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近义的话就是一根引线,将这团足以将张家燃烧殆尽的烈火引向了张瞑这个弃子。
弃一子,而保全张家。
无论是用不太美好的阴谋一词,或者是用褒奖的智谋来形容,对于力挽广厦于将倾的张家而言,张近义此刻的表现足够耀眼。
张近义看着齐总管问道:“潜服都发下去了吗?”
齐总管看了看族长,张远之的沉默不言。
齐总管领会地上前躬身道:“禀二爷,都发下去了。”
一切就绪!
齐总管的一句话如同摆渡的桨,将众人的目光调向张瞑。
众人如矢上弦的目光中,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正在检查完房间门窗,盯着窗台的和地面的水渍沉思。
张瞑感受到众人如芒在背的目光,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张近义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临危不乱,机智敏锐,向来寡言少语的的张近义倒是颇有智谋担当。
张近义在面对张瞑审视的目光时竟然有些莫名心慌,张瞑的这次回来的确与记忆中那个软弱无能少爷有很大差别,甚至有些神秘莫测,面对一个完全不了解的对手时,难免有些忐忑,好在这里是张家,张近义微微平复慌乱的呼吸,看着张瞑问道:“侄儿一切都已就绪,什么时候开始?”
张瞑听到张近义给了自己侄儿这个亲切的称呼时,微微一笑,心里明白张近义的用意,青鳞是风长老之子,云漾是风长老的徒弟,若自己无法识影辨凶,张家必须用一个身份相当的人来抵命,那么这个废物侄儿、张远之的弃孙,便是一个看上去颇为等值的砝码,最重要的是解决了危机而张家又没什么损失。
张瞑转过身,看了看门外,回了两个字:“准时。”
张瞑缺乏敬意的回答,让张近义颇为不满,当然这种不满只藏在心里,不露声色。就像张近忠对张近义的优异表现抢走了自己的风头而心生不悦一样,深藏在心里,波澜不惊。
张瞑完全没有理会众人,仔细检查云漾的尸体,转身时发现桌上有一些紫色的水渍,张瞑俯身轻嗅,转而打开香炉,面露疑色,呢喃了一句:“黑色?”
“一个房间怎么会出现两种香灰?”张瞑看着紫色香灰陷入沉思。
啊~
一声惊呼,打断张瞑的沉思,将众人由云漾的房间“请”了出来。
一个下人惊恐万状地指着房间,恐惧道:“长贵……长贵死了。”
众人顺着这名下人的手指的方向看去,房门右侧一块木牌“周明”。
“周明的房间?!”
众人蜂拥入内。
“是长贵!”众人确认道。
“同是天灵盖被震碎!”
“一样的杀人手法!”众人检查完尸体后给出了结论。
“为什么要杀一个下人?”
“这已经是我张家遇害的第二个下人了。”张近忠面露悲痛之色,上前打起了苦情牌。
众人看了一眼张近忠,事不关己,无言无表。
“嗯?这是什么?”刘东由藏尸长贵的衣柜中发现一掌大小的荷包,上绣灵虚二字,扔在桌上。
“云漾师弟的储物袋?”刘东仔细辨认后,给出肯定的答案。
魂石,灵虚宗的修炼功法,灵虚宗的腰牌,丹药……
刘东输入魂力,云漾的信息完整呈现,一切都将这些遗物指向它原来的主人,云漾!
张远之面色苍白,心如黄连,这个时候他只能选择不出声,他也没有足够自信站出来直面这个问题。
“周明何在?”张近忠看出整个局面,站出来爆喝一声。
跟随张近忠多年的孟诚自然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做,悄悄退出房门,去唤周明前来。
周明火急火燎的赶过来,还未开口行礼,便被张近忠黑着脸打断,冷冰冰地问道:“这是你的房间吗?”
周明感受到房中氛围的凝重,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不知何意地回道:“是。”
“你昨夜是否在房中就寝?”张近忠再问。
“是。”
“这个你作何解释?”张近忠指着桌上储物袋,冷面厉色问道。
周明仔细看罢桌上之物,摇摇头,回道:“周明不知。”
“不识此物,那你可认得此人?”张近忠手指所向,形成一道人墙的围观众让开一条道,让周明的目光正及安放在地面的长贵。
周明看到长贵尸体,隐约猜到其意,但,他只能露出茫然不知的样子好证明自己确实是无辜的,惊疑不解地回道:“识得他是族中下人,何故枉死?!”
“长贵死在你的衣柜中!”张近忠看着周明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不可能!”周明如同一只受到威胁的刺猬,刺毛地跳了起来,脸上露出震惊,愤怒,无辜糅合在一起的复杂表情。
“长祥,你说!”张近忠指着发现长贵尸体的下人,喝道。
“我当时正在打扫房间,擦拭衣柜时,长贵便由衣柜中跌出来。”长祥颤颤巍巍地回道。
张近忠不说话,只是看着周明,双目如刀。
“不可能!不可能!我为什么要杀长贵?他只是一个下人!”周明脸色惨白惊慌地辩护道。
聂长老不耐烦道:“长贵怎么死与我灵虚宗无关,老夫只想知道云漾的储物袋为什么在你房间?”
