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贼子!”朱元璋须发皆张,指着齐泰,用尽全身力气怒吼,声音却只在时空的夹缝中回荡,“标儿真是瞎了眼!竟让你这等离间天家的谗言小人来辅佐允炆!你这是在逼反咱的儿子们!是在毁咱的大明!”
然而,齐泰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他见朱允炆并未立刻斥责,反而脸上露出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沉吟之色,便知有机会,于是再次加重语气叩首道:“陛下!藩王之弊,犹如附骨之蛆,若不早除,恐养痈成患,届时尾大不掉,悔之晚矣!为江山社稷,请陛下圣裁!”
朱元璋气得浑身发抖!
可还不等他火气消消一些。
又一个绯红官袍的人站了出来。
——黄子澄。
“启奏陛下,今日之势,犹如汉景帝时七国坐大。诸王以叔父之尊,各拥重兵,据守要地,久必为患。陛下天资仁孝,然当此之时,须行雷霆手段,方可保江山永固。”
听到黄子澄的话,朱元璋差点没背过气去!
又是一个好大儒!
又是一个国子监的文学博士。
好好好,原以为能说点不一样的。
谁知道又走出来一个该死的东西!
老朱的手在发抖。
他当年分封诸子,是为屏藩皇室,永镇边陲,何曾想过会成为“祸患”?
这黄子澄,竟将他的儿子们比作汉之叛王?
——该死。
这时,齐泰再次迈步上前!
齐泰的语气比黄子澄更为急切,甚至带着一股肃杀之气:“陛下!岂不闻‘天家无父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诸王之中,燕王朱棣功高势大,最为桀骜。臣以为,当效太祖皇帝当年行事之决断,擒贼先擒王!可趁诸王不备,速遣得力之人,直入燕京,控制燕王。”
“只要燕王束手,其余诸王必如鸟兽散,削藩大事可一举而成!”
“蠢货!逆臣!”朱元璋怒声咆哮,虎啸龙吟!
他仿佛已看见燕京城下兵戈再起。
这齐泰,还是兵部尚书,竟出此下策!
老四朱棣是他几个儿子里最像自己的,能征善战,性情刚烈,岂是束手就擒之人?
此举无异于抱薪救火!
朱允炆闻言,面露迟疑之色,显然对直接对四叔动手心存忌惮。
他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方孝孺,恭敬发问:“方先生,依你之见呢?”
朱元璋一听差点没直接晕死过去?
你还问意见?
此等逆臣不推出去斩了?
还问有何高见?
还依你之见?
朱元璋开始怀疑这朱允炆是不是标儿的种,是不是他老朱家的血脉!
捡来的吧?
一定是标儿捡来的。
还是路边随便捡来的那种。
标儿仁善,一定做得出来这种事。
朱元璋脸都在微微抽搐。
方孝孺整了整衣冠,上前一步,他的神态最为从容,仿佛所言便是天地至理。
“陛下,齐大人所言虽直指要害,然确失之操切。”
“陛下初登大宝,当以仁德布于四方,行王道之事。削藩,乃巩固国本,名正言顺。”
“然需有章法,有步骤。臣意,可先择其小而弱者,如周王、齐王、代王等,他们平日行事或有疏漏,陛下可命有司查其罪证,明诏天下,依律惩处,或废为庶人,或徙之边地。”
“如此,既可剪除燕王羽翼,又可彰显陛下公正无私。待大势已成,燕王孤悬北方,陛下再以大义召之,他若抗旨,便是逆臣贼子,天下共讨之,则名正言顺,事半功倍。”
方孝孺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此,方不堕陛下圣主之名。”
“迂腐!误国!”
朱元璋气得几乎三魂七魄都要涣散了。
这方孝孺,被称作天下读书人的标杆,讲起道理来头头是道,可这计策何其毒辣,又何其天真?
先拿软柿子开刀,这岂不是明白告诉老四,下一个就轮到他,逼他狗急跳墙吗?
还要“明诏天下”,这是唯恐天下不知皇家内斗,自毁长城!
什么“圣主之名”,这虚名能比江山社稷的安稳更重要吗?
他想起太子朱标仁厚,断不会听信这等书生之见,必能安抚诸弟,共保大明。
可允炆……?
处处学标儿,处处不像标儿!
——捡来的。
标儿,眼睛是瞎了吗?
怎么看得上,允炆这孩子的?
不理解!
无法理解。
朱允炆听得那是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朱元璋看得那是连连摇头,脸上露出想诛九族的表情。
“方先生老成谋国,此策甚善!既可消弭藩镇之患,又不失朝廷体统。便依先生所言,先削周、齐、代诸王!”
“陛下圣明!”
齐泰,方孝孺,黄子澄等三人齐声应和。
“圣你妈个头!”
老朱破口大骂,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可朱元璋知道,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需要知道这“削藩”之后,究竟到底会发生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心中不禁着急起来!
不行咱得去看看,看看咱的孩子们!
若允炆听了这谗言,咱那些儿子……会落得何等下场?
朱元璋眼前的景象骤然模糊再次清晰起来。
下一刻,朱元璋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残破不堪的院落,空气中弥漫着污秽和腐臭的气味。
而眼前的一幕,让他几乎肝胆俱裂!
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正趴在一个脏污的木槽边,与几头哼哼唧唧的猪猡争抢着槽中浑浊不堪的潲水残羹。
那人一边抢食,一边发出含糊不清的怪笑:“吃……好吃……本王……用膳咯……”
尽管形容枯槁,污秽遮面,但朱元璋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轮廓依稀熟悉的脸——是他的四子,燕王朱棣!
