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
朱元璋想到了一个人。
曹国公李文忠。
是他的儿子?
难道在咱过世后,这李文忠的儿子是一个如徐达常遇春他们那样的常胜将军?
朱元璋不禁心生疑问。
对于曹国公的几个儿子,朱元璋确实不是很熟悉。
这时,黄子澄也补充道:“陛下,燕王已经神志不清了,北地诸王唯独一个宁王在负隅顽抗,现在就是杀鸡儆猴的好时候,万万不可错失良机。”
朱元璋闻言不禁冷哼一声。
虽然他也很好奇老十七接下来会如何应对。
但就凭朱允炆和这几瓣烂蒜。
他可不会认为,他们就能对付得了老十七。
只不过,朱元璋也不禁担心,老十七再怎么说,确实只是一地藩王,想要抗衡朝廷的百万大军,确实有些为难。
此刻,朱元璋望着面前的君臣。
那个困扰他的疑问不由得再次生出。
为什么会是允炆?
咱的大明江山,怎么会交到了这孩子的手里?
标儿和雄英到底去哪儿了!
“难道……标儿和雄英他们都……”
忽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朱元璋的脑海中浮现,让他不敢深想下去。
这个想法使得朱元璋心中有些恐惧起来。
不会的!
标儿正值壮年。
雄英活泼健康。
就在这时,龙椅上的朱允炆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坐直了那因为害怕和担心而有些佝偻的背。
朱允炆目光扫过三位大明栋梁,自己的股肱之臣,声音带着一丝丝装出来的镇定,“三位爱卿所言都对,十七叔罪不容赦,朝廷必须要有所应对,然……十二皇叔才刚刚自焚,若再对十七叔逼迫过甚,朕就怕天下人会认为朕——刻薄寡恩,不顾叔侄之情!”
他顿了顿,望向了方孝孺,“方先生,您看,能不能有一个办法,既能让朕肃清藩篱,稳固社稷,又不至于,让朕在青史留下骂名?”
方孝孺这时还未作答。
朱元璋那里却是绷不住了!
“哈哈哈哈——!”
朱元璋仰天大笑,瞧着允炆,一脸嫌弃。
“竟如此优柔寡断,前怕狼后怕虎,能成什么大事!这孩子,哪一点像是标儿的孩子?这般优柔,无须早有准备的老十七出手,恐怕连老四清醒过来,你都对付不了,——可笑!可叹!”
朱元璋不禁连连摇头。
对于老朱家出了这么一号子孙,他心中那是一阵无奈。
树大有枯枝,人多有弱智。
方孝孺早有准备,心中早已打好了腹稿
这一位当代大儒,整理了一下衣冠,面色沉静,缓缓开口:
“陛下真乃仁君!然兵法有云……”
“你懂个屁的兵法。”
朱元璋一听到方孝孺张口就是兵法,直接又忍不住了,一脸鄙夷地吐槽。
兵法?
宁配吗?
方孝孺显然是听不到朱元璋的声音,他继续侃侃而谈,
“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宁王盘踞之地,非同小可,齐尚书所举荐的曹国公李景隆,固然是将门之后,熟读兵书,然统率大军远征塞外,非比寻常。”
“单单是调集粮草,筹措军饷,整备军械,甚至是联络周边军镇,绝非是一日之功。”
方孝孺瞥了一眼那面露焦急的齐泰和黄子澄,依旧是不紧不慢,自有大儒端着的架子,“更何况宁王朱权就藩北地多年,其势力根深蒂固,而且大宁地处特殊,陛下还不知道吧?来人,取堪舆图来。”
很快,小太监取来了一副大明全国地图。
方孝孺走到悬挂起来的巨幅堪舆图前,他枯瘦的手精准地指到了大宁的位置,语气凝重,“陛下请看,大宁乃是前朝元上都,南守辽海,地处辽东和宣府之咽喉。”
“此地掌控着辽东万里疆土,更是坐镇河北宣化一带重镇,此地就是战略枢纽!可称得上是我大明北疆的擎天一柱。”
“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宁王经营这里太久了,他就藩的时候才十几岁,如今更是麾下重兵在握!”
