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等李炎坤挂断了电话，王成祥立刻迎了上去。
“炎坤来啦？哎呀你看看我这一天忙的，等久了吧？”
面对满脸热情的王成祥，李炎坤微笑客套的同时，也将王成祥重新审视了一番。
之前太在意拿到角色，他忽略了很多细节。
王成祥身形佝偻，满脸的市侩，从气质上说和搞电影的完全不匹配。
自己竟然会被这样的人给骗了……也真是昏了头了。
寒暄中，他随着王成祥上了楼。
在之前试镜的那个小房间落座，他对拎起茶壶准备倒茶的王成祥摆了摆手。
“王导，不用麻烦了。我今天过来就是跟您说几句话的，说完我就走。”
“这么着急干嘛？我今天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你来了咱俩好好聊聊。对了，刚才在电话里你没说完，投资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见王成祥还在忽悠自己投钱，李炎坤心中冷笑，但脸上却做出几分为难：
“王导，我来就是想和你说这事儿。投资是没问题的，两万块钱对我不是什么难事。”
听他这么说，王成祥眼睛一亮。
“那……”
“王导您先听我说。”
眼看着王成祥要顺杆爬，李炎坤伸出手，示意还没说完：
“我现在有点难处，想让剧组帮个忙。”
王成祥并没有意识到，自从见到李炎坤，情绪就始终在被牵着走。
但他隐隐也觉得有点不舒服，于是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问道：
“什么难处？”
“我考中戏其实家里不同意，我爸是做房地产的，他本想让我考个商科大学，毕业之后能回去帮他管理生意。”
“不过从小对表演和艺术就有兴趣，所以偷偷参加艺考进了中戏。因为这个事儿，我爸关系一直很生气。不怕你笑话，我现在就连每个月三万块钱的生活费，都是我妈偷偷给的。”
听到李炎坤每个月的生活费三万块钱，王成祥暗暗咂舌的同时，眼睛更亮了。
当下是2005年，三万块钱是什么水准？
普通人月工资不过一千出头，一个普通家庭一年的生活费，都不到这个标准！
像王成祥之前在影视城跑龙套，一个月辛辛苦苦下来，也就是一千五左右。
生活费一个月三万的大学生，让王成祥脑子里立刻就跳出了三个字：
富，二，代！
“你说让咱剧组帮你，是怎么回事儿？”
端起茶杯，假装喝茶按捺住心中的兴奋，王成祥看向了李炎坤。
面对他的目光，李炎坤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抱赧道：
“是这样的王哥，我这不是马上毕业了嘛。我爸那边生意忙，想让我回老家帮他。他觉得当演员没什么前途，我以后自己养活自己都是个问题。我就想证明给他看看，所以前段才拼命找剧组投简历。”
“也是我运气好，遇到了咱们《念念青城》剧组。所以我就想预支一下片酬，证明给我爸看看。”
“预支片酬？”
谈到片酬，王成祥眼中的兴奋立刻变成了警惕。
按照之前和李炎坤谈的，他饰演的这个男一号片酬是一万五。但这只是为了让李炎坤上套，剧组是假的，片酬自然也不可能真给。
“炎坤啊，咱们此前商定的，是在正式开拍后，才付演员片酬。预支……不太合规矩啊。要不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想办法跟家里要点钱，投资到剧组后我们抓紧开拍，到时候我看看把片酬给你一次性结清。”
沙发上，见王成祥满脸的为难，李炎坤满肚子MMP。
还正式开拍之后……你这剧能开拍吗？
还特么拿我当肥羊忽悠呢？
“王哥，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我现在不也没办法么，我爸说他后天就来京城接我回家。要真那样的话，我这演艺之路就毁了！”
“哥，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把片酬预支给我，等我爸过来我就给他看一下。把他打发走，这片酬我立马就给你转回来。到时候再跟我妈要六万块钱，这部剧我投资三股，怎么样？”
身为一个骗子，王成祥的警惕性非常高。
对于这种没拿到钱就像让自己掏钱的套路，他当即觉得事情不对。眉头一挑，面露冷笑：
“炎坤，你这让我很为难啊。你说预支片酬是为了应付你爸，说你爸是做房地产的，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万一你忽悠我，拿了钱跑路，我上哪儿找你去？”
你妈的，老油条！
见王成祥满脸的不信，李炎坤暗骂了一声。
不过面上却没表露出情绪，只是摇头苦笑：
