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蒯彻笑了,“公孙可传令,说陛下念叶由多年辛劳,特赐黄金百镒,良田千亩。再让骞渠当众宣布,说这是陛下对叶由的封赏,也是对中尉军将士的恩典。如此一来,军中将士便知道,叶由并非获罪。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多想。”
嬴子荆点了点头:“可以。还有呢?”
“还有城门。”蒯彻说,“中尉军虽然封锁城门,但各城门的守将,未必都是叶由的人。公孙最好派黑甲卫分驻各门,与中尉军同守。如此一来,既能监视中尉军,又能防止有人趁乱出城。”
“嗯。”嬴子荆看着蒯彻,“你倒是想得周全。”
“彻不敢当。”蒯彻笑着说,“只是些小计而已。公孙这盘大棋,彻只是帮着添几枚小子罢了。
嬴子荆转身,对骞渠说:“骞渠,按蒯彻说的办。”
“诺。”
“除此之外,速速点齐一千精锐,随我即刻前往章台宫。”
“诺。”
不多时,骞渠已经集结了一千精锐,和他之前掌握的黑甲军一起,列队整齐。
嬴子荆看着这支队伍,心中稍安。有了这支力量,他至少在咸阳有了立足之地。
“出发。”嬴子荆翻身上马。
马蹄声响起,蒯彻在嬴子荆身侧,脸上的兴奋之色更浓了。
“公孙,这一局,有意思。”他低声说,“彻跟了公孙这么久,今日才算真正见识到公孙的手段。”
“你见识的还少。”嬴子荆淡淡地说。
“那彻就拭目以待了。”蒯彻笑了。
嬴子荆带着中尉军和黑甲卫抵达章台宫时,守门的郎官看见这支全副武装的军队,脸色都变了。
“公孙,这是……”为首的郎官硬着头皮上前,声音都有些发颤。
嬴子荆从怀中取出那卷竹简,上面盖着鲜红的御玺印记。他将竹简递给郎官:“陛下有诏,命我暂代尚书令之职,统管诏令往来。去请右丞相出来。”
那郎官接过竹简,就着火把的光仔细辨认,果然是始皇的御玺无疑。他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低头应了声,转身进了宫门。
嬴子荆站在宫门外等着,目光扫过章台宫高大的宫墙。
蒯彻站在他身边,低声说:“公孙,这章台宫,可是秦国权力运转的核心所在。尚书令掌管诏令文书,凡是要下达到郡县的政令,都要经过这里加盖御玺。更重要的是,尚书台还掌管着驿传系统,咸阳城内外的消息往来,全靠这套体系传递。”
“所以要拿下这里。”嬴子荆说。
“对。”蒯彻点头,“只要控制了这里,公孙就能控制整个秦国之枢。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李斯不是叶由。”蒯彻说,“公孙要夺他的尚书令之职,他未必肯让。”
“他会让的。”嬴子荆说。
“彻倒是想看看,公孙如何让他乖乖交出尚书令之职。”
说到此处,蒯彻神色凝重:“公孙可知,在大秦官制之中,丞相为百官之首,辅佐天子,统领国政。秦尊右,故而右丞相尊于左丞相。如今李斯身为右丞相,位高权重,是外廷之首,连左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去疾都要避其锋芒。”
嬴子荆微微颔首,这些他自然知晓。
蒯彻接着说:“至于这尚书令,本属少府管辖,最初不过是掌管书籍的低阶之官。然则,因其常侍君主左右,名为掌书,实为喉舌。李斯以右丞相之尊,竟还死死抓着这尚书令不放,便是为了独断专行。公孙今日要夺此职,便是要在李斯的心头剜肉。”
“剜肉?”嬴子荆冷笑一声,“我不仅要剜肉,还要断他的骨。”
不多时,李斯从宫门里出来了。这位右丞相兼任尚书令,身着深色官服,看见嬴子荆身后那支黑压压的军队,还有新任的中尉骞渠,眼中闪过一丝深意,但脸上却没有丝毫惊讶,只是微微颔首。
“公孙来访,所为何事?”
