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目送萧玉离开,便独自一人,顺着她早先指点的方向,一路向城北寻去。
横跨了整个城区,他这才发现。
这青阳县城作为卫所改建的边城,可谓是布局分明。
南城商贾,北城驻军。
他越往北走,行人便越是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巡逻的兵卒。
这里的建筑也远不如南城精致,尽是些夯土和巨石垒砌的营房,里外皆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很快,陈望便来到了一处戒备森严的营地大门前。
这里便是青阳大营,负责本地一切军务,以及“军户”征募的地方。
“应当就是这里了。”
陈望放眼瞧了瞧大营内外,便抬腿走了过去。
刚一靠近,两名持矛的兵卒便“唰”地一下将长矛交叉,拦住了他。
“嘿,你小子站住!”
其中一名老兵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一身破烂猎户装,于是皱眉喝道:
“此乃军管重地,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寻常人若是面对这等凶煞气微,只怕早已两股战战。
可陈望如今已是【磐石境】武夫,于是面对这二人也丝毫不怵。
他抱了抱拳,沉声道:
“二位军爷,在下陈望,是青溪村猎户。”
“听闻卫所正征募‘军协斥候’,我特来应征。”
此话一出,那两名兵卒顿时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错愕。
“什么玩意?”
左边那兵卒忍不住嗤笑一声:“老子没听错吧?如今这世道,还有人上赶着来送死?”
两人心里都犯起了嘀咕。
要知道,平日里那些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流民,或是犯了事的刁民,来应征入伍的也不少,可应征的也都是些寻常的步卒、伙夫。
这“军协斥候,那可是要第一时间直面蛮子的。
这小子年纪轻轻,看着也不傻,居然指名道姓要当“斥候”?
该不会是哪个仇家把他诓来送死的吧?
另一个兵卒也狐疑地看着陈望:“小子,你可知道‘斥候’是干什么的?那是要出关去追踪蛮子的。”
“自然知道。”陈望淡淡回道。
见他神色不似作伪,那老兵也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
“胆子倒是不小。”
他冲另一人摆了摆手,“你在这儿盯着。”
随即,他转向陈望:“你在这里稍待片刻,不准乱动!我这就去通报百户大人!”
…………
青阳大营的中军大帐之内。
大帐内陈设简单,充满了铁血肃杀之气。
一张巨大的北境舆图挂在正中,上面用朱砂圈出了好几处红圈。
几名身披甲胄的百户及千户分坐两侧,皆是神情凝重。
而坐在上首帅位上的,正是青阳卫所总兵——林镇远。
他那一双鹰眸缓缓扫过帐下诸将,明明未发一言,帐内的气氛却已压抑到了极点。
“说说吧,眼下的形势如何?”
听到总兵开口问话,帐内几名百户对视一眼,终于,左侧首位的一名独眼百户站起身,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拱手道:
“总兵大人。眼下即将入冬,关外的蛮子越发不安分,绕边骚扰愈演愈烈。我们派出去的巡逻队,已经跟他们的小股人马交上手了。”
林镇远闻言,倏然坐直了身子,铁甲叶片发出一阵沉闷的摩擦声。
他沉声问道:“战况如何?”
这话一出,帐内几名百户都不免羞愧地低下了头。
林镇远见状冷哼一声:“怎么?你们都哑巴了?”
“大家都是吃粮的军户,难道他们蛮子就凭空比我们多生了两个膀子不成?!”
听到总兵冷硬的话,那独眼百户叹了口气,只能接着回应:
“总兵大人,非是兄弟们怕死。实在是那帮蛮兵……太过狡猾!”
“他们行踪诡秘,来去如风,专挑咱们的斥候和巡逻队下手。”
“那帮蛮子熟悉山形地势,经常就藏在那些山沟沟里,让人捉摸不透。每每我们收到消息,大队人马赶过去时,他们早已撤离了。
“可等我们准备撤退时,他们又像狼一样远远咬住我们,不断袭扰。
“长此以往,兄弟们损失惨重啊!”
