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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驼子之死
作者:蜗夫本章字数:3410更新时间:2018-07-14 11:18:21

晌午,好不容易熬到了饭点,工匠们三三两两往伙房走去。伙房是在离工地百米开外的地方搭建的一个简易的窝棚,倾斜的棚顶上,几张破烂的油毡被猛烈的寒风搧得啪啪直响。远远望去,又像是几只使劲摇晃着的手臂,在跟我们这帮饿痨鬼打着招呼呢!

“叮铃铃”!随着前方一阵急促而清脆的铃声由远及近,刀疤脸风尘仆仆地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嘎吱嘎吱”地驶了过来。

“他妈的!这个月的工钱八成又没戏了,你们看,老疤子的那个牛皮包连影都没见着呢!”

“老子还指望着这几个子到北巷去寻寻开心,溜达溜达一圈呢!”

“你个短阳寿的娃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净他妈想着好事,我屋里的堂客娃儿们,倒是巴望着我寄几个钱回去,等着开锅下米呢!”几个嘴粗的家伙,七嘴八舌地指着刀疤脸比划着,牢骚满腹地嘟囔道。

刀疤脸似乎早就知道了大家伙的心思,他黑起个老脸,左脸颊那处几公分长的疤痕,此时愈发显得分明。

他使气地把自行车支架用力一咔嚓,只听“哐当”一声,自行车没有站稳,反而随着惯性的反作用力给重重地摔了个底朝天。刀疤脸却视若无睹,自顾自地抱起头,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

“妈妈的!那个挨千刀的万秃子,昨天晚上拎着钱跑球了哇!这下可完了!咋整啊?……呜呜呜!”刀疤脸放声恸哭起来。

刹那间,整个人群全体静默了,鸦雀无声。地面上就连掉下一根钢针都能听见,只有那几块破油毡还疯狂恣肆地在烈风中,一个劲的呼呼地刮着……

上个月月底,刀疤脸就空着手回来告诉大家,没有找到万秃子——万大老板。说是听人讲,万总是到太原洽谈一笔大生意去了,回来了两个月的工资一起给大家伙结算。当时谁也没有在意这个事,反正就是个把两个月的时间嘛!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再说了,他万秃子财大气粗的,这阎王爷还能少了你几个小鬼的钱吗?

更何况!大家伙还都把嘴巴子搭在人家的锅沿边瞅着,靠着人家吃饭活命呢!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嘛!你光是嚎丧有个啥子用嘛?能把咱们的工钱给嚎回来?大家伙得好好合计合计,想想法子嘛!”驼子倚老卖老,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劈头盖脸装腔作势地训斥道。

就在前天歇工的空挡,我清楚地记得驼子还着急地问我:“栓娃子!明儿个是不是又到月底了呀?”

我告诉他:“今天十二月二十九号,按阳历规律推算,七(月)前单(月)大,七(月)后双(月)大,这个月底还有个三十一号呀,得后天呢!”

“唉!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那婆娘昨天又打电话来,说娃病了,要寄点钱回去,我指望着月底能结点工钱呢!”驼子唉声叹气,有气无力地说道。

别看驼子面像老苍,实际上他只有四十四五岁,三个孩子,前面两个是丫头片子,农村有传宗接代的习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为了传承香火,为了要努力生个带把(儿子)的,他硬是拼了让计生办那班人扒墙揭瓦,赶猪撵羊,躲到河南又生了两胎。

然而,命运似乎专门捉弄他,第三个依然还是个丫头,他怕养不起,就地悄悄送人了。

但是,他仍然不撞南墙不回头,死不甘心,也许是他的虔诚感动了慈悲为怀的菩萨,第四胎奇迹果然出现了——观音娘娘真的给他家送来了一个胖墩墩的小子,这下驼子可乐开了花!

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他四处奔波,拼命干活挣钱。

他的驼背就是在山西挖煤矿的一次事故中伤了脊椎,落下了终身残疾。

我也和很多人一样,盘算着怎么花费这笔工钱,毕竟出来这么久了,我好歹也要给家里面寄点钱回去,好让老爸老妈他们放心。

上次我独自一人,偷偷跑到城里打了个电话回家,哄骗妈妈说:我在一家国营大公司上班,福利待遇好着呢!

妈妈说:“儿子呀!在外面不要想家,你好家里面就好,要是真干不下去了,记得赶紧回家啊!”

“你好家里就好!”这就是天下父母对儿女牵肠挂肚最贴心的话呀!

