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盛夏,夜,九龙城寨。
秦文靠在九龙城寨“富贵麻将馆”锈迹斑斑的铁门框上,指尖夹着的万宝路即将燃尽,猩红的烟头在昏暗中明灭不定。
他有一双让很多女人都嫉妒的漂亮丹凤眼,脸庞柔和俊美,也就难怪有人背后议论,说他是靠脸蛋儿入了九龙帮“赌字档”掌旗竹叶青的法眼而上位,成为炙手可热的社团新贵。
麻将馆内喧嚣的声浪混合着汗臭,烟草味,廉价香水味从门内喷涌而出,再混合上巷角的尿骚味,不知疲倦的冲击秦文的嗅觉。
秦文恍若未觉,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外狭窄的巷道。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个多月了!
从那个在2025追捕悍匪时牺牲的精英刑警,变成1985香江九龙帮赌字档双花红棍“阿文”,他用了90多天来消化记忆,适应环境。
并将这具身体的江湖经验与自己前世的犯罪心理学,微表情解读以及行为分析完美融合。
半月前,九龙帮赌字档掌旗,帮主义女竹叶青突然不再露面,帮内流言四起,有人猜她犯了错被李齐仙边缘化了,有人传她去了东南亚开拓新地盘,更有人恶意揣摩她已香消玉殒。
但秦文知道,这位能力非凡,美貌非凡的竹叶青,已被“九龙皇帝”李齐仙秘密送往国外学习。
而秦文,成了她临行前指定的赌字档临时掌管者。
“文哥!”身形娇小的心腹阿琴无声靠近,低声报告:“龙字档‘疯狗泰’带着人来了,没去玩麻将,直接去了最里面那张二十一点台,坐在第三位一个穿黑西服的中年男人,面生,手稳,已经赢了不少,手法干净得……过分。”
秦文“嗯”了一声,弹飞烟头,拨开油腻得已经包浆的塑料珠帘走向麻将馆里面,心腹阿尧铁塔般的身子往后挪了一步,沉默地护在秦文身后。
疯狗泰是九龙帮“龙字档”掌旗老九的头马,老九对赌场这块肥肉垂涎已久,竹叶青的“消失”让他看到了机会,最近的试探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不加掩饰。
麻将馆最里面用木板简单隔开了一片区域,疯狗泰拎着一瓶啤酒,抱着膀子站在二十一点台旁,看到秦文过来也没打招呼,只是挑衅地咧嘴一笑。
秦文没搭理他,倚在牌桌旁的柱子上眯着眼睛,朝坐在疯狗泰身前一名穿着黑色西服的中年男子看去。
秦文看似随意,实则所有感官都集中在黑衣人身上,他并没有看赌局,而是在“阅读”这个人。
正如阿琴所说,他好像手风很顺,面前皱巴巴的港纸和筹码已经堆起可观的一摞。
秦文注意到,每次荷官洗完牌,将牌放入牌盒时,黑衣男子的目光都会异常专注地锁定牌盒底部那叠牌。
而当那张看不见的底牌本应被发出,但由于牌盒摩擦或者其他原因稍有延迟时,他放在桌下的右手总会无意识靠向自己西装内侧口袋。
更关键的是,当他拿到黑杰克,几乎稳操胜券时,他眉头会扬起不足半秒,随即迅速恢复原状。
当他需要博牌却拿到小牌时,他鼻翼会微不可查的扩张一下,那是极度紧张和失望时,呼吸紊乱产生的生理反应。
所有这些细微的,不受身体主观控制的生理反应和微表情,在秦文这位前世与无数顶尖罪犯打过交道的专家眼里,清晰得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
这跟赌术无关,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心理裸奔!
又一局开始,黑衣男子看了底牌后,脸上依旧是一副平静的表情,但他放在筹码堆上的左手食指,几不可察的蜷缩了一下。
随即没有任何犹豫的推出面前超过一半的港纸和筹码。
“Double(双倍)!”他的声音沙哑而平静。
巨大的压力瞬间给到赌桌上的其他赌客。
尤其是他对面一个戴着眼镜体态肥胖的中年老板,那老板手里死死捏着自己的两张牌,手指因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
显然他这把牌不错,舍不得弃掉,但黑衣男子恐怖的下注金额又让他瞻前顾后。
疯狗泰得意的灌了一口手里的啤酒,抬头望向秦文,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挑衅和戏谑。
年轻的荷官也有点被这场面吓住,紧张地准备给黑衣男子发牌。
“等等!”秦文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而锋利的快刀,让整个里间安静下来。
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望向他。
疯狗泰扯了扯嘴角:“做什么?玩不起啊?”
秦文没搭理疯狗泰的阴阳,他缓步走向牌桌,先是看了一眼额头渗出一层密密汗珠的胖子老板,递过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即目光落在黑衣男子身上。
“朋友!”秦文的语气平淡得像讨论今晚的天气,听不出丝毫火气,“赌场开门做生意,从来不怕客人赢钱,手风顺,是老天爷给面子。”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但袖里藏牌,偷梁换柱,就是不给老天爷面子了,也坏了我九龙帮赌字档立足的规矩!”
黑衣男子抬起头,眼神试图保持镇定,甚至挤出一丝被冤枉的愠怒:“你胡说八道什么?哪只眼看到我出千!”
