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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风起于秋末
作者:期待可能性本章字数:5550更新时间:2018-07-31 22:55:46

给家里报平安后,又在床上眯了一会儿。才起身慢慢的溜达到校园里。

瘦弱的老马,生锈的长矛,破的头盔,堂吉诃德带着桑丘开始伟大的征程。可是时代变了,他当不成骑士,于是只得通过幻想来抚慰自身,寄托当骑士的向往。

任凯也想当个骑士,有钱的骑士。

虽然这些年已经很注重保养了, 四十出头的他看着也就三十来岁,搭帮夜色的掩映,厚着脸还能再往小说几岁。可有几个迷途的孩子见到他,还是“叔儿,哪哪哪怎么走?”,叔一律指向东方,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年龄这个东西,跟自己的孩子一样,自己可以讥笑,可以欺骗,甚至可以打骂,但别人不行。

南人好米,北人喜面。

任凯是地地道道的北人。一早就想来X安,吃碗正宗的油泼面。可当他看到满大街都是“某某正宗”,反倒有些犹豫了。

正站在那儿为难呢,就感觉到肩膀上让人轻拍了一下

他没有像一般人那样,直接转身回头。而是往边儿上让了让,靠了墙才慢慢转过身。

入眼的是一位精致漂亮的女人,开衫、铅笔裤,黑框眼镜。

看着眼熟,可名字到嘴边儿了,就是打着秃噜不肯往外蹦。

不过,他表现的很随意。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冷场,“呵呵,是你啊,好久没见了。真巧。”任凯一边熟络的打招呼,一边使劲的想,这人是谁?

“任凯龙,你真记得我?”女人抬了抬眼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她眉间柔和,眼角隐约有些鱼尾纹。

“田寡妇,哈哈,真是太久没见了。”当女人喊出任凯的原名,使得他的记忆如决堤般的迅速涌现出来。

女人真名叫田小芳,是他的初中同学,高中同校不同班。小学有篇课文《田寡妇看瓜》,有调皮的同学就把这外号按到了她头上。为此,她没少哭鼻子。

初中毕业后俩人便没怎么说过话。细算起来,也近三十年了。

任凯一出口,便有些后悔。

太唐突了。毕竟以前也不是太熟络。

接着便是满满的诧异。

既诧异她出现在这里,也诧异她怎么会认出自己。三十年没见,就算是自己的亲妈,隔着老远,也未见得敢在大街上认人。

“去,还那么让人讨厌。”女人一点儿不见外,娇嗔着在任凯胳膊上拍了一巴掌。

旁边站着一个绿眼珠的老外,不可思议的耸了耸肩,皱眉问道,“田寡妇,哇呜,是你的昵称吗?”

讲的居然是中文。

“去,一边儿待着。”女人冲老外啐了一口,给任凯介绍道,“这是爱德华,德国人,我同事。”

“不好意思。”任凯这才意识到俩人是一块儿的。在他看来,老外长相都差不多,哪个国家的分不清,哪个年龄段的也很难分得清。

“你好,我是任凯。”他笑着说完,伸手跟老外握在一起。老外的手干燥而宽大,让人很有好感。不过,现在仅凭感观去辨识一个人,那才是真正的玩笑。

“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女人歪着脑袋,笑吟吟的问道,“出差还是学习?”

“柴国锋和刘小军,你还有印象吗?我们约好一块玩几天。”任凯实话实说。

“怎么会没印象?我已经从陈慧芳那里知道了你们的近况。留个联系方式呗。哦,先来张合影。爱德华过来,算了,还是我自拍吧。靠近点,躲什么啊,再近点。”女人的热情把记忆中那个内向木讷的原版印象击的粉碎,让他心生唏嘘。

“呵呵。”任凯的眼睛稍微有些散光,虽然戴着眼镜,可习惯了眯眼睛。本来眼睛就小,一眯起来更是成了一条缝儿。

“我前几年听说,你好像……出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任凯四下看了看,微微一笑。

“嗯,前后在德国待了差不多有十几年。不过,到了还是适应不了。回来也有段日子了,就在这所学校教授德语。”女人神色间有些茫然,随即笑道,“哦,知道你改名了,还一下转不过来。”

“呵呵。”任凯微笑着看看后苏文纨时代的女人,他乡遇故知的热情过后,有些短暂的冷场。

“来来,没吃饭吧。一起。你在这里呆几天,你们就在这边玩?算我一个!”女人大大咧咧的抱着任凯的胳膊,让他有一种疑似梦中的恍惚感。

“明天一早走,我们在T水汇合。行啊,五个爷们儿就差朵花了。不过,去的地方有点艰苦。海拔上5000了。你要有思想准备。”任凯不动声色的避开女人胸前的绵软,顺着应酬。

