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起,卷过关中平原,带来了收获季的燥热与尘土。李唐大军渡过黄河,如猛虎出柙,纵横于渭水北岸。屈突通投降,河东隋军主力瓦解,沿途郡县或望风归附,或被唐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扫平。不过半月,李世民所率前军前锋已抵近潼关东侧。
潼关,天下雄关,扼守关中与中原之咽喉。关城依山傍河,地势险峻,自古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此刻,潼关由隋将刘纲率数千残兵坚守。虽兵力不多,但凭险据守,若强攻,必付出惨重代价,且拖延时日。
前军帅帐设在潼关以东二十里的高坡上。帐内,气氛却不似面对霍邑或黄河时那般紧绷。李世民、杜如晦、长孙无忌、杨军,以及新近从河东押送降将、粮草赶来汇合的房玄龄等人齐聚。
“潼关险固,但守军人心惶惶,刘纲非屈突通,威望不足以凝聚死士。”房玄龄先开口,他虽晚到,但一路整合情报,对局势了然于胸,“且关中各地,自屈突通败亡消息传来,震动极大。长安城中,代王幼弱,阴世师、骨仪等人专权,然其举措失当,横征暴敛以充军资,关中士民怨声载道。豪强如孙华者,已非孤例。”
杜如晦点头:“正是。我军挟大胜之威,已入关中腹地。潼关虽险,然其背后长安空虚,人心离散。强攻乃下策,当以攻心为上。”
李世民看向杨军:“杨兄以为,如何攻心?”
杨军早有腹案,走到悬挂的关中详图前:“潼关是门,长安是屋。门虽坚固,若屋中人自己开门,或从旁凿墙而入,何必强撞?我军目前首要目标,非潼关一城一地,而是长安,是关中民心大势。”
他手指划过地图:“其一,对潼关。可遣使持屈突通手书(屈突通投降后,为保全旧部,愿写信劝降昔日同僚)及我军优厚条件入关劝降刘纲。同时,大军列阵关前,耀武扬威,展示我唐军赫赫军容与新式器械(如这段时间工匠营依杨军建议改进的配重式投石机模型展示),施加压力。双管齐下,刘纲若明智,当知大势已去。”
“其二,对长安及关中。”杨军手指点向长安,又扫过周边郡县,“长安城高池深,强攻不易,且易造成巨大破坏,于将来治理不利。当务之急,是彻底瓦解其抵抗意志,孤立长安。可分遣数路偏师,以‘安抚地方、剿抚流贼、宣慰百姓’为名,扫荡长安周边郡县,收编零散隋军,招抚地方豪强,开仓放粮,赈济饥民。同时,以唐公名义广发檄文,宣扬我军‘尊隋讨逆、除暴安良’之宗旨,历数阴世师、骨仪等奸佞罪状,承诺入长安后废除苛政,与民休息。此所谓‘先剪羽翼,再撼中枢’。”
“其三,”杨军声音加重,“需特别关注关中几大势力。除已归附的孙华,还有渭北的丘师利、丘行恭兄弟,拥众数千;泾阳的李仲文,据城观望;乃至长安城内,未必没有心向唐公的勋贵、官吏。需遣得力干员,秘密联络,许以官爵,晓以利害,争取其暗中投效或保持中立。若能形成内外呼应之势,长安可不战而下。”
这一套组合拳,将军事压力、政治攻势、民心争取、内部瓦解结合了起来,思路清晰,层次分明。
李世民眼中异彩连连,抚掌赞道:“杨兄此策,已不局限于战场胜负,直指天下归属之本——人心向背!玄龄、如晦,你们以为如何?”