“聂长老切不可妄断揣测!”周南山一步跨入房中,急切辩道:“我周家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却也行的堂堂正正,犬子无能倒也能活的光鲜优渥,绝不至于沦落到为这点钱财而杀人的地步!”
周南山将周明拉到自己身旁,张近香跟进房间,站到周明身旁,整了整周明昂贵崭新的衣衫,并不宽大的手掌却拥有着无比强大的力量,上前拉着周明的手,就像拉着蹒跚学步时的周明一样,一样的温暖,一样的坚强。
周明惊吓到失去血色的脸也慢慢恢复了生机,单薄的身躯在父母的坚实而温暖壁垒佑护下挺拔了起来。
“周明少爷会不会为了这点钱财杀人小的不知道,不过,周明少爷欠我大兴钱庄的抵款可是逾期多日了。”周南山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一个分外刺耳的声音。
站在门口张家族中下人,回头怒瞪了一眼跟在身后不知轻重多嘴多舌的车夫模样的人,担心自己会因为带一个不知礼数的外人进府而受牵连,胆颤心惊的禀道:“周明少爷,您的车夫找您!”
周明看到‘车夫’,脸色煞白,神色慌张。
“小的并非周明少爷的车夫。”门外精壮彪悍的车夫看到张家下人恨不得宰了自己的眼神,竟然毫无惧色,上前躬身一礼,回道。
“你是怎么进来的?”张近忠并未理会车夫的回答,转而朝着禀报的下人冷声问道。
“他手持周明少爷的邀请族令,说有要事禀报周明少爷。”这名下人急忙跪下,颤颤巍巍,叩头回禀。
周明见牌惊慌失措地在腰间摸寻,早已不见挂在腰间邀请族令,手指对方,怒责道:“你胆敢偷我族令?!”
“周明少爷自重。”门外车夫模样的人双手呈上令牌,说的有恃无恐。
“你…”周明慌神词穷,竟不知如何反驳。
张近忠瞥了一眼已经面红耳赤无言以辩的周明,面露失望之色,转而对来人问道:“你进府所谓何事?”
“讨款!”车夫说的从容而坚定。
周南山难以置信地追问道:“讨款?”
“是的,讨款。”
“多少?”
“一千六百低品魂石!”
“什么?!”
“放屁!你怎么不去抢?!一百低品魂石才逾期四天就变成了一千六百低品魂石?!”周明渐渐失去了理智,如一头被激怒的猛兽,跳出来骂道。
大兴钱庄的彪悍车夫由怀里取出一张借据,在借据下方有一行小字,清晰写道:“违约一天,本息累计叠加翻番!”
“你怎么不去抢?!”周明乱了分寸,叫骂起来。
彪悍车夫默然一笑,不置可否。
愿者上钩!
众人表情丰富如戏!
“大兴钱庄立业虽短,不过两三载,但扩张迅速,专对青年男女放贷,收取高额利息,可谓臭名昭著,你怎么会与大兴钱庄签下这样黑贷?”周南山气的浑身发抖,铁青着脸看着周明,怒问道。
周明低着头不说话。
“明儿,是他们逼迫你的?”张近香心疼怜爱地看着黑瘦的周明,追问。
周明无话可说。
“夫人言过了!”壮汉回道:“大兴钱庄向来奉公守法,绝不做欺诈胁迫之举,皆是周明公子自愿的,周明公子此次回府的锦衣玉冠,车马敬礼所需魂石,笔笔清楚分明,周明公子签字确认。”
张远之听到外孙送自己的礼物竟然是用高额黑贷所购,一股羞辱的恼火猛然燃起,冷言道:“好啦!区区一千两魂石而已,嗡噪如蝇,令人厌呕!”
齐总管点头领命而去。
“谢族长!”壮汉欣然一笑,躬身一礼,转身跟着齐总管而去。
“嗯?!为什么大兴钱庄的壮汉在转身离去时,最后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给了站在人群中身份、地位和实力都并不算出众的刘东?”张瞑心生疑惑不解。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断张瞑的思绪!
周南山攥着通红发麻的手掌,克制着恨不得将周明活剐了的眼神,说不出一句话,周南山已无话可说,他觉得自己多说一个字都是自取其辱,甚至怀疑自己生下周明就是一种耻辱!
恨铁不成钢!
张近香心中的怒火在看到踉跄栽倒在地的周明后消了许多,心疼地想去扶起她一直在外以闯荡为名却过着漂泊流浪受尽屈辱的儿子——周明。
周明低着头,他已无颜面抬起头!根骨不佳让父亲失望,修为不济被同龄嘲笑,闯荡多年屡受挫折毫无所成,这些年他一直低着头,像只狗!他受够了像只狗一样活着!他想做人,抬头做人,尝过太多冷嘲白眼的周明太想抬头做人了,所以他不惜背负巨大风险去借高额贷,但是周明还是低估了代价的重量!
这代价的重量再次将周明用高额贷款支撑起的头压垮。
周明发现自己抬不起头了,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无法抬头做人的周明已不想做人了!也不配做人!下辈子也不想做人了!
周明挣开张近香抚摸的手掌,发疯地向门外逃去!
张瞑看着发疯的周明,心酸涌上心头!
“云漾之死未解,你休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