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粘稠的血腥味,吹过广场。
杨尘拖着赵楷,踏过尸骸,走向东厂。
赵楷的心跳随着他的脚步,一阵阵抽紧。
这位年轻的帝王狼狈不堪。
龙袍被血污和冷汗浸透,发冠歪斜,脸色惨白。
他被拽着,踉跄穿行于温热的尸体间,脚底黏腻的触感让他几欲作呕。
他想挣扎,但扼住后领的那只手纹丝不动,掐灭了他所有反抗的念头。
“爹……爹……”
赵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我们……我们能不能……不去……”
他怕了。
真的怕了。
他怕眼前这个男人,更怕将要面对的一切。
杨尘没有回头,声音平淡。
“不能。”
两个字,很轻,却像最后的判决,击碎了赵楷心底的哀求。
说话间,两人已到丹陛之下。
新任禁军统领带着一队心腹,早已在此等候。
他见杨尘走来,立刻单膝跪地,声若洪钟:“启禀太上皇!三千禁军已将东厂围得水泄不通!请太上皇示下!”
他的眼神里是敬畏,是狂热。
今夜过后,这个神魔般的男人,便是大乾军方唯一的信仰。
“嗯。”
杨尘淡淡应了声,目光扫过跪伏的士卒。
“传令。”
“入东厂,挡路者,杀无赦。”
“是!”
统领轰然应诺,起身拔刀,指向夜色中蛰伏的东厂衙门,发出怒吼。
“奉太上皇令!清洗东厂,挡者——杀无赦!”
“杀!杀!杀!”
三千禁军如洪流决堤,杀声震天,涌向东厂大门。
顷刻间,喊杀、惨叫、兵刃撞击声响彻云霄。
东厂,这座盘踞大乾数十年的毒瘤,迎来了末日。
平日作威作福的番子和档头,在禁军面前,甚至组织不起抵抗。
他们或在睡梦中被砍下头颅,或在惊恐中被乱刀分尸。
鲜血从门缝溢出,汇成溪流,染红了宫前的青石板。
赵楷看着眼前景象,胃里翻江倒海。
他刚想闭眼,一只手按上他的后颈。
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内力传来,逼他睁大双眼,看清这一切。
“儿啊,看清楚了。”
杨尘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幽幽的。
“慈不掌兵,仁不掌权。”
“坐上这个位置,就该有这个觉悟。”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赵楷浑身一颤,每个字都烫进他脑子里。
杨尘不再理他,拎着他,踏过血泊,走进东厂大门。
衙门内,再无一个活口。
血腥和腐臭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头晕。
杨尘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径直穿过前堂,来到后院假山旁。
他伸脚,随意在假山底座的石头上踩了三下。
“轰隆隆……”
机括声沉闷作响,假山移开,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一股恶臭喷涌而出,比外面浓烈十倍,是血、腐肉和秽物混杂的味道。
“呕……”
赵楷再也忍不住,弯腰吐尽了腹中残余的蛇羹,连黄胆水都呕了出来。
杨尘皱眉,却没有松手。
等赵楷吐完,他拖着人,走入那片黑暗。
地牢通道阴暗潮湿。
墙上油灯隔着数丈才有一盏,豆大的火苗摇曳,将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拉长。
越往里走,恶臭越是刺鼻。
压抑的呻吟声也从深处传来,痛苦而绝望。
通道尽头,是一片开阔区域。
东厂诏狱。
一排排牢房沿墙壁延伸,里面是早已不成人形的囚犯。
有的被穿了琵琶骨,吊在墙上;有的被斩断四肢,蜷缩在角落;有的身上布满烙痕,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腐朽的死气。
听到脚步声,一些尚存意识的囚犯,艰难抬头。
他们的眼神空洞、麻木。
“又……又来新花样了吗……”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角落响起。
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被人折断了。
他的目光落在赵楷狼狈却不凡的龙袍上,浑浊的眼中闪过讥讽。
“呵呵……曹正淳那个阉狗,真是越来越会玩了。”
“怎么?这次是想让咱们……见识见识天家威仪?”
赵楷身体一僵。
他认得这个老者。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承。
出了名的倔骨头,曾因直谏被他当庭杖责四十,面不改色。
半年前,曹正淳罗织罪名,说他结党营私,将其全家下狱。
赵楷正在气头上,准了。
他以为王承早就死了。
没想到,他还活着。
生不如死地活着。
“王……王爱卿?”
赵楷喉咙干涩,挤出几个字。
王承浑浊的眼珠动了动。
他努力睁大眼,凑到牢门前,仔细打量赵楷的脸。
良久。
“呵……呵呵……”
王承低笑起来,笑声悲凉,又透着荒唐。
“原来是……陛下啊。”
“草民……还以为,是哪个新来的公公呢。”
“陛下,您怎么有空,来您亲手造的这座人间地狱……视察了?”
“你……你胡说!”
赵楷被戳到痛处,尖声反驳,“朕……朕何时下令如此折磨你们!是曹正淳!是他自作主张!”
“是吗?”
王承的笑声更冷了。
“若无陛下默许,他曹正淳,敢吗?”
“若无陛下宠信,他一个阉人,凭什么权倾朝野,草菅人命!”
“陛下,您睁开眼看看!”
王承伸出完好的手,指向周围。
“这里关着为你守国门的将军,为你选贤才的尚书,为你筹粮饷的侍郎!”
“我们哪个不是大乾忠臣!哪个不是为您的江山社稷!”
“可结果呢?”
“就因为挡了曹正淳的路,不愿与他同流合污,便落得如此下场!”
“陛下!您被奸佞蒙蔽,宠信阉人,残害忠良!您对得起太祖皇帝吗!对得起满朝文武,对得起天下苍生吗!”
老者用尽力气,发出嘶哑的控诉。
每个字都砸在赵楷心上。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
环顾四周,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如今都成了这副鬼样子。
一张张或愤怒、或悲凉、或麻木的脸,化作利刃,将他可怜的自尊切割得支离破碎。
“呕——!”
赵楷再也承受不住,扶着冰冷的墙壁,吐得昏天黑地。
就在他吐到快要昏厥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抬头,看到杨尘那张没有波澜的脸。
只听杨尘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这就是你宠信的奴才,干的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