房玄龄捻须微笑:“杨参军思虑周详,深得‘伐谋’、‘伐交’之妙。尤其重视争取关中本地豪强与民心,此乃长治久安之基。长安虽是目标,然关中沃野千里,百姓数百万,得其心,远比得一空城重要。”
杜如晦更注重执行:“策略甚好,需立即细化执行。劝降潼关使者人选、分兵扫荡路线、安抚赈济细则、秘密联络人选及方略,皆需即刻拟定。”
“好!”李世民决断道,“就依此策!玄龄,你总揽檄文发布、民心安抚及秘密联络之事。如晦,你负责调配兵力,分派偏师,统筹粮草用于赈济。无忌,你协助如晦,并负责督查军纪,务必使各部秋毫无犯,树立仁义之师形象。杨兄,”他看向杨军,“你心思缜密,且与孙华有旧,联络渭北丘氏兄弟及泾阳李仲文之事,可否由你主导?我可予你全权,并让薛礼率一队精锐护你周全,便宜行事。”
杨军知道这是重任,也是进一步拓展自己影响力和建立人脉的机会,肃然应诺:“杨某领命,必当竭力。”
议定方略,众人分头行动。劝降使者携屈突通手书及李世民亲笔信前往潼关。唐军大营则热火朝天地准备,同时派出多路骑兵,向四周巡弋,宣扬王师到来,安定地方。
杨军则与薛仁贵一道,再次换上便装,仅带十余名精干护卫,深入渭北。他们先拜访了丘师利、丘行恭兄弟。此二人乃地方豪侠,聚众保境,对隋室早无忠心,但也在观望风向。杨军凭借对关中形势的精准分析、李唐势不可挡的现状描述,以及代表李世民许下的官职承诺,成功说服了丘氏兄弟率部归附,并约定唐军兵临长安时,他们将在北面呼应,牵制可能来自北边的隋军。
接着,他们又潜至泾阳,秘密会见了据城自守的李仲文。李仲文曾是隋朝将领,更为谨慎。杨军没有一味劝降,而是从天下大势、百姓疾苦、个人功业前程等多方面剖析,并展示了唐军严明的纪律(通过薛仁贵等护卫的言行举止体现)和李世民的求贤若渴。最终,李仲文答应保持中立,不助长安,并在唐军攻打长安时提供部分粮草方便,静观其变。这已是很大成功。
就在杨军在外奔波联络的同时,潼关方向传来捷报。在军事压力与政治劝降下,守将刘纲审时度势,开关献降。潼关天险,兵不血刃而下!消息传开,关中震动,长安城更是陷入了恐慌的海洋。
李世民大军畅通无阻地穿过潼关,浩浩荡荡开至长安城东的泸水、灞水之间,扎下连绵营寨,与长安城遥遥相对。与此同时,各路偏师捷报频传,关中郡县纷纷归附,大量流民得到初步安置,唐军“仁义之师”的名声迅速传播。
长安,已成孤城。
然而,长安城毕竟是大隋西京,城防坚固,守军仍有数万,阴世师、骨仪等人困兽犹斗,驱赶民夫加固城防,做最后挣扎。强攻的阴影依然笼罩。
这一日,李世民召集核心幕僚于中军大帐,议题明确:如何以最小代价,拿下长安。
“城中粮草尚可支撑数月,阴世师等顽固不化,驱民守城,我军若强攻,伤亡必重,且恐伤及无辜百姓,毁坏城池,与我军仁义之名有损。”长孙无忌陈述困难。
“围而不攻,待其粮尽?”有将领提议。
“不可。”杜如晦摇头,“迟则生变。陇西薛举已闻讯,恐会东进;洛阳王世充与李密胜负未分,但无论谁胜出,都可能西顾;太原虽稳,然长期顿兵坚城之下,亦非良策。必须尽快解决长安。”
李世民看向杨军:“杨兄先前之策,已收奇效。如今兵临城下,可有最后一步妙棋,令长安不战自乱,或开城投降?”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杨军。这些时日的奔波与成功,已让他在这个核心圈子里建立了坚实的威信。
杨军沉吟片刻,缓缓道:“长安如今如惊弓之鸟,外有大军压境,内则人心惶惶。阴世师、骨仪所能依仗者,无非是城墙、军队,以及他们控制下的代王杨侑这块‘正统’招牌。破其军心、民心,乃至动摇其内部,或可找到突破口。”
他整理思路,道:“其一,继续加强心理攻势。可将每日投降的隋军将领、地方官员名单,以及我军在关中各地开仓放粮、抚慰百姓的事迹,写成传单,用箭射入城中,或遣死士潜入散发。让城中军民皆知外无援兵,内无战心,唯有唐公才是希望。”
“其二,精准打击。据我所知,守城隋军中,并非所有人都甘为阴世师殉葬。可设法与城内某些中级将领取得联系,许以重利,策动其反正,或在关键时刻打开某段城门。此事需极隐秘,人选也需仔细甄别。”
