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朔北城。
这里是西北六郡之外,直面蛮匈铁骑的第一座城池,身后便是肃州。
一旦朔北城,再被攻破,蛮匈王的大军,将马踏肃州,一路南下。
再无多少险阻,直逼京师。
直到割据,大乾的半壁江山。
将军府内。
“魏覆海...”
“狗一样东西!”
“这种有勇无谋,认贼作父的阉党小人,都能为帅,大乾真是没救了。”
一名须发斑白,赤着上身,左肩绑着染血绷带的老者,虎目含怒,随手合上一份朝廷下发的官文。
声音,满是疲惫、绝望。
烛光摇曳下,可以看到老者的上身,精壮的肌肉上,满是征战沙场,留下的伤痕。
正是朔北城,平远将军典恒治。
“典将军,何必气恼?”
一声温和轻笑,由远及近。
“你自己看吧。”
典恒治吹胡子瞪眼,抓起官文,直接丢了过去。
“哦?”
一名头戴羽冠,身穿碧青儒袍,面容俊秀,约莫三十出头的文士,看了一眼官文。
内容,大概便是魏覆海为帅,奉天子旨意,率二十万大军,前来决战蛮匈王,收复西北六郡,一应郡守、将军听从调遣,不得违逆。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典将军,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半个月,在下可以断言,城外的蛮匈大军便要退兵。”
“朔北城,无忧矣。”
文士面露笑意,坦然坐在典将军的身旁,斟了一杯水酒。
此人正是肃州名士,范清,字明远。
典将军的座上宾,兼第一谋士。
“明远,你的意思是这个阉狗义子,魏覆海带来的二十万大军,能打退蛮匈王?”
典恒治嗤笑一声,“不是某看不起他,让他当个先锋、副将,或许勉强胜任,让他统军?可惜那二十万将士。”
“非也,非也。”
“他不是来跟蛮匈王决一死战,他是来收获的。”
范清摇头,眼里厉芒一闪,“设下毒计,害了楚老将军,还有那五十万征北将士,他们送给蛮匈狗的血肉大礼早就到了,现在前来,自然是要带走收复失地,击败蛮匈的盖世奇功。”
“魏老狗,等着封王呢。”
“砰!”
典将军虎目森寒,手里的陶瓷茶盏,直接被捏碎,茶叶四溅。
正在此时,一道奏报声,突然响起。
“报!”
“典将军,末将们抓到几条东厂的阉狗,说是奉命在蛮匈草原探查情报,准备密奏给东厂的老阉狗,正好让我等给撞上,发现了一件天大的喜事。”
一名身形高大,披着轻甲的裨将,满脸喜色,率先冲入衙内。
身后,则是十名将士,押着被铁链捆缚,鼻青脸肿的六人。
“明远先生也在啊?”
裨将拱手一礼,从袖内取出一封书信,呈了上去,喜不自禁,“先生,将军你们快看,是关于小侯爷的消息!”
小侯爷?
典恒治、范清相视一眼。
能让这个伍熊,兴奋异常的小侯爷。
想来除了楚老将军的公子,天下再没有谁了。
两人顾不得招呼,匆匆打开书信,来回地细细观瞧。
只看得心惊肉跳。
“谁是潘刀?”
典恒治虎目发亮,看向下方六人。
“典将军,小人是潘刀。”
潘刀眉骨塌陷,鼻梁骨也瘪了,衣领、胸口全是血迹、污渍。
听到询问,晃着铁链跪着上前一步。
他是真想大哭一场。
护卫魏公子,公子死了。
前去搜寻密信,没找到也就罢了,回来后黄公公也死了。
好不容易回到乾国境内,他是本想把情报传入东厂,希望督主可以看在苦劳的份上,饶恕他们的家人。
就此藏身于江湖。
结果,还被此人给抓了!
亮出身份后。
非但没用,又挨了一顿毒打。
“这些消息,全都是真的?”典恒治问道。
“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奏报督主假消息啊。”
“是啊。”
“将军明鉴,消息全是真的,没有半点掺假。”
潘刀哭了。
一旁的五名东厂侍卫,全是点头如捣蒜。
典恒治看了一眼身旁的范清,见其点头,顿时大喜。
“好,好,好!”
典恒治神情激动,向着玉门关的方向,单膝跪倒,“楚老将军在天有灵,终于可以瞑目了!”
“唰!”
以伍熊为首,那十名将士一同拜倒,连连叩首。
看到此景,范清心下一叹。
面上,满是敬意。
典恒治,乃是楚老将军的旧部,追随最久,后因触怒东厂,差点被斩,还是楚振山出手,将莫须有的死罪,改为外放。
镇守朔北城。
伍熊,楚老将军的亲卫千夫长,为列裨将。
可以说,眼下的朔北城,有三万多名将士,至少有一大半,全是楚振山的人。
想到此处,范清又是一阵惋惜。
大乾没救了。
当时,他曾亲自前往军中,找到楚振山,想让他率领五十万大军,直接清君侧,或者造反,另立新君,哪怕自己上位都可。
只可惜...
