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直接抱拳摇头:“我不知道杨老的圈是什么范围,但我会懂得分寸,我只知道杨老是个了不得的神仙人物,而且我更知道,我欠杨老两个人情。”
杨老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你这小镇发生的事情,包括那特意丢的那张纸,还有和那大骊藩王宋长镜的交谈,我都知道。”
“并且这一切也是你的特意为之,顺便展示一番你的手段,让我更高看你一眼,可对?”
曹操听到这话,突然间不好意思地笑了,但也大方点头:“杨老果然目光如炬。”
杨老头悠悠地叹了口气:“你这是一箭三雕啊,不对,说不定还有其他的计谋,只是老头子我不知道罢了。”
曹操再次恭敬回道:“不是杨老没有察觉,是杨老不屑打探我这点小心思。”
杨老头突然笑了,随即一挥手,白首道:“记住,现在欠我三个人情了。”
话说到这里,曹操面前果然出现了一个阴神。
那阴神周身阴气缭绕,仿佛化不开的浓雾,将身形裹得隐约难辨。
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衣黑袍,布料像是浸了墨的云絮,垂落时没有半分飘动,反而透着沉沉的寒气。
面容之上,青面獠牙格外醒目。
青灰色的脸颊紧绷着,獠牙从嘴角向上凸起,泛着冷硬的暗光,乍一看凶悍骇人。
但曹操心中清楚,这不过是阴神的固有形态象征,而这尊阴神的真实身份,正是顾璨的爹。
而与此同时,杨老头轻轻抽了一口旱烟。曹操只是觉得面前没什么异样,脚下却突然一阵变化,等反应过来后,便发现自己和面前这个阴神已经来到了一个无人的巷子。
曹操也没多啰嗦,对着那阴神抱了个拳,问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阴神神色复杂地看着曹操,片刻后开口答道:“顾璨的亲爹,顾韬。”
曹操点头,沉声道:“我愿发下神魂誓言,待顾母如妻子,只要顾母不负我,我便守护着她。”
顾韬听到这话,突然冷哼一声:“你觉得我会同意?”
曹操突然笑了:“你有何理由不同意?”
顾韬:“璨儿他娘的心中一直挂念着我,我也一直挂念着璨儿他娘,璨儿也时不时地想起我。所以你认为,我怎么能放弃他们母子?”
曹操再次开口:“非要让我捅破这层窗户纸?”
顾韬沉默了,他看着曹操,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片刻后,他眼中露出一抹伤感,悠悠开口。
“我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刻,没等来阴曹地府,反倒成了一缕孤魂,被杨老头拘着,成了一尊阴神。”
“其实我至今都记得,当年在巷口第一次撞见她,她提着半篮青菜,鬓角沾着露水,看见我写的春联,笑着说‘字真好看’,那一笑,就刻进了我心里。”
“后来成了家,我在地里干活,她在家缝补浆洗,晚上就着油灯,她看我给人写对联,顾璨趴在旁边,小手指着‘福’字问东问西。”
“那时候的日子,苦是苦,却甜得让人舍不得闭眼,我总想着,等攒够了钱,就送顾璨去读书,让他不像我这样,我虽然只是认一两个大字,但是依旧是个庄稼汉,要靠力气糊口。”
“可天不遂人愿,我走得太早,连句交待都没来得及说。”
“从成为阴神的第一天起,便注定阴阳两隔,而且杨老头制定的规矩,我根本不能在他们面前出现,但是我闲暇之余,我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泥瓶巷那间破院。”
“那里有我最牵挂的两个人,我的女人,还有我的儿子顾璨。”
“我只能看,什么都做不了。”
“我看着她天不亮就挎着篮子去河边洗衣,河水冻得她指尖发红,却还要被镇上的富户妇人挑刺刁难,说她洗的衣服脏了自家地界,伸手就推搡她,把她的洗衣盆掀翻在地。”
“我看着璨儿背着比他还高的柴捆回家,被巷口的孩子围着骂‘没爹的野种’,那些孩子抢走他怀里的野果,还把他推倒在泥水里。”
“顾璨攥着小拳头,梗着脖子不肯哭,可我分明看到他眼角的泪。”
“有回最过分,镇上那几家妇人,不知是闲得无聊还是故意找茬,堵在我家门口骂骂咧咧,说顾璨偷了她们家的鸡,伸手就去揪顾璨的耳朵。”
“至于那些妇人为什么这么做?”
“自然是孤儿寡母,好欺负,好占便宜,想要讹一点东西,就这么简单。”
“她护着顾璨往后退,却被一个胖妇人一把摁在地上,抬手就扇了她一巴掌,骂得难听至极。”
“顾璨疯了似的扑上去咬她们的手,却被人轻易拎起来扔到一边。”
“我就在院门外的阴雾里,双手攥得死死的,我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可杨老头定下的规矩像铁枷锁,连一声呵斥都送不出去。”
“好在那天陈平安赶来了。”
顾韬说到这里想到了那时幼小的陈平安,突然哈哈地笑了笑,声音带着几分凄凉。
“小平安因为我家婆娘给过他几口饭,他从此记住了恩情。”
“当我家婆娘被按在地上打的时候,小平安什么都没有说,就直接趴在我家婆娘的身上,让那些人要打就打他,不能打我家婆娘,不能伤了我家璨儿。”
“到最后那些婆娘骂骂咧咧地走了。”
“可我看着她嘴角的血痕,看着顾璨哭红的眼睛,心像被碾碎了一样疼。”
“我看着她为了生计,去地里抢水浇那点薄田,被邻里妇人推搡谩骂。”
“起初她只会忍气吞声,蹲在地里默默掉泪;可后来,她渐渐变了。”
“有人又刁难她,她会叉着腰骂回去,声音尖利,眼神凶狠,像只护崽的母狼。”
“旁人都说她变成了泼妇,可我知道,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曾是个心善的女人,如今却要学着用最锋利的样子保护自己和顾璨。”
“每次看到她叉腰骂人的背影,看到她夜里独自坐在门槛上,我都疼得发颤。”
“她这哪里是变强,分明是把柔软的心裹上了一层硬壳,每一次‘泼辣’,都是在往自己心上扎刀啊。”
“我爱她,爱顾璨,这份爱从生到死,从阳间到阴间,半点没减。”
“可我是阴神,阴阳两隔是天堑,规矩束缚是牢笼。”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从柔柔弱弱的妇人,变成浑身带刺的‘泼妇’。”
“我多想冲上去,把那些欺负他们的人狠狠教训一顿,多想告诉她‘别怕,有我在’;多想抱抱顾璨,告诉他人活着要挺直腰杆。”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日复一日地飘着,看着,疼着,念着。”
“这份无能为力,比魂飞魄散更让我煎熬,可只要能看着他们还活着,哪怕她变成了别人口中的‘泼妇’,哪怕顾璨脸上少了笑容,对我来说,也是仅有的慰藉。”
“只是这份慰藉里,藏着我一辈子都赎不清的亏欠。”
顾韬声音沙哑地说着,表情痛苦,可惜他现在是一只阴神,无法流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