“王哥，我的简历都在你手里呢。身份证和中戏的学籍证明你都看到了，就算我回老家你都能找到我，我能跑哪儿去？”
这倒是……
李炎坤说起简历，王成祥咂了咂嘴。
虽然剧组是假的，但为了营造正规的观感，试镜流程王成祥都是按照之前跑过的剧组来的。
李炎坤的简历，也是正规的简历，这倒没有什么异议。
只是按照李炎坤说的，预支片酬这事儿……王成祥一时间还是有点警惕。
可想到李炎坤在楼下打的那通电话，以及李炎坤承诺投的六万块钱，他还是有些动心。
要是假的，自然没门。
但要是真的，这头肥羊可就值钱了！
沙发上，用手指敲了敲膝盖，王成祥忽然坐正身子。
“你说你爸是做房地产的，具体是做哪一块？”
上套了！
感受到王成祥言语间态度的松动，李炎坤打起了精神，回话道：
“他其实说做房地产有点勉强。他其实不是做建筑和建造的，而是做倒卖。”
“倒卖？”
“对。”
见王成祥一脸的疑惑，李炎坤点了点头。
回想起那些记忆碎片里的信息，他伸出手，一边比画一边讲解道：
“现在国家支持房地产行业，房价涨的特别快。我爸就是先买下一批房子，然后用这批房子去银行进行抵押贷款。贷出款之后，再以首付的方式买更多的房子。
等房价涨起来，他再通过中介将这些房子出手，赚取其中的差价。”
“这能赚钱？”
李炎坤说的这个模式，将王成祥给镇住了。
这种炒房操作，对于他这么个小镇出来的骗子来说，简直刷新三观。
“肯定能啊，银行利息才多少？现在房地产热，房价蹭蹭的往上涨。年初你买一套房子每平米两千块钱，到年末可能就每平两千五了。一套房子六七十平，你算算这里面有多少差价。
虽然不喜欢我爸锱铢必较倒买倒卖的那个劲儿，但是王哥我跟你说，手里有钱真得趁早买房，多买房！十年之后，你信不信就连二三线城市的房子，价格都会涨五倍以上！”
一平米赚五百，一套房六七十平米，那利润就有三四万。
几十套房倒腾下来，一年就是……
“我的天……那我还……”
算明白这里边的利润，王成祥差点就脱口而出“我还当什么骗子，直接去炒房好不好”。
话说到一半，他闭上了嘴、
一来，他意识到炒房这个事儿不是他这种普通人能干的——这得需要相当雄厚的本钱。
二来，对于李炎坤富二代的身份，他已信了七成。
骗子他自己就是，所以他太了解骗子了。
骗子在骗人的时候，说的话大部分都是含糊的，模棱两可的。
为什么？
因为不懂，不精通……
如果真的精通某个领域，还至于跑出来当骗子嘛、
李炎坤刚才谈及房地产操作的时候，表现出来的笃定和气度，让他一眼就能够分辨出这是真东西。
一个二十多岁，涉世未深的大学生，能这么深入了解一个领域的核心模式……
这没点家学渊源，是不可能的！
不过王成祥仍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他做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
“老弟啊……我也就是个导演，预支工资这个事儿我也得通过制片人……这事儿真不好办、”
见王成祥明明已经乱了分寸，却仍然不松口，李炎坤心中暗笑。
缓缓地，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露出了手腕上那块朗格萨克森。
“哥，我真不是跟你炫耀什么。我妈给我买的这块表就十几万，说真的这一万五的片酬都不够我请妹子去酒吧玩两天的。”
“真就是为了应付我爸，得让他看见我能自食其力，以后走艺术这条路能走得通。不然别说预支，这片酬你发给我，我再投给剧组都行。”
李炎坤这话说得就很有技巧。
要是说他说这片酬不要都行，那王成祥肯定得琢磨琢磨。可他说投剧组，王成祥是真信了他的情况。
深深地看了眼李炎坤手腕上的那块表半晌，王成祥嘶了口气：
“你这块表叫什么？”
“朗格萨克森，去年过生日我妈送我的。”
李炎坤看了看那块腕表，风轻云淡地重复了一遍手表的品牌和系列。
沉默了片刻，王成祥拍了拍大腿。
“这样吧老弟，你先回去。预支片酬的事儿我和制片那边商量一下，今天晚上之前给你答复，行吧？”
见对方这么说，李炎坤心中略感忐忑。
自己精心准备，就是为了营造富二代人设，把片酬给套过来。
现在王成祥没中招，他一时间有些摸不准。摸不准是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还是说什么情况。
不过他倒也没太过失望，本来今天演这么一出，就是为了出口气。
只要自己避开了《念念青城》这个骗子剧组，估计未来也不会过得那么悲惨，其实就算很好了。
想通了这些，他利落地站起了身。
“那好，王哥你研究一下吧。行与不行你都给我个电话，我好另做打算。没什么别的事儿，我这就先回去了。”
果断而利落的告辞，李炎坤便下了楼。
站在窗前，目送李炎坤乘出租车远去，王成祥立刻跑下了楼。
同样拦了一台出租车，直奔国贸商城而去。
