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月来此之前是股票市场鼎鼎大名的一方游资。
十年血战江湖,他从一介小散逐渐成长为食物链的顶层,期间收割“韭菜”无数。
他的操作风格凶悍果敢,即便在史无前例的2015年股灾大暴跌中,他也顺利逃顶,毫发无损。
谁知赌场得意,情场却失意。
也许是他太过于专注投机,于是有一天妻子认识了其他男人。
双方摊牌后,秦明月在暴怒中要求妻子净身出户,她答应了。
在某一个交易日,这个女人打开了他的交易账户,用满了配资额度并且在跌停板上满仓买了一只即将退市的股票。
一秒钟后,秦明月就没有了未来。
巨额的债务、绝望的爱情、十余年奋斗的成果瞬间灰飞烟灭。
这不是一个曾经辉煌却又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所能承受的。
万念俱灰后,终日沉迷酒精麻醉下的他,终于在一个深夜一醉不起……
“我的一生是失败的一生。”
这是秦明月对自己一生的总结。
***************
这顿天然绿色无污染的饭菜秦明月吃得非常开胃,足足吃了三大碗米饭。
感觉世上最好吃的莫过如此,尤其是那碗蕨菜,清新自然,尤为可口。
看着案几上一扫而光的饭菜,小姑娘有些忍俊不禁,笑着调侃:“秦公子可比那布壮家的阿哥能吃多了。”
秦明月吃饱喝足之后,恢复了一些往日神采,尴尬笑道:“只怕再这么吃下去,阿玉家的米缸很快就要见底。”
话说回来,这确实是他此生吃得最满足的一顿饱饭。
“谢谢阿玉!多谢老丈盛情款待!”他朝这对父女重重抱拳一礼,看得小姑娘为之一愣。
“你来自海外异域?”谢心珏好奇问道。
“嗯,我的家乡距此有万里之遥,那里有无数海岛,岛上有许多棕榈树、椰子树……”
秦明月依着后世东南亚诸国风情,捡了一些较为有趣的讲给她听,一旁的谢循也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世上还有那么多神奇的地方,真想看看大海是什么样子呢!”
谢心珏眼中满是向往,叹道:“万里之遥……那你来大梁,就不怕家人担心吗?“
家人?秦明月一阵恍惚。
“我从小无父无母,全靠族人照应长大,因此对我来说,独自一人回到中原可以说是无牵无挂。”
谢循看来是被他的身世触动,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秦公子,如今这汉室天下满目疮痍,唉……
自永嘉之乱后,汉室偏安江南已历四朝。两百年来战乱不断,民生凋敝,百姓早已苦不堪言。试问山河破碎又何以为家?只此一点,万千汉人便是与你同病相怜了。
实不相瞒,谢某先祖文靖公一生致力北伐大业,到最后亦没能光复汉室山河。”
说到这里,谢循苦闷地摇了摇头:“玉儿,取我酒来!今日我要与秦公子大醉一场。”
秦明月心中一动,原来他是谢安的后人,正宗的名门之后啊……
这么看来,这个世界和他那时代的历史倒是大同小异,陈郡谢氏在这个世界依然是数一数二的高门世家。
“原来老丈竟然是名满天下的陈郡谢氏之后,请恕小子先前有眼不识泰山。”
秦明月朝谢循郑重一礼,不为别的,只冲谢安石三个字,就足以令所有汉人肃然起敬。
“哦?秦公子自海外归来,却是如何知晓陈郡谢氏的?”
谢循满脸诧异,秦明月的态度显然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秦明月很苦恼,谎言果然是有一就有二啊……
所幸他反应速度极快,很有编剧的天赋。
“晚辈来此途中,由于不通本地方言,因此这一路上但凡在茶楼酒肆遇上说书时,便进去学习一二。
数月下来便学成了现在这样子了,那些说书人最喜欢说的段子,便是安石公指挥的‘淝水之战’了。”
谢循忍不住开怀大笑。
“秦小友短短数月便能通晓本地方言,果然聪慧过人!
来来来,玉儿,快快为秦公子斟酒。”
这时,谢心珏捧着一个酒坛子来到几案前,拉长着脸道:
“平日里我偷喝少许‘千日醉’你便大发雷霆,为何今日对秦公子却如此慷概?阿爹好生不公平!”
“不一样,不一样。”谢循边说边摇头,笑道:“秦小友不远万里而来,远来是客。”
将二人身前的酒杯分别满上后,谢心珏盘膝坐下,双手支着下巴等着看这一老一少的笑话。
谢循双手举杯,对秦明月高声道:“饮胜!”
这时代的酒度数很低,跟喝后世的米酒差不了多少。一杯酒下肚,秦明月没啥感觉。
谢循微眯着眼,笑着问道:“秦小友,你可知为何此酒名‘千日醉’?”
秦明月说道:“晚辈虽然对酒也有些许研究,但这‘千日醉’却是从未听过,还请谢公赐教。”
“原来你也是好酒之人?”