“这样啊,可惜了。我高反比较厉害。那年爬珠峰,差点没下来。你不知道……”女人的遗憾很快便被她自己的滔滔不绝冲淡了。

整个晚上,任凯几乎没插几句,根本轮不上。

德国鬼子不谙世事,只带来眼睛看和嘴巴吃。让任凯硬着头皮单独做捧哏。

女人的回忆专场一直持续到夜里11点多。动情之处,还有悲声,搞得他不要太尴尬。一个劲儿的担心,老婆会不会突然打电话过来。

饭店的老板八卦的很,时不时装作倒茶水,走过来看看。

到后来,任凯实在没法子,拨了一个同事的电话,说了些律所的事情,想以此来撇清自己。

女人大概在国外待的太久,已经忘了国人的虚伪。在任凯接电话的时候,很有礼貌的暂停下来喝喝水润润喉,等任凯放下手机,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宛如一个会暂停的留声机。

就在他准备尿遁时,女人长叹一声,彬彬有礼的开始道别。

互道珍重后,德国鬼子非常仪式化的上来握手,这次的手潮湿还泛着油腻,就像握着一条蛇。

在分叉口,望着谢幕后演员卸妆一样突然转变的女人,慢慢走向黑暗,任凯皱了皱眉。

他抬手看了看时间。踱到一个没有遮挡的类似天井的空地上,拨了一个电话,“喂,慧芳,我,嗯,睡了吗?好好,呵呵,问你点事。”

略微斟酌了一下,他接着说道,“你最近见田小芳了吗?哦,呵呵,嗯嗯。她结婚了没,哈哈,没有,哪有?那她为什么回国?哦,去年就回来了?哦,没事,今天遇到了,对,就是这么巧。嗯,不早了,以后再聊,免得你老公有意见。嗯嗯,拜拜。”

世上哪有那么多偶然?

与其说是偶然,不如说是戴了面具化了妆的必然。

想想车上那个支离破碎的梦,多年来养成的对危险的警惕让他意识到有一张大网正张开。

只是这么些年下来,浑身的破绽连自己都数不过来。究竟线头在哪儿漏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律师,充其量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环,他们想通过自己这个环拽到谁身上?是集团内部还是涉及更高层次?

不能大意啊。看看表,已经夜里12点10分了。

任凯咬咬牙,小心翼翼的拨出一个电话,“张总,您好,睡了吗?”

“小凯啊,有事?”电话那头一男人的天南口音极重,嗓门也高,听着环境比较安静,应该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接电话。

“嗯,我这边有些事情摸不清,不太托底。您看……”任凯并没有因为那边声音高而离手机远一些,相反,把脸完全贴在手机上,耳膜被震的“嗡嗡”直响。

“嗯。”那边把电话挂了。

张景瑞十几岁开始闯社会,白手起家,短短二十年便挣得如今亿万家财,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如果没点过人之处,坟头的草早就比人也高了。

任凯站在原地没动,抬眼望着远处灯火阑珊,心里渐渐的有了一些头绪。

“嗡嗡嗡”电话震动,看了一眼,接通,“恒叔,你好。”

“嗯,你在哪儿,我去找你。”电话那头一个沙哑声音慢慢说道。

任凯什么也没问,只说了地址,并把位置导航用手机发过去。

恒叔真名叫张恒,是张景瑞的一个远方叔叔。帮着他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算是张景瑞的大总管。

关于他还有个传言。集团规模做大以后,大家觉得他劳苦功高而且辈分高,便尊称为“恒爷”。后来张景瑞知道了,没说什么,只是“呵呵”一笑。

再后来,张恒听说他大侄子“呵呵”了两声。就在一次内部会议上,正式提出,“恒爷”这个称呼不好,“爷”是什么人叫的,是旧社会那些会道门的头子用来吓唬老百姓的。我们做企业,是为了回馈社会回馈老百姓,怎么能这么称呼?据说,张景瑞在场,听了照旧没说什么。不过没有“呵呵”,而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于是“恒爷”就成了“恒叔”。