林镇远闻言用指节重重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也是有些头疼。
他何尝不知下面人的难处。
自己也听说过,这些蛮子自小就在北境山林里钻,跟山里的野兽一般无二,对地形的熟悉远超他们这些从内地调来的兵卒。
按照以往的战法,除非是两军对垒,打一场大决战,他们的大军才能发挥优势。
可如今面对这种小股袭扰,他们这些正规军根本抓不住对方的尾巴。
“唉……”
他叹了口气,随口问道:
“之前让你们去各处村镇募集‘军协斥候’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一名千户吭吭了两声,站起身来,面露难色:“总兵大人,此事……进展亦是不顺。”
“我等已将朝廷的抚恤和钱粮好处都说到了。
可那些乡野村夫一听说是要对付蛮子,跑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应征。”
“眼下又并非战时,我等又不能强行抓人充数。”
他又补充道:“若是逼得太紧,激起民变,导致百姓四散逃跑,我等反而要担一个‘骚扰地方’的罪过了。……”
林镇远听完,脸色更是阴沉。
眼下的情况,真是难解……
正当帐内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通禀:
“报——!”
一名亲兵快步走进大帐,单膝跪地:“禀总兵大人!营外有一名猎户,自称来自青溪村,前来应征‘军协斥候’!哨兵不敢擅专,需请一位百户大人过去查验!”
帐内众人闻言一愣。
刚说完没人敢来,这就来了一个?
上首的林镇远威严的目光扫过那名刚诉苦的千户:“哼,你们总说无人应征,这不就来了?
看来,不是百姓畏死,是尔等的安抚招募,还未尽心!”
他转头问那亲兵:“他是何处人士?”
“回大人,他说他来自青溪村。”
“青溪村……”
林镇远念叨了一句,目光扫向帐下诸位百户。
此时,那名独眼的百户立刻站了出来:“启禀总兵大人!青溪村正是在末将的巡防辖区之内!”
林镇远点了点头:“好。既然是你辖下的人,你便亲自去看看。莫要寒了义士的心。”
…………
“就去通报一声,至于这么久么?”
另一边,陈望在营盘门口站了许久,他等得都有些心焦。
正当他以为今日无果之时,方才进去通报的那名老兵去而复返。
他上下打量了陈望一眼,语气倒也客气了几分:“小子,跟我来吧,霍百户要见你。”
陈望闻言点了点头,背着布袋,径直跟着那老兵进了营盘。
一入营中,陈望便暗自观察起来。
只见里面别有洞天,一座巨大的校场铺开,数百名兵卒正赤着上身,捉对厮杀,“喝!哈!”的呼喝声震天。
另一侧,兵器架罗列森然,刀枪剑戟在日光下泛着寒光。
虽然只是粗粗一看,但见众人训练有素,兵阵进退有据。
这股子扑面而来的铁血煞气,虽然比不得前世看的那些阅兵震撼,但也足以称道几句。
“看来,这大晏王朝虽有内忧外患,但这北境的边军,还真有几分真本事。”
陈望心下暗自点头:能将军队训练成这样,想必军队的军户们,也应当是靠谱的。
而另一边,那带路的老兵也在悄悄打量着身旁的陈望。
他心中暗自称奇。
按常理来说,过来应征的,要么是家里穷不落户,活不下去的,要么就是家中有点嘱托关系来混个前程。
这些人脸上的表情,无疑是兴奋、担忧、害怕,或是胆小畏缩,不一而足。
可唯独没有像眼前这小子这般的。
他背着个破包袱,神色平静,那双眼睛还敢四处打量,没有半分畏缩,
这感觉倒像是来串门的。
过了不多时,两人走到一处营帐口。那老兵停下脚步,朝里面朗声道:
“大人,人带到了!”
随后,他侧过身,对陈望道:“进去吧,霍百户大人正在里面等你。”
陈望抱拳谢过:“有劳军爷。”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拨开厚重的营帐门帘,走了进去。
一进帐中,便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独眼龙,正坐在桌案后,冷冷地瞧着他。
陈望思索片刻,上前一步抱拳道:
“霍大人,在下青溪村猎户陈望,特来应征‘军协斥候’。”
那独眼龙依旧冷冷地盯着自己,也不说话。
陈望见状倒也颇为镇定,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
帐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
过了许久,那霍百户才微微点了点头,沙哑地开口道:
“不错,有股子静气,是个当斥候的好材料。”
“多谢大人夸奖。”
“行了,也不跟你来虚的。”
霍百户摆了摆手,“你来的路上,我抽空看了下你的底。
你是青溪村的猎户,常年在黑风山里扎?”
“是。”
“很好。”霍百户那只独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对于那片地形,想必你了如指掌。这等人才,正是我青阳卫所需要的。”
“至于待遇,”
他继续道,“按‘军协斥候’的规矩,月钱一两,粮五斗。若有军功另算。
“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丝莫名的意味:“凡入我斥候营的,皆可分发一个娘们。”
说到此处,他打量着陈望:“小子,成家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