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距较近，那弹子射得又急，还没容大汉反应过来，便不偏不倚地击在他的额头间。

石子虽小，力道可不小，登时将那大汉的额头上打出一个大大的金疙瘩。大汉额头中弹，气得“哇哇”直叫，腿下加急，快步向那乞儿扑过去。

那乞儿见大汉来得凶猛，不敢与他正面交手，一转身掀开门帘向屋外跑去。

他站在屋外的沙土地上，指着屋内的大汉，学者戏文上的台词戏骂道：“贼汉子，快出来与你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大汉是河源村的恶霸，姓牛，名二，在村中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若非如此，他初到楚川镇也不敢这般肆意妄为。

河源村距离楚川镇有五十多里的路程，牛二早就听说楚川镇上有这么个快活所在，一直想来镇上耍一耍。可他不务正业，手头哪有闲钱？这次好不容易挨家挨户讹诈些银子，打算好好玩一把，没想到初到楚川镇就碰见了难得一遇的十四把“大”。他讹诈来的那些银子早输得精光，可他又好赌，最后这一块碎银子说什么也不舍得，因此才有之前那一幕。

此时听那乞儿当面叫板，哪里还能窝得住火？又是一拳向那乞儿打去，口中还咒骂道：“小兔崽子，光会叫，有能耐别跑，看爷爷怎么教训你。”

那乞儿见牛二身宽体胖，哪敢与他正面过招？转过身就跑，边跑还边气牛二道：“来啊，来啊……”

二人在赌坊外面互相嘲讽、咒骂，众赌徒无心赌博，都挤在赌坊门口瞧热闹。

赌坊的老板祁二见那乞儿为自己出头，带着赌坊里面的伙计、宝官出来给自己兄弟帮忙。

他刚站到门口，就见那乞儿已经一溜烟跑开了。

牛二怒在心头，如何能忍？迈开大步，也追了下去。

祁二一挥手，对众人道：“你们快追，别让老三吃亏。”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众人听老板吩咐，仗着人多，都追了下去。

那乞儿是楚川镇上的小地痞、小流氓，平日里在楚川镇上走东家、窜西家，无非是顺人家仨瓜俩枣，偷点散碎银子，拿着这些钱买些吃食，好填饱肚子。

平日里他因为小偷小摸，没少被失主本家追，可他身手敏捷，对镇上的巷子又熟悉，从来没有被抓到过。

那乞儿此时占着地利，东窜西躲，没跑出几条巷子，就把牛二远远地甩在身后。

牛二身强力壮，双臂几有千斤之力，跑步却非其所长。他追着那乞儿跑出几条街，已然露出疲惫之态。

那乞儿见牛二累得弯下腰去，手握弹弓，又从兜里掏出一颗小石子，向牛二脑门射去。那乞儿打弹弓的本事也是真厉害，虽与牛二隔得较远，但这一下还是射中了他的额头。

牛二本来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此时头上又被那乞儿打了一下，一咬牙，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迈步向他追去。

那乞儿见状，嬉笑着又转身跑开了。

如此三番，那乞儿带着牛二尽往人群稠（密）处跑，转了几个弯，已来到楚川镇上的菜市中。

此时正值午时，菜市中推车的、担担的，卖米的、卖面的，往来人群摩肩擦踵热闹非凡。

那乞儿跑得也有些累，站在菜市中央，回头去找牛二。牛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跑跑停停尚在十余丈开外。那乞儿见那牛二短时间无法赶上，好整以暇，以手叉腰等着牛二。

约过一盏茶的时间，那乞儿见牛二渐渐跑近，自觉力气已恢复得差不多，指着牛二说道：“快点、快点跑……跑得这般慢，活脱脱地像个老乌龟。”

“小……小……小兔……崽子，有能耐……你……你别跑。”牛二跑得几乎将最后的一点力气都耗尽，可他嘴上不肯认输，边跑边骂道。

“看你膀大腰圆，似有几斤力气，却怎么这般不济？刚跑几步就累成这样。快，快跑，追上爷爷，爷爷给孙儿买糖吃。若是跑得慢了，看爷爷不打你的乌（龟）头。”那乞儿说罢哈哈大笑，掏出弹弓，又向牛二射去。

