戒了教授。”孟铭连忙起身将其打断。
教授哪里都好,但有个人老了就避不开的毛病,说起话来会嘀咕个不停。
他拉起古丽夏提的行李箱,跟着她走进了面前的小研究院。
院里有个苍老佝偻的背影,在他身边站着一位标致的新疆妹子。不过孟铭并没有跟任何人打交道的心思,他拿出已经没电的手机,边走边低着头假装玩。事到如今他只想等分好宿舍后,抽根烟再美美地睡一觉,之后的日子则得过且过,把丢掉的学分补回来后美美走人。
本以为会见证一次高知人士初次见面的寒暄,可没想到——
“王老师,好久不见。”
“得有三十几年了吧,古丽夏提老师。”
嗯?!
孟铭猛的抬起头,却看到了同样露出不可思议表情的阿伊莎,两人四目相对时,身边突然安静的可怕。
王锦年拍了拍阿伊莎的肩膀,对古丽夏提笑道:“这是我最得意的学生,阿伊莎,她跟你一样,渴望将这片土地染绿,想在新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也能实现禾下乘凉梦。”
孟铭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她,真的是她,为什么是她?
古丽夏提看向阿伊莎,似乎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她回头看向一脸局促的孟铭,只以为他是看到了姑娘有些害羞。
“这是孟铭,在读我的研究生。大小伙子害羞什么,都说了我们新疆的姑娘都是美人儿,男孩子家家的,不先跟人家打个招呼?”
孟铭干笑着,他的脑海里回忆起了两年前本科毕业后,与阿伊莎初次见面的回忆。
他不敢抬头看她,踌躇了片刻后,当即朝着门外逃去。
“教授,我我我……人有三急,我先去找个厕所!”
“孩子,厕所在……”王锦林连忙给他指着厕所的位置,可一会的功夫,孟铭早已跑了出去。
飞快奔向院门的他不慎撞到了搬着行李的同学,对方手中的行李箱扑通一声倒地,沾满了沙子。
“抱歉,抱歉!”孟铭连忙将行李箱扶起,随后疯了一样的跑远了。
一位少年奔跑在灰尘漫天的乡间小路上,两边不断越过的自建房呼啸而过。风声中开始掺杂着浓密的沙沙声,而后——
孟铭的眼前,最后一排房屋掠过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是无垠的绿色稻海。稻田周围则是无际的沙漠,在这天地间,荒漠的黄与稻田的绿,形成了十分明显的边界,显得无比割裂。
他愣住了,看着眼前的娇嫩却挺直腰杆直面沙尘与热浪的稻田,整个人呆滞地伫立在了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