“干不下去了,记得赶紧回家呀!”儿行千里母担忧,家无论多么遥远,永远都是游子心灵的港湾。

挂完电话,我再也抑制不住心头沉积已久汹涌澎湃的思乡之情,就在这公共电话亭旁,就在这十里长街上,就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我竟然旁若无人地放声大哭起来!……

  原来,刀疤脸其实也只是一个负责招揽民工的小老板,他上头的万秃子,才是这个“川军施工队”真正的包工头,和他们也是老乡,同住一个乡里。万秃子是个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人。

同时,他也是一个精明透顶的人,圆滑世故,深谙人际关系交往圈里面的是非曲直。

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他万秃子一出马,没有摆不平的事,没有他万氏接不着的活。

所以,他把施工队盘得很活,从南到北从没断个工。

平日里他对民工们也非常慷慨大方,一旦遇到什么好事,稍一高兴,加上几个喜欢吹捧他的人擂擂肥,故意敲敲他的“竹杠”,他总是很乐意地把大家伙一起请到城里面,下下馆子饱餐一顿,直到把大家伙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

说实在的,他也从没有下欠过民工们一次的工钱。每月的最后一天,他总是提前按刀疤脸提供的工资明细,一五一十地把现钞装进他送给刀疤脸的那个破旧的牛皮挎包里,然后,由刀疤脸哼着黄色小调,一路叽叽哇哇地来到工地火房,当面发给大家。

所以,每到月底这一天,大家伙都跟过大年似的,别提有多么高兴了!

其实,万秃子在工匠们的心目中,威信还是很高的。正因如此,他每次揽到工程,大家伙总是累死累活也拼命地干到底,次次都是提前完工。

这次事件之所以引起这么大的震动,是因为所有的人,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倒霉的一天到来。

和往常一样,每个工组的人,就像一个小家庭,每次吃饭总是团团围在一起,但凡有的,总会把自家带来的自制腌菜、辣椒面什么的,拿出来和大家共同享用。

我拿出昨天吃剩的一小塑料袋油炸花生米,紧挨着驼子蹲下来,自顾自的吃起来。

偌大的伙房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见冷不丁地,偶尔传来锅碗瓢盆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和稀里哗啦一片地吃饭声。

驼子就着我的花生米,喝着闷酒。突然,他扭过头来,用浑浊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说道:“栓娃子!能不能把你的……”声音颇大,大家伙闻声都齐齐地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他。驼子环视了四周一遍,欲言又止,硬是把话给噎住了。

“你别再喝了,一会咱们还要出工呢!”我直接把他那喝得仅剩小半瓶的烧酒,从他那只紧紧攥着的粗糙的手掌中给掰了过来。他醉意朦胧地对我摆了摆手,摇头晃脑地说道:“你娃儿的,老子又冇喝醉,管球啊?”

  欠薪事件虽然闹得不开心,但是一到工地上,大家伙仿佛什么都给忘记了一样,依然虎虎生风地投入到各自的劳动岗位上。

我依然同驼子一起,负责把地面的火砖用斗车推到升降机上,搬运到各个楼层里去给大工师傅们砌墙。

这个活,劳动强度不是很大,我俩每天就这样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干着。

但是,这活路是有风险的,这还是驼子大叔告诉我的,他说送砖最怕的,就是升降机刚刚开动和刚刚停下来的那一刻,你一定不要慌张,一定要冷静再冷静——稳住!

否则!一旦脚步踏空,不管是哪只脚踩没了,那就会赔了老本,丢了性命啊!

驼子从来不让我掌斗车把,因为,摆把推车,上下有惯性,容易失足,“你娃子还没成家,万一有个啥子闪失,我啷个给你老汉(四川话老爸)交待的嘛?”原来,驼子一直暗暗地在保护着我,多么善良朴实的人啊!

  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眼看马上就要放工了,按照惯例,我俩必须迅速清场,这就是驼子常说的一句话:“油是一灯盏,戏是一本”,自己的屁股自己要擦干净。

我俩把最后一车火砖运到楼层入口时,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驼子右脚还没有跟上去,升降机已经启动下降,驼子连人带车,从升降机右侧失足跌落下去,我也一个踉跄,被重重地摔倒在升降机上,磕得头破血流,昏了过去……

  后来,在医院里,我得知了不幸的消息:驼子在救护车没有赶到之前已经死了。还有,无巧不成书,刀疤脸为了讨回大家伙的工钱,到派出所去报案,居然戏剧性地获得了万秃子的踪信——原来,万秃子和一伙人投资赌场,卷入官司,现在正在看守所听候审理呢!

好在事不大,万秃子被罚了一点款,就被放了回来,摊上了这么些大事,万秃子懊悔不已!

他主动结清了大家伙的工钱,还拿出了两万块钱,补偿驼子的后事。

还听说客运站和当地政府,也出了一大笔抚恤金,驼子老家没有来人,由刀疤脸把驼子的骨灰盒带回老家安葬……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出事那天,驼子在伙房对我要说的后半句话,那分明是想把我积攒的工钱借给他寄回家去,原因很简单,也着实令人心寒——因为,他幼小的孩子,他的宝贝儿子生病了!

那可是他全部的希望和寄托啊!

一想到这里,我的眼眶就湿润了……

我突然有了新的决定:把这两个月的工钱,全部捐给驼子,我立马托了工友撵到车站,把钱交给了刀疤脸。

  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驼子的妻子儿女们,能够坚强的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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