谢循登时来了劲头,满脸兴奋之色。
“嗯……当年中山人狄希号称能酿千日醉饮,刘玄石不信,跑去求了一杯酒,回到家中便醉死了,家人哭着便将他下葬了。
三年后,狄希算算玄石应当醒了,便去探望玄石,得知已亡,便命其家人凿冢破棺。
玄石果然醒来,开口便道:‘快者醉我也!尔作何物也?令我一杯大醉,今日方醒,日高几许?’”
谢循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显然对他的这个段子很满意。
“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酒?晚辈今天可算是大开眼界了。”
秦明月嘴上附和,心里却不以为然。这酒平淡无奇,一醉千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从前他只知道历史上的魏晋名士喝了酒之后喜欢胡侃,没想到能吹得这么离谱。
谢循笑了一阵,继续说道:“一醉千日不过是好酒之人的风流雅事,不可尽信。不过老夫这‘千日醉’是自酿的,自然别具风味。”
那是那是,继续吹。
秦明月很礼貌地点头、微笑,赞美的节奏配合得相当完美。
谢循说到开心处,情不自禁眉飞色舞:
“想当年,竹林七贤纵情山水之间,聚饮欢歌,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今日我与秦小友在这僚地共醉一场,亦是一桩美事。”
“谢公所言甚是,正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大丈夫当浮云生死,快意人生!晚辈敬您一杯。”
秦明月死后重生,加上受到谢循感染,总算找回了些素日里的豪气,将杯中酒来了个一口闷。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沉吟过后,谢循忍不住拍案叫好:“好诗!想不到秦小友小小年纪便有此豪气。
浮云生死,快意人生……好,好!原来秦小友也是风雅之人,痛快!”
谢循再饮一杯后,眼神渐渐变得迷离。
“想我谢氏,当年淝水一战力挽狂澜于既倒,拯救汉室于危亡之际,其后更有一门四谢同日封公,荣耀显赫一时无两。
唉……到得今时今日,玄晖竟无奈要娶那屠狗商贩王敬则之女为妻,玄晖之子谟本与梁主之女有婚约。
非但如此,至尊竟然悔婚将女儿另许行伍出身的张弘策之子为妻,岂有此理!
我陈郡谢氏沦落至此,安石公泉下有知当作何想?子孙不肖啊!”
谢循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就差没手舞足蹈了。
“阿爹……”
谢心珏感受到父亲大人的伤感,无力地看向秦明月。
秦明月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劝道:“谢公,此情此景晚辈想吟诗一首请您雅正。”
谢循两眼一亮,立马来了兴致。秦明月当即借着酒意,将李白的《将进酒》缓缓吟出。
待到一整首诗吟完,秦明月忽然发现这父女二人正呆呆的看着自己一声不吭,看那神情显然已经痴了。
秦明月尴尬一笑:“这首诗是我的一位老师酒后即兴作的。”
谢循好半晌方从诗歌的意境中回过神来,突然放声高呼:
“秦公子,尊师实乃天人也!此诗一出,世上还有何人敢以诗劝酒!”
秦明月冷不丁被他下了一跳,这反应也忒大了点吧……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谢循喃喃自语,片刻间竟然泪流满面。
谢心珏则目不转睛地看着秦明月,表情先是惊奇,其后迷醉,最后竟然痴痴地不发一语。
秦明月顿觉手足无措,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他在心里提醒自己,这个时代离后世实在太过久远,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看来以后还是尽量少吟诗为妙。
许久之后,谢循方才收拾好情怀。
他现在虽是农人打扮,却肃容整了整衣冠,对秦明月郑重行礼。
“秦小友,尊师之才惊天地泣鬼神,便称当世第一亦不为过。正所谓名师出高徒,先前是谢某慢待公子了。”
秦明月哪里受得起古人的大礼,连忙侧身避开,汗颜说道:
“谢公高看在下了。晚辈从小顽劣不堪,没学到师尊半成本事,不过家师倒真的是惊才绝艳的神仙人物。
家师曾说过: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秦明月原本还打算再劝几句,待见到这父女二人再次懵逼的表情,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无意中又在吟诗装逼。
他赶紧闭上了嘴,顺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叫你嘴贱!叫你又吟诗!该打!
谢循见他突然自掌耳刮,瞬间清醒过来,一脸困惑地问:“贤侄这是何意?”
嘿!这才半天不到功夫,称呼便从公子到小友,小友到贤侄了!
再过半天怕不得变成贤婿?
秦明月大汗,诗歌对这时代文人的吸引力也太夸张了吧!
“哦,刚才有只蚊子在脸上,嘿嘿!”
“原来如此。只不过……方才那几句可是尊师的另一首诗作?贤侄切不可藏着掖着,速速吟来,老夫当洗耳恭听。”
谢循的心思全在刚才那几句诗歌上,现在如果不吟,恐怕就不是蚊子叮那么简单了。
这老文青如果急了,没准儿会亲自动手赏我几个耳刮子。
眼见谢心珏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瞧这情形只怕是幸灾乐祸的可能性要远远大过于施以援手。
秦明月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将全诗从头吟出。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谢循喃喃自语,再次陷入深沉的诗歌意境之中。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我靠,又来了!
秦明月瞬间无语。
必须赶紧结束这场饭局,不然要没完没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