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欣灵感觉饭桌上的气氛便微妙起来。
张夫人夹了一筷子菜,状似随意地开口:“欣灵啊,这几日在书院可见着楚天了?”
张欣灵筷子一顿:“同班同学怎么会见不着?”
“欣灵啊,你与楚天既是同班,平日里也该多走动走动。同窗之谊最是珍贵,莫要生疏了。”
“今日楚天来了了咱家布行?买了三匹好布呢,真是孝顺孩子。”
“他一人远来求学,想必孤单。改日请他来家中吃顿便饭罢。”
“娘,你今天是咋了?”张欣灵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道。下午的时候她在内屋玩耍,楚天来了她并不知道,只知道表哥王振原本计划留在这吃完饭的,却早早就告辞了。
“我就问问!”张夫人放下碗,语气温和得让张欣灵有些不适应,“那孩子如今可是出息了。你表哥王振今日,吓得话都说不利索,说什么楚天至少是凝气八层的修为——十七岁的凝气八层啊!咱们广汉城年轻一辈里,能有几个?楚天真有这么厉害吗?”
张万存在一旁默默吃饭,眼中带着笑。
“那、那又如何?”张欣灵低头扒饭,耳根却有些发热。
“如何?”张夫人轻叹一声,“你爹说,当年他与楚诚确有口头之约。那时只当是玩笑,如今看来……若楚天真有这般天赋,这约定倒也不算委屈你。”
“娘!”张欣灵脸腾地红了,“什么约定不约定的,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她匆匆吃完饭,逃也似的回了房。
可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却静不下来。
凝气八层……
这四个字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她想起这段时间书院里的事——楚天入学便测出凝气五层,前几日在后巷,听说连高年级凝气七层的陈锋都败在他手上……
这些事,她原本只是听听,并未往心里去。可如今串联起来,才惊觉这少年在短短时日里,已成了书院里谁都不敢轻视的人物。
“灵儿,你是没看见,邹栋仁没用的东西……”
下午李梦雨还拉着她抱怨,说楚天让她们在街上丢尽了脸。李梦雨还说他面对胡彪时的从容,冯婉儿躬身行礼时那恭敬的姿态……
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闪过。
最后定格在那日在街上,楚天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你可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
“轰——”
张欣灵只觉得一股热浪从心底涌上来,瞬间烧透了脸颊耳根。
她捂住脸,蹲下身,心跳如擂鼓。
那句话……他当时是认真的吗?
还是只是随口调笑?
若是从前,她定会气得跺脚,觉得受了羞辱。可此刻想起,心头却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少年说那句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谑,转身离去时挺拔如松的背影,还有这些日子在书院里,他总是平静疏离的模样……
“未过门的媳妇儿……”
她喃喃重复,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少女泛红的脸上。那些曾经脱口而出的嘲讽,那些毫不掩饰的轻蔑,此刻都化作细密的针刺在心上。
她忽然很想知道——现在的楚天,究竟是怎样看待她的?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野草般疯长。
于是第二日,当发现蒋菲菲未归书院时,张欣灵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寻了个借口。他想与他说说话,哪怕只是几句。
张欣灵坐在学堂里,目光总是不由自主飘向斜前方那个位置。楚天正低头看书,侧脸线条干净利落,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肩上,镀了一层淡淡金边。
她咬了咬唇,攥紧了手中的绢帕。
下堂钟响时,楚天收拾书箱,与石大勇几人说笑着走出学堂。张欣灵深吸口气,快步追了上去。
“楚……楚天!”她唤了一声,声音有些发紧。
楚天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石大勇三人交换了个眼色,很识趣地先走了。
“张小姐有事?”楚天问,语气寻常。
张欣灵被他这声“张小姐”刺了一下,稳了稳心神,才道:“菲菲……她今日没来上学。”
楚天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嗯?”
“她旬假回家,按理今早该回来的。”张欣灵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些,“我与她是好友,有些担心……想着你或许知道些什么。”
这话说得牵强。她与蒋菲菲是好友不假,但楚天与蒋菲菲并无深交,怎会知道?
楚天看着她,目光平静,却仿佛能穿透人心:“张小姐为何这么觉得?”