那个曾经在北平塞外叱咤风云、令蒙古残余闻风丧胆的塞王!
如今,竟被折磨得神志不清,沦落至与畜牲争食的境地!
“老四……!”
朱元璋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低吼,他脚步踉跄,整个人几乎都快要站不稳了。
朱元璋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老四,自己的亲儿子,最像自己的孩子!
就这么在他的眼跟前,一把又一把地抓起那些不可名状之物不断塞入口中,还嚼得津津有味,甚至还对旁边的看守露出痴傻的笑容。
老四疯了?
那个骁勇善战的老四被活生生地给逼疯了?
一股锥心刺骨的怒火,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削藩?
这就是削藩的结果?
不是荣养,不是监控,而是如此非人的摧残!
“允炆……你这孽障!畜生!”朱元璋双目充血,咬牙切齿,“咱别的儿子呢?对,咱柏儿!我的柏儿!我最乖的柏儿!——湘王朱柏!”
景象瞬间切换。
好似听懂了朱元璋的声音。
这一次,朱元璋来到了一座王府之外。
就见殿宇深处,此刻是烈焰冲天!
浓烟滚滚中,隐约可见一个身影身着亲王袍服,毅然立于火海之中。
他的周围满是惊慌失措的人们,在哭喊在求救。
唯独这个亲王不怕不惧。
就这么独立烈焰之中!
“柏儿——!”朱元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他想要冲进去,身体却就如同被无形壁垒给阻挡住了一样。
朱元璋就这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火焰吞噬了他记忆中那个好学聪慧,性情温和的十二子朱柏:
——自焚!
以如此刚烈决绝的方式,来对抗来自允炆的逼迫!
眼前是未来可能发生的惨剧,但也是在他眼前已然发生的血淋淋现实!
这发生在眼前的事实,直接击碎了朱元璋最后一丝幻想!
击溃了他所仅有的理智。
“我亲手选了允炆?”
“是咱害死了柏儿!?”
“不——!不可能!不,绝不是这样!”
朱元璋肝胆俱裂,血目圆睁。
所见,皆是未来既定之事实。
为什么会这样?
而这也是自己亲手缔造出来的吗?
为什么?
为什么!
已生之事,无法改变?
朱元璋犹如一个无助的老者,一个悲痛欲绝的老父亲。
他痛恨,他懊悔,他不解!
“无可更改……哈哈哈哈……”朱元璋悲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苍凉与愤怒,“既然无法更改,为何要让咱看到!让咱眼睁睁看着骨肉相残,看着咱的儿子们被逼疯,被逼死!”
他像一头受伤的猛虎,对着虚空咆哮。
良久,咆哮化为无力的喘息。
他悲痛地捶地,哭喊!
这不是他要的未来。
这不是他要的大明!
朱元璋颓然自语道:“……老十七呢?宁王……,十七他现在,又如何?”
连老四都被逼疯了!
十七那个孩子,比允炆还要小上一些的贪玩浑蛋儿子。
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朱元璋开始慌了!
再混球,那也是他老朱的亲儿子。
时空流转,朱元璋出现在一座府邸之中。
与之前所见的凄惨景象截然不同,这里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
堂上,一位年轻藩王身着常服,仪态闲适。
他正与几位文人模样的宾客饮酒赋诗,身旁的几位王妃也都笑语盈盈。
侍女穿梭其间,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正是朱元璋他的十七子,宁王朱权。
朱元璋愣住了。
削藩之策下,诸王皆如惊弓之鸟,或疯或死,为何唯独朱权这里,仿佛置身事外,不仅安然无恙,甚至还能保持如此从容雅致的生活?
朝廷的钦差呢?
监视的兵马呢?
难道朱允炆独独放过了这个比他年龄还小上一两岁的十七叔?
看着朱权举杯谈笑,开怀畅饮的模样,朱元璋心中涌起巨大的疑团。
这个儿子,自请封大宁时就与众不同,如今在这狂风暴雨中,又找到了一片诡异的宁静港湾?
这怎么可能?
究竟是为什么?
就听,里面响起一个男人高亢的说话声,他正无比崇敬地拍着宁王的马屁。
“哈哈,宁王生而知之,您的蒸汽机,竟然使得北地竟也能织布造绸,还远销海外诸国,这可都是您的功劳。”
另外一道声音响起,似乎是席间的客人,他也依旧满嘴都是吹捧之言。
“那可不,有了蒸汽机,不只是织布造绸的效率提升了,甚至连漠南、漠北,加上那漠西蒙古,整个蒙古高原都要尽入宁王殿下的手中……,不不不,是如日初升的大明手中!哈哈哈哈,快哉。”
“是极!”一个文人,像是家臣谋士,他站起身来满饮一杯,畅快道:“千百年来,连那强汉盛唐都受到游牧的威胁,却不想,宁王北威蒙古诸部,西征高原,再在王爷不断的‘治同内地,改土归流’的文治下,蒙古那都是王爷的!”
“哈哈哈,彩!殿下真是旷古未有之大才,有补天济世之能。我大明,何须修长城?浪费那人力物力?正如殿下所言,蒙古就是大明最好的天然长城!”
“没错!没错!用宁王殿下刻在长城上的诗来说,则——秦皇不必筑长城,汉武无须悔轮台,蒙古那都是汉唐故土,哈哈哈。”
朱元璋一步步走进去。
也越听越心惊!
简单的几句,好似酒席间溜须拍马的话。
竟让他内心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