“其三,”杨军目光微凝,“或许可以从‘正统’招牌本身入手。代王杨侑年幼,不过是傀儡。若能设法让宫中传出一些‘不利于’阴世师等人的消息,或让代王表现出对唐公的‘善意’(哪怕是伪造或诱导的),便可极大动摇守军意志,甚至给阴世师等人造成内部压力。此事……或许可尝试通过宫中宦官、旧日与唐公有旧的勋贵暗中操作。”
这第三条建议颇为敏感,涉及对隋室象征的直接操作,但在这个你死我活的关头,也顾不得许多了。
房玄龄缓缓道:“杨参军此三策,环环相扣。心理战可瓦解普通士卒民心;策反可制造内部裂痕;而动摇‘正统’根基,则可从根本上打击守城者的精神支柱。只是第三条,操作需万分谨慎,且需里应外合。”
“宫里的事,或许可以想想办法。”长孙无忌忽然开口,他家族在关中人脉深厚,长孙晟(无忌父亲)生前与一些宫中旧人也有交情,“我设法联络一二可信之人,传递消息,或可为之。”
李世民当机立断:“好!就照此办理!玄龄,你总揽檄文传单之事,务求精准有力。如晦,你与无忌秘密遴选可能策反的将领对象,并协助无忌进行宫中联络。杨兄,”他再次看向杨军,“你心思缜密,且对大局把握最清,这三策协调推进之事,由你总筹如何?各方便宜,皆可协调。”
这是将临门一脚的关键任务交给了杨军统筹。杨军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莫大信任,也是巨大责任,郑重拱手:“杨某必竭尽全力,不负二公子重托!”
接下来的日子,长安城外,唐军围而不攻,但无形的攻势却一浪高过一浪。各式传单每日飘入城中,渲染着唐军的强大与仁德,列数着阴世师、骨仪的罪状,传播着四方归附的消息。城中流言四起,人心浮动。
暗地里,几条线索同时启动。长孙无忌通过隐秘渠道,与宫中个别对阴世师不满的老宦官取得了联系,巧妙传递了李渊“尊隋”的“诚意”和对奸臣的痛恨,暗示若保代王平安,将来富贵可期。同时,杜如晦也物色到两名对前途绝望、家小又在城外的隋军中层将领,经过秘密接触和威逼利诱,成功使其暗中投效,约定了信号和接应方式。
杨军则居中协调,确保各方行动步调一致,信息互通,避免纰漏。他还要应对各种突发情况,比如薛举使者试图潜入长安联络阴世师的消息被截获,被他果断设计误导并擒获使者,切断了长安最后的外援幻想。
压力从外部和内部同时挤压着长安城。终于,在唐军兵临城下的第十五天夜里,约定的信号出现了。
长安城东延兴门(此为虚构,便于情节)的城楼上,悄然举起了三支火把,画了三个圈。与此同时,城中多处忽然起火(策反的将领所为,制造混乱),喊杀声隐约传来。
一直在中军高台上密切关注城防的李世民,眼中精光爆射:“信号已发,内应已动!全军听令——赵武,率你部直扑延兴门,接应内应,抢占城门!其余各部,按预定计划,梯次进攻,目标——皇城!”
战鼓擂响,号角长鸣!养精蓄锐多时的唐军将士如潮水般涌向长安城墙。延兴门在内应配合下很快被打开,唐军精锐蜂拥而入。城中守军本就士气低落,又逢内部生变,多处指挥失灵,抵抗迅速瓦解。
阴世师、骨仪等率残部退守皇城,做最后顽抗,但在唐军绝对优势兵力围攻和内部人心彻底崩溃下,仅仅支撑了一日。阴世师战死,骨仪被俘。
长安,这座千年古都,大隋西京,在义宁元年(公元617年)秋,落入了李唐之手。而整个过程,远比历史上更为迅速,代价也更小。
当李世民率军进入皇城,在太极殿前接受残余隋室官员战战兢兢的拜见时,杨军跟在他的身侧,望着眼前巍峨的宫殿和跪伏的人群,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夺取长安只是一个新的起点。真正的挑战——如何治理这个满目疮痍的帝国,如何应对四方强敌,如何在这个新生的政权中找到并巩固自己的位置,如何一步步引导大唐走向那个梦想中的“不一样”的盛世——才刚刚开始。
他的目光越过宫殿的重檐,望向南方。那里,还有洛阳,还有江都,还有无尽的烽烟与未知。但至少,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已经稳稳踏出。
薛仁贵按刀立于不远处,甲胄染血,目光灼灼地看着李世民和杨军的背影,年轻的胸膛中,充满了追随明主、建功立业的豪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