张欣灵脸上一热,强自镇定:“那日……在藏书阁,我见你与她说过话。想着你们或许……”
“一面之缘。”楚天打断她,“张小姐既与她是好友,该去她家看看才是。”
这话说得不客气,几乎是在说她这“好友”做得不够尽心。
张欣灵脸上火辣辣的,又羞又恼:“我、我自然会去!只是……”
“只是什么?”楚天问。
只是我想找个借口与你说说话。
这话她说不出口。
楚天看着她窘迫的模样,心中了然,却无半点涟漪。前世张欣灵如何待他,他记得清楚。这一世,他没兴趣与她纠缠。
“若无事,我先走了。”他转身欲走。
“等等!”张欣灵急道,“你……你不在意吗?蒋菲菲她人很好的,从不会无故缺课。万一出了什么事……”
楚天脚步一顿。
他想起前世那个清冷善良的少女。在他被邹栋仁欺辱时,在他被张欣灵冷眼时,总是她轻声劝解,递来一方干净手帕。她话不多,眼神里却有真切的关心。
后来她家中变故,辍学离去,再无音讯。那是他前世为数不多的遗憾之一——未曾报答那些细微的善意。
“她家住何处?”楚天问。
张欣灵一愣,随即报了个地址:“城南槐花巷,最里头那户。”
楚天点头:“知道了。”
说罢,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张欣灵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心中空落落的。
她本以为,自己主动找他说话,他至少……至少会有些不一样的态度。
可他还是那样,平静,疏离,仿佛她与路人无异。
“哼,臭楚天,你以为你真的了不起?本姑娘找你说话你都爱答不理的,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入夜,广汉城南,槐花巷。
这条巷子偏僻破旧,两旁多是低矮的瓦房,巷道狭窄,青石板路坑洼不平。最里头那户人家,门板老旧,漆色斑驳,院墙塌了一角,用竹篱勉强修补。
此刻,院内正传来压抑的争执声。
“蒋姑娘,何必如此固执?”一个阴柔的男声响起,带着令人不适的笑意,“随我回紫罗门,自有你的造化。你这等资质,留在这破落户里,岂不是糟蹋了?”
院内,蒋菲菲挡在母亲身前,脸色苍白,眼神却倔强:“我不去!你们走!”
她身前站着两个黑衣人。为首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面容阴柔,嘴唇薄削,一双细长眼睛正上下打量着蒋菲菲,目光淫邪。他腰间悬着一块紫色令牌,正是紫罗门使者信物——正是本该去天香阁为缪天香解毒的那位真使者,林峰。
林峰身后,站着个面无表情的护卫,气息沉凝,赫然是通脉境一层的修为。
“不去?”林峰轻笑,“蒋姑娘,你母亲这病,寻常药材可治不好。我紫罗门有的是灵丹妙药,只要你点头,保她三年内康健如初。”
蒋母在女儿身后咳嗽不止,声音虚弱:“菲菲……别答应他……娘没事……”
林峰笑容渐冷:“敬酒不吃吃罚酒。本使者已经给了你一夜的考虑,既如此,那便别怪我用强了。”
他使了个眼色,身后护卫一步踏出,伸手便向蒋菲菲抓来!
蒋菲菲咬牙,从袖中抽出一把剪刀——那是她做女红用的,此刻成了唯一的武器。但是她终究不过是凝气二重而已。
“呵。”护卫不屑,掌风一扫,剪刀便脱手飞出。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蒋菲菲肩膀时,院门处传来一声轻响。
“吱呀——”
突然有人一声冷笑,老旧木门被推开。
一道黑色的身影立在门外,月色勾勒出清瘦轮廓。正是蒙面的楚天。
“你是谁?”林峰厉声喝问。
“我是你爷爷!”楚天淡淡说道。
“放肆!”护卫身形暴起,一掌拍向楚天胸口!通脉一层的灵力奔涌,掌风凌厉,竟是要下杀手!
蒋菲菲惊呼:“小心!”
楚天丝毫不退,他甚至没有拔剑——那把精钢长剑已毁,他如今用的是从金刀会得来的一柄普通铁剑。
他只是抬起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作剑指状,指尖琉璃光泽流转。
横天剑典基础剑式——破晓,简化版。
一剑指点出。
后发,先至。
“嗤——!”
