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内,所有人的视线,都变得玩味起来。
是啊,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你是怎么回来的?
甘宁的心,猛地一沉。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可以接受战败的惩罚,但他无法忍受这种无端的猜忌与构陷。
他抬起头,迎上了黄祖的视线。
“是周瑜,主动放我等离开的。”
他选择了说实话。
然而,这个实话,在此时此刻,却是最愚蠢的回答。
“哈哈哈哈!”
不等黄祖开口,一旁的张虎,已经夸张地大笑了起来。
“府君,您听听!您听听他说的是什么鬼话!”
“周瑜?江东大都督周瑜,会主动放他离开?”
“他以为他是谁?孙策的亲爹吗?”
“我看,根本不是周瑜放他走,而是他,早就跟周瑜串通好了!”
张虎上前一步,对着皇祖拱手,大声道:“府君!此事必有蹊D!”
“甘宁名为夜袭,实为投诚!他将我军的情报,卖给了孙策,又故意打了一场败仗,好回来当内应!”
“否则,如何解释他能安然返回?”
“周瑜那句‘兴霸之才,非黄祖所能用’,分明就是在演戏给我们看!目的,就是为了让府君您,继续信任这个内奸!”
张虎的话,说得“有理有据”,充满了煽动性。
大堂内的其他将领,也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府君,张将军言之有理!”
“此人本就是水贼出身,毫无忠义可言,反复无常,不得不防啊!”
“请府君彻查此事,绝不能让奸细,混在我军之中!”
一时间,群情激愤。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那个孤零零跪在地上的身影。
甘宁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他的心底,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站起身,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张虎。
“张虎!你血口喷人!”
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气,轰然爆发!
张虎被他这一下,吓得连连后退了两步,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
“你……你想干什么?”张虎色厉内荏地叫道,“当着府君的面,你还想行凶不成?”
“够了!”
黄祖再次一拍桌案,厉声喝道。
他看着甘宁那副桀骜不驯,仿佛要择人而噬的模样,心中的猜忌与厌恶,达到了顶点。
看看!看看这个人的样子!
哪里有半点败军之将的沮丧?
哪里有半点忠臣下属的恭敬?
分明就是一头养不熟的恶狼!
黄祖对张虎的话,已经信了七八分。
他本就生性多疑,再加上对甘宁这种“外来户”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此刻,甘宁的任何辩解,在他听来,都像是掩饰。
“甘宁。”
黄祖的称呼,已经从“甘将军”,变回了冷冰冰的“甘宁”。
“你可知罪?”
甘宁笑了。
那是一种夹杂着无尽失望、愤怒与悲凉的惨笑。
“罪?”
“我甘宁,为将军镇守江防,不曾有过半点疏忽,何罪之有?”
“我甘宁,为将军血战强敌,险死还生,何罪之有?”
“我甘宁,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又有何罪?”
“倒是你们!”他猛地一指张虎,又扫视了一圈那些落井下石的荆州将领,“一群只会在背后摇唇鼓舌,临阵却闻风丧胆的懦夫!也配,在此对我问罪?”
“放肆!”
黄祖气得浑身发抖。
“反了!真是反了!”
“来人啊!”他歇斯底里地咆哮道,“给我将这个不知死活的狂徒,拿下!”
大堂两侧的甲士,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甘宁没有反抗。
他的心,已经彻底死了。
在周瑜那里,他得到了一个英雄的待遇。
可回到自己效忠的君主这里,他得到的,却是猜忌、羞辱和构陷。
多么讽刺。
多么可笑。
他任由那些甲士,将他按倒在地,用冰冷的锁链,捆住了他的手脚。
“府君!”张虎再次进言,“此獠凶悍,留着终是祸害,不如就地斩杀,以儆效尤!”
黄祖看着被死死按在地上,却依旧昂着头,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甘宁,心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但,他终究还是有些顾虑。
甘宁毕竟在军中,尤其是在那些同样出身草莽的士兵中,颇有威望。
如今孙策大军压境,临阵斩杀大将,恐怕会动摇军心。
更何况,他还需要用甘宁的那些锦帆贼弟兄,来充当守城的人手。
黄祖沉吟了片刻,终于做出了决定。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宣布了自己的判决。
“革去甘宁一切军职!”
“将其软禁于府中,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至于他麾下的那些锦帆贼……”黄祖的脸上,露出一丝刻薄的算计,“全部收编,交由张虎将军统一指挥,派往城墙,负责守卫西门!”
这,是诛心之策。
不仅夺了他的权,还要将他最看重的弟兄,交给他最痛恨的仇人去指挥,去当炮灰。
“黄祖!”
甘宁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怒吼。
“你如此对待有功之臣,寒了将士之心,江夏,必亡于你手!”
“我等着!我等着看你,死无葬身之地的那一天!”
“堵上他的嘴!”黄祖被他咒骂得心头火起,“拖下去!快拖下去!”
几名甲士手忙脚乱地找来一块破布,塞进了甘宁的嘴里。
甘宁被拖拽着,离开了大堂。
当他经过张虎身边时,张虎得意地,对他做了一个口型。
“等死吧,你。”
甘宁只是用一种冰冷到极点的眼神,回敬了他。
那眼神,让张虎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看着甘宁被拖走的背影,黄祖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感觉自己,终于拔掉了这根扎在肉里的刺。
但他没有看到,大堂角落里,一名不起眼的文官,悄悄地,退了出去。
这名文官,是周道在江夏,安插的无数颗钉子之一。
他快步回到自己的住处,将刚刚发生的一切,详细地写在了一张布帛上。
然后,他来到窗边,放飞了一只早已准备好的信鸽。
鸽子振翅高飞,朝着城外,孙策大军的营地,飞去。
江夏城内,那颗名为“猜忌”的种子,已经种下。
现在,只等着它,生根,发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