这一次那乞儿有意让牛二吃点苦头，手一松，弹弓上的石子便不偏不倚，击中牛二额头上的那个金疙瘩。

牛二再一次受创，疼得龇牙咧嘴，大吼一声，向那乞儿扑过去。

别瞧那大汉跑得慢，吼的这一嗓子倒真还有几分气势。

那乞儿听了这声吼，心中一惊，不敢再逗留，急忙转身向后跑。

“砰”……

那乞儿突然转身，跑得又急，未发现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人，这一下，正撞在那人身上。那人身子娇小，被这乞儿一撞，也摔倒在地上。

那乞儿低头瞧去，只见地上躺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

那少女身穿一身橙黄色衣衫，乌黑的长发如缎子般软软地铺在她的身下，两颗铜铃般的大眼睛左眼睁，右眼闭，显得疼痛异常。她躺在地上，面目扭曲，口中不住地发出“哎呦、哎呦”的叫声，瞧着有些狼狈。而扭曲的面目下，那少女娥眉琼鼻、樱口薄唇如画家笔下的线条般，是那么清晰，那么秀丽。

那乞儿害怕被牛二赶上，急忙将那少女扶起，口中不住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谢谢，谢谢……”他边说话边伸手为那位少女拍打身上的灰尘。

被撞的那位少女站起身来，口中嘟囔道：“你怎么走路的？没……”那少女刚想说点恶毒的话，就见到那乞儿破衣烂衫，也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穷苦人，心先自软了，又见那乞儿态度诚恳，话到嘴边便生生地咽了下去。

那少女气消了大半，见那乞儿说话间有些语无伦次，也不与他一般计较，只小声嘟囔了句：“以后走路小心点。”

那乞儿听说连忙点头称“是”，随后转回头，见那大汉扑过来，又一溜烟跑了。

被撞的少女无暇去管那乞儿，转过身来，见到一个彪形大汉恶狠狠地向她扑来，口中不住地吆喝：“闪开，闪开……”那少女见状，急忙向旁边躲闪。

牛二眼看那乞儿就在面前，岂容他再跑脱？足下加劲，这一扑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说什么也无法收住劲。

“砰”……

牛二的力气实在是大，这一次那少女被撞出丈许，疼得半天爬不起身来。可牛二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追着那乞儿跑了下去。

那少女坐在地上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心中更是将牛二的祖宗十八代全都诅咒了一遍。

她缓缓站起身来，见周围人的脸上都带着看热闹般的嘲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昂着头走开了。

那少女被牛二撞得浑身酸痛，可依旧勉强微笑漫步在楚川镇的闹市中。她本来在赶路，如今只想找个药铺买两贴膏药，好缓解下身上的疼痛。

那少女没走出多远，就见到街边有一个小药铺。她移步进去，往屋中的椅子上一坐，对药铺掌柜的道：“掌柜的，麻烦你给开几贴治跌打的膏药，包好，姑娘要带走。”

药铺掌柜的见来了个貌美的姑娘，心头先乐开了花。

柜上本有些已经熬制好的药膏，但他为了和那少女说话，支开小伙计去给那少女熬膏药，自己则走到她面前道：“姑娘哪里受伤了？我给姑娘瞧瞧如何？”

那少女正没好气，瞧那掌柜的贼眉鼠眼、表情猥琐，不大像好人，气道：“做你的生意去，少惹姑娘。”

药铺掌柜的听说，非但不走开，反而笑嘻嘻地凑上前道：“姑娘怎么这么大的脾气？来，姑娘到底伤在哪里了，我给姑娘好好瞧瞧。”

药铺掌柜的边说边将手伸过去，口中还不停地道：“姑娘放心，但凡姑娘用药，小店愿以本钱相卖。交朋友嘛，是不是？”

药铺掌柜的说着话，手已经伸到那少女的手边。那少女不容掌柜的碰她，一甩手道：“拿开你的脏手。”那姑娘一句话出口，仍觉不解气，又接着道：“劝你别惹本姑娘，真给姑娘惹急了，姑娘给你些厉害瞧瞧。”

二人说着话，小伙计已经将膏药熬好、包好，给掌柜的送过来。

那少女一把夺过药包，问药铺掌柜道：“多少钱？”

药铺掌柜的见占不着便宜，只好道：“半钱银子。”

那少女听说伸手到怀里要掏银子给药铺掌柜的，可是她一只手伸到怀中老半天都拿不出来。

她明明将银子放在怀里的荷包中，如今怀里空无一物，荷包与银子为何都会消失不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