“不管是他的火器营,还是他麾下的明军重甲,甚至他的朵颜三卫都颇具威胁。”
“此地,进可威慑中原,退可凭险固守,甚至还可以引塞外之兵为援,若我天军准备不周,贸然进攻,恐有闪失……”
朱允炆越听越不耐烦,他一开始还觉得方孝孺是老成持重,但越听,脸色越发的难看。
当听到方孝孺竟然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愚弄的愤怒!
“准备!准备!又是准备!?”
朱允炆的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儿尖锐的公鸭嗓,他指着方孝孺他们,手都在微微颤抖,“方才你们一个个的都是义愤填膺,恨不得吃了十七叔,说朱权罪不容诛,说必须要发兵讨伐,以正国法!”
“怎么?现在朕要打,你们反倒是畏首畏尾起来?”
“不是说宁王不过一隅之地,不是说朝廷的天兵一到,便可让宁王灰飞烟灭吗?怎么又说他扼守险要,兵精粮足了?”
朱允炆看着这几位平日里引经据典的肱股之臣,心底里不由得涌现出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怀疑!
方孝孺三人那都是一愣,一时语塞。
三人面面相觑,同时心底里又有些无奈。
甚至有点儿嫌弃。
对,他们嫌弃朱允炆。
这位年轻的天子,他们的学生,优点就是仁孝听话。
是他们儒家理想中可以“垂拱而治”的仁君典范,还便于他们教导。
可缺点就是……太傻太天真。
一天天的想当然尔。
削藩和作战,那都是军国大事。
以为下一道圣旨就能万事大吉了?
全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凶险和复杂。
黄子澄见状赶紧打圆场,躬身道:“陛下息怒,方先生不是畏战,而是谋定而后动!”
“宁王所占大宁,本就是天高皇帝远,从南方发兵,山高路远,补给困难,宁王以逸待劳,本就占尽地利,双方此消彼长,岂能不慎?”
齐泰也赶紧补充道:“正是!正是!陛下,非臣等退缩,而是由此可见——宁王其心可诛!”
朱元璋听到这儿,眼睛都直了!
有意思。
太妙了!
你们怕输?
怎么老十七就其心可诛了?
这都能连接上?
咱倒要听听,你们要放什么一本正经的狗屁。
齐泰义正言辞道:
“宁王当年自请就藩大宁,恐怕不单单是他说的“愿为父皇镇守北门”那么简单!”
“他分明就是看中了此地易守难攻,扼守北边,手握重兵,又远离京城!”
“其蛰伏多年,所图非小。”
“今日他敢杀钦差,不过只是他野心的冰山一角!”
“陛下洞察出他的狼子野心,真是圣明。”
朱元璋老脸都在微微抽搐!
不愧是大儒。
连吹带捧!
朱允炆果然一下子就被齐泰给带偏了!
愤怒一瞬间转化为“恍然大悟”的沾沾自喜。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朱允炆胸膛起伏不断,恨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朕就说嘛!那么多富庶安稳的地方,他当年一个小屁孩的时候都不去,偏偏要去苦寒之地的大宁!”
“十七叔呀,你真是好深的城府,好险恶的心机呀!”
“你比朕还要小上一岁,竟然都这么处心积虑了?”
“你选了这么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
“原来你早就存了司马昭之心!”
“还好朕圣明独断,看透了你的狼子野心。”
朱允炆不禁为自己“识破”了朱权的阴谋而觉得兴奋。
方孝孺几人见状,也是一阵瀑布汗颜!
咱的这一位皇帝,想得未免太过于简单了吧?
不过三人也都是老狐狸。
只能是顺着朱允炆的话来拍马屁。
一个个硬着头皮说起奉承话来。
“陛下圣明!”