他说话时,秦文敏锐地捕捉到他喉结不受控制地快速滚动了一下——这是人紧张时唾液分泌急剧变化产生的生理反应。
秦文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他微微前倾身体,压低声音,却足以让牌桌周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你西装左边内袋,那个特意缝制的夹层里,藏了三张牌,如果我没猜错,一张是A,一张是K,还有一张是……5,是让我现在当众帮你把东西拿出来,还是你自己乖乖交出来,大家留点体面?”
他根本不给对方思考和组织谎言的时间,直接点破了藏牌的具体位置和种类。
这不是猜测,是基于对方之前牌局中,某些关键牌出现概率的异常,以及观察到对方换牌时机和习惯后做出的精准推断。
黑衣男子脸上血色“唰”一下褪得一干二净,眼神中充满难以置信。
秦文却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继续步步紧逼:“你每次看似随意的切牌。都用独特的手法将你想要的好牌留在底部,你右手袖口里的小磁石会吸住牌盒底部的牌,需要的时候你就用准备好的藏牌进行替换,刚刚你右手三次无意靠近内袋,就是在确认和准备换牌,需要我把你刚刚三次准备换牌的具体时间,手法流程,当着所有兄弟的面演示一遍吗?让你这手袖里乾坤彻底变成江湖笑谈!”
“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黑衣男子语无伦次,瘫软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他赖以成名的手法,被人当众从头到脚的拆解,对他而言,这是心理上的彻底摧毁。
“丢雷老母,阿文你血口喷人!谁给你的这个胆子!”疯狗泰猛地一拍桌子,他带来的几个马仔也瞬间围拢上来,有的甚至摸向后腰。
赌字档的马仔在阿尧的眼色示意下,也毫不示弱地顶了上去!
双方胸膛几乎撞在一起,一时间咒骂声,推搡声,威胁声四起,场面瞬间被点燃。
秦文对眼前剑拔弩张的场面视若无睹,他紧紧盯着那名心理已经崩溃的千手:“是你自己把东西拿出来,留一只手吃饭,还是我帮你拿,让你这辈子都摸不了牌!”
那名千手在秦文仿佛能看穿他灵魂最深处的目光注视下,再也承受不住那种无形的巨大压力,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颤抖地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三张牌。
正是一张黑桃A,一张红桃K,一张方块5!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哇——”现场一片哗然,顶在一起的双方马仔都停了下来。
疯狗泰眼见事已败露,知道再闹下去自己在帮规面前占不到半点便宜,眼里凶光一闪,将手里的啤酒瓶猛的砸在千手依旧摊在牌桌上的右手手腕处。
“砰——咔嚓!”
啤酒瓶怦然碎裂,伴随着千手凄厉的惨叫声,鲜血瞬间从破碎的皮肉和断裂的腕骨处迸溅出来,几滴殷红的血珠甚至溅到疯狗泰狰狞的脸上。
“不长眼的东西!居然敢在富贵班出千,坏九叔的名声!”疯狗泰面目扭曲地骂完,转头看向秦文,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阿文,算你狠,眼力够毒,我的人不守规矩,我已经教了!这笔数,我记下了!我们走!”
疯狗泰狠狠瞪了秦文一眼,带着马仔,架着不断发出杀猪般惨叫的千手,灰溜溜地离开了麻将馆。
“文哥,太犀利了!”
“一眼就看穿那个扑街仔,真系好野!”
“以后看边个敢来我们场子搞事!”
手下马仔们兴奋地围了上来,他们之前只是服秦文的能打和义气,今天却亲眼看到他几乎读心和透视的恐怖能力,对这位临时话事人更加依赖和信服。
秦文脸上没有任何得意之色,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蚊子。
他平静地摆了摆手,对阿琴吩咐道:“阿琴,收拾干净,别碍眼,另外,包厚点的利是给那位受惊的老板,按他输的双倍赔,替他压压惊,好好安抚一下。”
“知道了,文哥。”阿琴利落的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钦佩,立刻带人去办。
秦文这才转身,独自走出麻将馆,站在铁门外,他重新点上一支万宝路,深深吸了一口。
老九的试探失败了,但这绝不是结束,打掉了对方伸过来的爪子,下一次,来的可能是更凶狠的撕咬。
龙字档掌旗老九,绝不是省油的灯。
这时,处理完手尾的阿琴悄然来到他身边:“文哥,外面街口,O记那个新来的差婆,她的车还在老位置,没走!”
秦文闻言,抬头望向巷道尽头那点依稀可见的,属于“外面”世界的朦胧光亮。
警方持续的注视,帮内元老步步紧逼的倾轧,未来那波澜壮阔又布满荆棘的道路……
千头万绪在他眼眸中一闪而过,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决意,和冰冷的锋芒。
“玩儿……就玩儿大点儿……才不枉来这一趟啊……”秦文喃喃自语。
“什么?”近在咫尺的阿琴也没听清秦文的话。
“没什么,走,去会会那位madam!”秦文轻轻吐出一个烟圈,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朝着城寨外,那个女警监视的方向走去。
夜色正浓,他的身影融入光与暗的交界。
跟在他身后的阿琴注视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什么,阿琴脑子里突然出现四个字:猛虎出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