……
作为当下北京除了西单之外最高端的商城，国贸一楼的珠宝手表区大牌林立。
大牌林立的地方，也不乏有做二手高奢的商家。
在国贸一楼转了一圈，王成祥便找到了一家名为亨利吉的二手表店。
对于这种高奢店面，他平时看都不敢看一眼。
顶着店里那些服务员眼高于顶的审视，王成祥心虚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夹克衫，到了柜台前清嗓问道：
“你好，你们这里有朗……朗格，萨什么来着？哦对，朗格萨克森！”
听到他谈及这款手表，身着黑色职业西装，戴着白手套的女销售员眉头一挑。
“有，店内现在就有一只二手九成新的，售价十五万八千八。”
被女销售员用那种“买得起吗你就问”的眼神盯着，王成祥也来了火气。
“那就拿出来看看啊！怎么，以为老子买不起？”
面对他的恼怒，销售员翻了个白眼——她就是这么想的。
常年做销售，见的人多了，谁有钱谁没钱，她一眼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反正也没有别的顾客，她倒也没有把人得罪死的打算。
用对讲机和安保知会了一声后，她转身从身后的展示架上拿出了一块手表。用天鹅绒垫子托着，放到了王成祥面前的柜台上。
“喏，就是这块。可以看，但不支持试戴。你决定要了，我再为你调节表带。看的时候小心一些，弄坏了照价赔偿。”
王成祥确实没打算买，他只想确认一下李炎坤手上的那块表，到底是不是真的。
小心翼翼地拿起手表，反复地观看了一通，确定和刚才李炎坤手上戴的一模一样，他这才将表放了回去。
“美女，你说这款表有没有假的啊？就是看起来和真的一样，但其实是样子货的那种？”
他这个问题，让本就推断他买不起的女销售翻了个白眼，果断地将手表收回柜台。
对于这种高奢手表，不存在什么冲动消费。
不懂的人，百分之九十九就不会买。
“这是朗格！朗格的手表代表了德国最高的工艺水准。高仿？你问问国内哪个作坊能仿出朗格的机芯来？有病！”
嘿嘿嘿嘿、
虽然被女销售给损了一通，但此时的王成祥却开心极了。
乖乖，一块手表十几万。
这回是遇到真的龙吐珠了啊！
在销售员的白眼中走出门店，他直接抄起手机，打给了另外一个同伙。
“喂，你现在给那个李炎坤，就前天来试镜那个中戏的学生去个电话。问他要卡号，给他打一万五千块钱过去。就说是预付的片酬！”
“你他妈管我干嘛？这一万五我转给他，后天能收回来六万，甚至更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龙吐珠！你懂个屁！”
“赶紧的，照办！”
将不理解为啥当骗子还要往外掏钱的同伙训斥了一遍，王成祥深吸了口气。
站在国贸商城的过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有钱人，看着琳琅满目，以前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的奢侈品，他攥紧了拳头。
他娘的，把这个肥羊好好宰一通，回头老子也买块好表戴上。
不过不能买朗格萨克森，十几万啊乖乖……够取个媳妇的了。
那个一万多的浪琴看着好像就不错，回镇上足够震掉亲戚们眼珠子的了！
畅享了一下未来的美好生活，王成祥拿起电话，拨给了李炎坤。
另一边，中戏大门口。
叮咚！
接着王成祥电话的李炎坤看到一条银行到账信息，精神一振。
一万五的转账，预付工资？
我焯，骗子剧组还真给打钱啦！
也就是说，自己刚才演的那一出，骗过了骗子？
什么叫未来巨星啊？【战术后仰.jpg】
叮铃铃铃、
就在李炎坤心中膨胀，为自己的演技而自豪之际，口袋中的手机忽然响起。
“老弟，回学校啦？是这样啊；刚才我和制片商量了一下，好话我是替你说了一箩筐，终于让制片松了口。片酬给你打过去了，你收到了没有？”
“收到了，谢谢王哥！”
李炎坤这一声感谢可不是虚的。
从小到大，第一次收到这么大额的转账，竟然是骗子给的。
除了他们想骗我这件事不谈……他们人还怪好的嘞！
“明天你爸来北京，用不用到时候我去给你撑撑场面啊？”
电话那面的王成祥自然不知道李炎坤此时的心情，还在热切地拉关系，提升李炎坤这头“肥羊”的好感度。
面对王成祥这般热切，李炎坤心中好笑。
“不用了王哥，有外人在场我不太好撒泼打滚。谢谢你帮我这个忙，等后天，这事儿完了我一定请你吃饭！”
简单的和电话对面满是讨好的王成祥寒暄几句，害怕露出马脚的李炎坤便挂断了电话。
心满意足地看着已经躺在自己银行卡里的一万五千块，他哼哼一笑。
转头，便向着最近的公安局走去。
请吃饭？
我™请你吃牢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