“兰池宫遇刺一事,皇大父受惊身体有恙,命我暂代尚书令之职。”
“右丞相可先回府休息,待皇大父召见再回宫不迟。”
李斯接过诏书,仔细看了一遍。之后抬起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陛下的诏令,老臣自当遵从。只是不知陛下现在何处?老臣想当面奏对。”
“皇大父在兰池宫静养,李丞相若想要觐见,等皇大父身体好转后便可前往。”
李斯笑了笑,没有再追问。他将诏书收好,刚转身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看着嬴子荆:“公孙年轻有为,只是行事需谨慎。老臣的次子李瞻,前些日子去了陇西巡视郡务,至今未归。不知公孙可曾听说此事?”
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李瞻是李斯次子,据说还是李斯最疼爱的儿子,嬴子荆在半个月之前早已布局,派人控制了他,用于制衡李斯。现在李斯点明此事,显然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所做所为。
嬴子荆声音平静:“李郡丞在陇西一切安好,只是郡务异常繁忙,他暂且抽不开身。李丞相若是想念,待朝局安定后,自然能父子团聚,共享天伦之乐。”
看着李斯那张瞬间变得僵硬的脸,嬴子荆心中冷笑。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李斯盯着嬴子荆看了许久,终于收回了目光:“如此甚好,犬子就拜托给公孙了,老臣告退。”
李斯转身离开,嬴子荆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警铃大响。
蒯彻凑上前来,低声说:"公孙,现下应该速往东城见公子扶苏了。此事紧要非常,拖延不得。"
嬴子荆心中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何出此言?"
"公孙莫非忘了?"
"如今公孙已掌中尉军,又夺了尚书令之职。这盘棋下到这一步,若无公子扶苏在背后撑持,如何能走得如此顺当?彻虽愚钝,却也看得明白,公孙这些日子的布局,公子扶苏必是早已知晓,甚至就是公子在背后运筹。眼下李斯虽退,却未必真心服膺。公孙当速去东城,与公子商议下一步如何行事。"
嬴子荆愣了一瞬。
蒯彻这番话,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他以为扶苏是这一切的幕后操盘者,以为自己不过是父亲推到前台的棋子。可实际上,扶苏对自己这一年来的布局,根本一无所知。
这误会来得倒也正常。以蒯彻的眼光来看,自己能在短短时间内掌握中尉军,又能拿到始皇的诏令,若无扶苏在背后支持,这一切根本说不通。更何况,扶苏在朝中素有贤名,门客众多,若真要布局,确实有这个能力。
可蒯彻不知道的是,扶苏根本就不是那种会行此险棋之人。
看着蒯彻那一副我已看穿一切的笃定模样,嬴子荆心中暗自吐槽:正愁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这一切,没成想他竟自己圆了谎。聪明反被聪明误,古人诚不欺我。
他沉默片刻:"你说得对,确实该去见父亲一面。"
他本就打算今夜去见扶苏。扶苏是始皇的嫡长子,名义上的储君,在朝中有一批支持者。虽然这些年扶苏因为反对始皇的政策被始皇疏远,可他的威望依然在。只要扶苏公开支持他,那些摇摆不定的大臣就会倒向他这一边。
更重要的是,依前世他对史料的研究,那道将扶苏发配上郡监军的诏令,就在这几日。
储君当侍奉君侧,一旦外放,便是自绝于法统。所谓“监军”,实为流放。一旦扶苏离开咸阳,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届时始皇崩于沙丘,赵高李斯封锁消息,一纸矫诏送达上郡,纵然蒙恬有心相护,他麾下诸将也绝不会拿九族性命,去陪一个被废的公子造反。
死局,皆源于“外放”二字。
所以不能等,更不能赌。必须在父亲离开咸阳之前,在始皇尚在之时动手。为了今日这个天赐良机,他已在心中把各种情况推演了整整三个月。
此时不取,必受其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