楚振山横刀立马,声音坚定,唯有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当真愚忠至极。
但又不得不让他钦佩。
“典将军,末将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将军应允!”
伍熊没有起身,跪向典恒治,“末将身为楚老将军的亲卫,没能护住小侯爷,已是失职死罪,如今寻得小侯爷尚存在世,继承父志,独在蛮匈草原浴血杀敌,若有闪失,末将哪还有脸苟活在世。”
“末将想潜入草原,前去寻找小侯爷,虽死无憾。”
“我等愿一同前往!”
十人齐齐拜倒。
“起来吧,别说是你们了,老子我也想去。”
典恒治摆手,“典某欠了楚家,何止是一条性命。”
“明远,你意下如何?”
“...典将军,在下有些疑惑,楚公子的性情、勇武与其父,差距甚大,何时有了刀枪不入、箭矢无伤的本领?”
范清话音一落。
伍熊顿时信誓旦旦道,“必是老将军的英魂庇佑!”
“没错,肯定是这样!”
“老将军英魂不灭!”
“...”
看到典恒治也跟着点头,范清一脸的苦笑,却也不敢反驳。
“若想潜入草原绝非易事,想在那里找到楚公子,只会更难,唯恐白白送命。”
“虽死无憾!”
“末将相信有老将军的英魂指引,必能寻到小侯爷!”
“求先生指条明路!”
伍熊叩首。
“好。”
“伍将军,果真忠义。”
“不知,你们想去多少人?”
范清拊掌称赞。
“这还用问,肯定是多多益善。”
典恒治心里阴霾尽去,“明远,典某...”
“典将军,你有重任在肩,此事唯独你不可行。”
范清直接打断,“城北钱家、吴家与蛮匈人素有往来,而且正在招募江湖侠客,充当商队护卫,你们装扮一番,凭借你们的身手,混进去不难。”
“肃州其他郡城的名门望族,有此勾当的不在少数,明日我派人打探一番,必有所得。”
“约莫,可入三百人左右。”
“此其一也。”
范清看向潘刀几人,“你们几个死罪难逃,眼下有个活命、富贵的机会,可愿接下?”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潘刀六人浑浑噩噩,以为必死无疑,闻言顿时欣喜若狂。
他们不是太监。
更非死士。
只是为了贪图金银富贵、权势,从而加入东厂。
给谁卖命,都是一样。
“很好。”
“我范家有一奇人,江湖人称神仙手,最善仿造器物,我可令他仿出一些东厂的腰牌、印信,再加上你们六个为证,返回蛮匈草原,应当并无难处。”
“百人,应该差不多。”
范清面带笑意,指着六人,“若你们听令行事,以后改换身份,拜入典将军麾下,赏你们一个百夫长,建功立业,不比当阉狗舒坦?”
“愿尊号令!”
六人再拜。
“行了,何人愿去,你们自去商议筹备,一切多加小心,切莫冲动。”
范清摆手。
“多谢先生,末将谨记。”
伍熊一脸欣喜,带着麾下十人,以及潘刀六人退了出去。
“典将军。”
范清背着手,望向眼前神情激动,来回踱步的典恒治,试探道,“倘若他真是楚公子,有朝一日龙出浅滩,杀出蛮匈草原,天子,乃至东厂阉狗们,未必容得下他...”
是啊。
乾国容不下他...
典恒身子一僵,脸上的激动,瞬间化作阴沉,右手握住腰间刀柄,猛地挥出。
烛火摇曳,昏黄不定。
一道森白刀光,迅速划过,带着决然、杀意。
檀木桌角,应声而落。
“典某的刀,便是小侯爷的刀。”
典恒治沉声道,“明远,你看此刀还算锋利否?”
“快若闪电,锋利异常。”
范清点头,拱手称赞,“有此刀在,何惧宵小,若是典将军他日能再备上一份厚礼,则大事必成。”
“...朔北城的军饷,朝廷都拖欠三月有余,我那三瓜两枣,哪有厚礼能送。”典恒治苦笑。
“有!”
“当然有。”
范清微微一笑,提着烛火,快步到舆图之前,以手为笔在西北六郡上,画了一个圈。
“以此为礼,如何?”
“...好!”
“就依明远所言!”
典恒治虎目发亮,猛拍大腿。
那老阉狗不是恶事做绝,机关算尽,勾结蛮匈,只为收复西北六郡之功吗?
倒不如送给小侯爷!
两人相视一眼。
不禁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