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郊,一处废弃的军营。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地上的枯草,发出呜呜的声响。
数千名手持兵刃的士卒肃立在校场上,火把的光亮映着他们脸上或激动或紧张的神情,汇成一片晃动的光海。
安国公赵祐身披铠甲,站在高台之上,身旁是同样戎装的景王、裕王,以及前禁军统领李莽、领军都督陈武。
“陈都督,人都到齐了?”赵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亢奋。
陈武抱拳躬身,脸上满是自信。
“回公爷,京营旧部,凡心向祖制者,皆在此处。共计五千三百二十七人,皆是百战精锐。”
李莽抚摸着腰间的刀柄,冷笑一声。
“顾青山的神枢营,满打满算不过两千人。听说练的都是些花里胡哨的火铳,隔着百步远放个响,真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陈武点头附和。
“李统领所言极是。那火铳三发之后,便要重新装填,过程繁琐。我等只需第一轮冲锋,便可杀入他们阵中。一旦近身,我京营的弟兄,一个能打他们五个。”
赵祐听着手下大将的分析,胸中的豪气愈发高涨。
他环视着台下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登基为帝的场景。
“顾青山失了圣心,自断臂膀,此乃天助我也。”
景王在一旁补充道。
“我已派人打探过,明日太庙祭祖,守卫的只有神枢营一部,约一千人。他把宝全压在了火器上,简直是自寻死路。”
赵祐抽出腰间长剑,剑锋在火光下闪着森冷的光。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手!”
他将长剑高高举起,声嘶力竭地吼道。
“优势在我!”
台下,五千士卒被这股情绪感染,也跟着振臂高呼。
“优势在我!”
“清君侧,诛国贼!”
喊声汇成一股洪流,冲散了夜空的寂静,惊起远处林中一片飞鸟。
……
顾府,卧房。
两个小丫鬟正费力地帮顾青山往身上套一件繁复无比的祭祀礼服。
那礼服以玄色为底,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与瑞兽,宽大的袖袍层层叠叠,光是一顶配套的玉冠,就沉甸甸的。
“侯爷,您别动,这腰带要从后面绕过来。”
“哎呀,袖子穿反了。”
顾青山被折腾得满头大汗,感觉自己像个被强行穿上衣服的木偶。
“这玩意儿是人穿的吗?光这身皮就得有二十斤重,披着它站一天,没被刺客捅死,先被衣服压死了。”
他扯了扯硬邦邦的领口,一脸嫌弃。
“能不能换身便服去?心诚则灵嘛,老祖宗应该不会介意这些虚礼。”
一旁的管家老何躬着身,满脸为难。
“侯爷,这可是祭祖大典,陛下和百官都看着呢,礼不可废啊。”
顾青山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
就在这时,内阁行走王翰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急色。
“侯爷!城外有异动!”
顾青山正对着铜镜,试图把玉冠戴正,头也没回。
“说。”
“安国公他们……他们纠集了京营旧部,约莫五千人,正朝着太庙方向集结。看样子,是想在明日祭祖大典上动手!”
王翰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卧房里的两个小丫鬟也吓得停住了手里的活计,脸色发白。
顾青山总算把那顶死沉的玉冠戴稳了,他从铜镜里瞥了王翰一眼。
“哦。”
一个“哦”字,轻飘飘的,仿佛王翰说的是明天早饭吃什么。
他没有问对方有多少人,没有问对方的兵器装备,也没有问自己的部署。
他只是转过身,看着王翰,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太庙周围的百姓,都疏散干净了吗?”
王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回答。
“回侯爷,三天前就已借口‘修缮街道,疏通沟渠’,将附近三个坊市的住户,全部暂时安置到城南新建的公租房里了。吃的喝的都管够,大家还挺高兴。”
顾青山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那就好。”
他拍了拍王翰的肩膀。
“别吓着老百姓。一群没脑子的蠢货,自己赶着投胎就算了,别拉着无辜的人垫背。”
他看着王翰依旧紧张的脸,乐了。
“怎么,你怕了?”
王翰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属下……属下只是觉得,他们毕竟有五千人……”
顾青山摆了摆手,重新躺回椅子里。
“无知是福啊。让他们再多自信一晚吧。”
祭祖前夜。
皇宫里安静得可怕,连巡夜太监的脚步声都放得极轻。
养心殿内,新皇赵恒坐在书案后,面前摆着一碗早已冷掉的莲子羹,他一口未动。
他的小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脑子里全是探子报来的消息。
五千人。
兵变。
清君侧。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得他心脏发慌。
他坐不住了。
“陈洪。”
“奴才在。”
“摆驾,去顾府。”
半个时辰后,顾青山府邸的后花园。
顾青山正和独眼龙王在石桌两边对坐,桌上摆着一盘棋。
夜风习习,送来花草的清香。
赵恒找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悠闲的画面。
“顾师叔……”
赵恒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顾青山抬起头,看见皇帝煞白的小脸,一点也不意外。
他指了指旁边的石凳。
“陛下,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明天要早起,当心没精神。”
赵恒快步走过去,声音发颤。
“朕……朕睡不着。顾师叔,他们有五千人,还有京营的重甲骑兵!我们……我们怎么办?”
独眼龙王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想说点什么,被顾青山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顾青山拿起一枚黑子,在棋盘上“啪”地落下,截断了白子的一条大龙。
他抬起眼,看着满脸恐惧的赵恒,忽然笑了。
“陛下,明天您只需要做一件事。”
赵恒睁大了眼睛。
“什么事?”
顾青山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保持微笑,别尿裤子。”
赵恒彻底愣住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什么?”
“我说,”顾青山放下茶杯,一字一句地说道,“您是天子,是真龙。他们是反贼,是泥鳅。您明天就安安稳稳地站在太庙里,看着这群泥鳅怎么自己跳进油锅里。您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持住天子的威仪,别被那点血腥场面吓得腿软。”
他指了指棋盘。
“一群蚍蜉,也妄想撼树。您要是怕了,岂不是长了他们的威风?”
赵恒呆呆地看着顾青山,对方脸上那轻松的神情,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感染力,让他狂跳的心慢慢平复了一些。
“可……”
“没有可是。”顾青山站起身,“陛下,天色不早了,回去安寝吧。明天,还有一出好戏等着您看呢。”
天,终于亮了。
晨曦撕破了京城上空的最后一丝黑暗。
太庙那古老而沉重的钟声,一下,又一下,敲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通往太庙的朱雀大街上,一片肃杀。
安国公赵祐勒住马缰,他身后的五千大军,如同一片黑色的潮水,堵死了整条街道。
他望着远处太庙那巍峨的轮廓,深吸一口气,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刀锋映着初升的朝阳,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弟兄们!”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长街上回荡。
“顾青山乱政,祸国殃民!今日,我等便要效仿太祖,清君侧,诛国贼!”
他将长刀向前一指,用尽全身力气怒吼。
“为了大梁祖制,杀!”
“杀!”
震天的喊杀声冲天而起。
五千人的军队开始向前涌动,铁甲摩擦,刀枪林立,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朝着那座象征着皇权与传统的古老庙宇,疯狂地扑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