剑气如针,刺破掌风,精准点入护卫掌心劳宫穴!
那护卫惨叫一声,整条右臂经脉如被无数细针刺穿,灵力瞬间溃散!他踉跄后退,撞在院墙上,软软瘫倒,一时竟无再战之力。
林峰瞳孔骤缩。
一招!仅一招便废了通脉一层的护卫?!
“你到底是谁?为何干涉我紫罗门的私事?”林峰声音发颤,色厉内荏地吼道!
楚天未答,一步步向他走去。林峰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枚紫色玉符。
“小子,识相地赶紧离开!”林峰狞笑,“否则我传讯附近同门,一刻钟内,他们必到!届时……”
话音未落,楚天身影一晃,犹如鬼魅,瞬息已至他身前。
林峰瞳孔骤缩,仓促间一掌拍出,紫气翻涌——紫罗功,腐心掌!
楚天不闪不避,右手并指如剑,琉璃光泽在指尖一闪而逝。
“嗤!”
剑气如针,后发先至,瞬间刺穿掌风,精准点入林峰掌心劳宫穴!这林峰不过凝气九层的实力,对付他轻松简单。
“啊——!”
林峰惨叫一声,整条右臂经脉如被万针刺穿,灵力瞬间溃散!他踉跄后退,左手用力捏向玉符——
但楚天更快。
左腿如鞭抽出,踢在林峰左腿膝弯。
“咔嚓!”
骨裂声清晰可闻!玉符已被楚天夹手夺过!
楚天一掌按在他丹田。
没有巨响,没有血光。
林峰只觉得一股冰寒剑气透体而入,瞬间游走四肢百骸!他苦修多年的紫罗功灵力,顿时消融得无影无踪!
“你……你废我修为?!”他嘶声尖叫,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楚天向了解来龙去脉,问道,“蒋姑娘,这人为什么让你去紫罗门?”
蒋菲菲拼命摇头:“我不知道!他们说让我去当什么‘炉鼎’……我不懂,但定不是什么好事!”
炉鼎。
楚天眼中寒光一闪。
紫罗门确有这等邪法,采补女子元阴修炼。前世他便听说过,只是未曾亲见。
搜魂!
楚天左手按在林峰的头顶,以凝气八层修为强行搜魂,虽只能读取浅层记忆,却也足够——林峰,紫罗门外门弟子,凝气九层,奉命一月后为缪天香解毒。昨日刚入城,尚未与缪天香接触。
够了。
楚天收手时,林峰已目光呆滞,口角流涎。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那护卫这才反应过来,怒吼着扑上,一拳轰向楚天后心!
楚天甚至没有回头。
只是反手一拳。
拳出如枪,简简单单,却带着琉璃剑体淬炼过的千钧之力。
“砰!”
拳拳相撞!
“咔嚓——!”
护卫的拳头连着手臂,寸寸断裂!他惨叫着倒飞出去,撞在院墙上,滑落时已气息全无——心脉俱碎。
院内死寂。
蒋菲菲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连哭都忘了。
楚天走到林峰身前,看着这个瘫软在地、神智已失的紫罗门使者,眼中无悲无喜。他从林峰腰间解下紫色令牌,又搜出几瓶丹药、一些银票,一并收起。
随后,他一手拎起林峰,一手提起护卫尸身,纵身跃出院墙。
“姑娘保重。”临走前,他压低嗓音,丢下一句话,“今夜无人来过。”
蒋菲菲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院子,若不是地上还有打斗的痕迹,她几乎要以为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院外,楚天提着两人,几个起落便出了槐花巷,直奔城外荒山。
在一处僻静山谷,他将两具尸身放下,双手按上。
灵力运转,尸身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化灰,骨骼碎裂成粉。盏茶功夫,原地只剩两滩灰白色粉末。
楚天挥手,掌风将粉末吹散,混入泥土落叶,再无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才摘下面巾,长出一口气。
月光下,他摩挲着手中那枚紫色令牌。令牌温凉,正面刻紫萝花,背面是“紫罗令·外使”几个小字。
“紫罗门……”
楚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使者路上遇险,被人杀了,再正常不过。
他收起令牌,转身望向广汉城方向。
夜色深沉,城中灯火明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