“陛下明察秋毫,真是我大明之幸。”
“陛下洞悉奸邪,实乃江山百姓之福。”
方孝孺顺势,将话题拉回,“为今之计,还是要一面下诏斥责朱权,夺其爵禄,公告其罪,先占据大义的名义!”
“一面则是,密令北平行都司及其周边可信兵马加强戒备。”
“同时,要从各地抽调精锐,尤其要从那些心怀异志的藩王们手里抽调兵马,集结到京城训练。”
“一则为了征讨宁王做准备,二则可以借此削弱诸藩的实力,防微杜渐,一石二鸟。”
朱元璋将眼前这一场充满了推诿、奉承和幼稚阴谋论的御前对策给听完了。
他只觉得可笑至极!
愤怒过后,则是嘲讽。
“蠢货!一群蠢货!”朱元璋咆哮起来,“分明是你们步步紧逼,逼得柏儿自焚,老四疯癫,现在反过来说咱的儿子们早有谋反之心?允炆,你这个傻孩子,你这是在自毁长城!”
“你是要亲手把皇爷爷留下的屏藩给亲手拆除。”
“你还沾沾自喜以为看透了他人?”
“幼稚——!”
咆哮之余。
朱元璋也不由得想到了刚刚齐泰的话。
特别是那句“宁王当年自请就藩大宁,恐怕不单单是他说的“愿为父皇镇守北门”那么简单!”。
这句话,此刻犹如一道惊雷,直接惊醒了朱元璋。
将他给引入到了一个更深的怀疑之中!
难道老十七是早有预料?
为什么?
对呀!
当年在众多皇子争抢富庶之地时,就老十七要选这个北方苦寒之地。
这个地方甚至还要随时面对北方的游牧!
老十七为什么偏偏就看中了大宁?
朱元璋的心思不由离开了眼前这小孩过家家般的御书房。
他回想起了多年前那次殿前问话。
他清晰地记得,当他告诉老十七大宁的危险和艰苦时。
阶下那个少年,脸上非但没有一点儿畏惧,反而是露出了一种……轻松!
对,就是轻松,甚至可以说是……开心地笑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笑容还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释然和笃定!
他当时只觉得这孩子就是性子孤僻,毕竟年龄尚小。
如今结合起眼前的一切来看……,
再细细回味当时这小子的笑容……!
朱元璋只觉得一阵后知后觉的细思极恐爬上脑后!
难道……难道老十七当年选择大宁,并非一时的冲动,也不是什么忠勇?
而是……而是,一种极其深远的未雨绸缪?
难道是老十七早就知道会有今日之事?
他选择远离富庶的江南和中原,是怕被卷入政治的漩涡里?
也担心,必然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所以他就选择去了遥远的北方!
又选择了可以手握重兵,同时还是一个扼守南北的重镇!
这是他为自己谋求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绝对主动权?
朱元璋的这个念头,这个猜测,一冒出来,就无法遏制了!
他越想越心惊。
如果真是这样,那当时不过才十几岁的少年,其心机之恐怖,眼光之长远,对局势判断之准确,都达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可怕程度!
老十七不仅看到了大宁的战略价值。
甚至隐约就预料到了以后的削藩?
嘶!
细思极恐!
朱元璋感觉灵魂都在战栗。
咱完全看走眼了这个小子。
老十七原来是这么一个,藏得极深,谋定而后动的枭雄。
他的“不想造反”,或是一种从容。
他的“听调不听宣”则是一种维持半独立的高超智慧。
御书房内的朱允炆还在跟方孝孺他们争论不休。
那些声音朱元璋充耳不闻。
他现在的心神全部都在遥远的北方。
全部放在了那风雪中屹立不倒的大宁城。
朱元璋盯住了这个让他感觉无比陌生的儿子。
甚至还生出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期待,在这个十七子的身上。
“老十七,咱的权儿,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朱元璋的叹息悠悠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