对这个传言,任凯本来是不信的。不过慢慢的接触张景瑞的时间久了,他感觉这事儿可能是真的。

他能攀上张景瑞,张恒在中间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集团内部都知道,任凯是张恒的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对于站队这种事情,其实和当事人没有半毛钱关系。张恒从来没有说,任凯是我的人。任凯也从来没有喊,我的靠山是恒叔。但集团内部就这么划分了,连张景瑞都觉得如此。

前后不到一小时,张恒来了。

岁月虽然饶过了人,却没饶过他的头发。六十多岁的张恒已经谢顶严重,不过身材高大,目光深邃,极压台面。

“恒叔。”任凯像个小媳妇,紧走几步迎上去,老远就伸出了手。

“嗯。”张恒虚握了一下任凯的手,随意的点点头。

司机冲任凯笑笑,走回车边,靠着车门警惕的看着四周围。

这司机也姓张,是他们老张家没出五服的本家。不过,任凯没有私下接触过,不熟。

无论是大老板还是小老板,对他们身边的人,还是应该保持点距离。否则,犯忌讳。

外臣勾连近侍,你想干什么?

张恒走近任凯,没看他,目光落在远处的灯火,眉头郁结,心中似有块垒。

“恒叔。”任凯稍微往张恒身边侧了侧身,沉吟了一下,主动开口,“集团是不是……”

他说的很隐晦。这是他的风格,长期的谨慎已经渗入到他的血液里,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有时候,看那些谍战电影,总能看到自己仓皇不安又患得患失的影子。

“小凯,你进集团多久了?”张恒没有回应任凯的话,依旧看着远方,语气有些没落。

“我跟着您讨生活,已经九年了。”任凯进集团其实更早,不过他知道张恒想问什么,而他也确实挺感激眼前这位老人。没他拉拔,自己大概还在集团边缘打转转。

不得不承认,在大多数时候,选择远比努力更重要。

“呵呵,小凯,知道我最看重你哪里吗?”张恒终于转过脸来看了任凯一眼。

“您说。”任凯说道。有些问题有没有答案,有什么样的答案,不在问题本身,而在回答问题的人。

“算了,不说这些了。郝平凡下来了,去省档案局挂个虚职。文件估计要年底才能出来。”张恒吧扎了一下嘴,长嘘了一口气。

任凯吃了一惊。

郝平凡是龙城市公安局的一号,兼着省厅副职。从小片警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在政法口上干了近40年,树大根深,资格极老。前段时间还有传言,说他要高升。结果转眼就下来了。

最关键的是,郝平凡与景瑞集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任凯如同经验老道的渔夫,凭着鱼鳔的轻微晃动就基本可以判断出水下是鱼,还是暗涌。

反腐的风,终究还是刮过来了。

年初的时候,省级一把手、二把手密集调换。这放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体制内一些有门路的朋友早早得了消息,开始变得规规矩矩。一时间山雨欲来,谁都没想到,第一刀居然直接砍向郝平凡。

“唉,老郝谨慎了一辈子,临了却栽到了他儿子身上。”张恒大概也憋了一肚子,在老部下跟前有些失态,顿了顿,接着说道,“老郝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的。这些年龙城治安比起南边来好很多,这跟老郝是分不开的。上边儿没有看到这些,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操作了舆情……”

大概是觉得有点不妥,张恒缓了一下,说道,“像老郝这种想干事、肯担当,也敢得罪人的真不多。平心而论,做错事就要挨板子。不过,他儿子是他儿子,他是他,怎么能搞株连?”

张恒的情绪有些收不住。

也是,他与郝平凡私交甚笃。两人交于贫寒,却没有相忘于富贵。坊间相传,郝平凡离婚后,每年过年守岁,都是由张恒相伴。人是讲感情的啊。

任凯低着头,没有作声。表情沉重的好像在追悼会的现场,听着哀乐,回应家属谢礼。

其实,关于郝大公子的传言有很多。

近些年龙城周边乡村城镇化步伐加快,一些大型的基建项目你划一块我划一块。别看郝平凡大权在手,可那也的分跟谁比。

而且以前他还顾及吃相,无非是倒个油手,吃个过水面。放一般人家,每年趁个千百万进账,那妥妥的是祖宗八辈儿积大德了。

可郝大公子岂是一般人,黄赌毒浸淫多年,千儿八百万也就刚够在澳门玩一晚上的百1家1乐。据说一次输红眼,把同行的哥们押赌场,直接玩起了失踪。赌场还怕你飞上天啊,电话打到郝平凡那儿,问是给钱,还是把相关材料找外国媒体曝光,搞得老郝灰头土脸的。

后来,郝大公子在各方的平衡下,逐渐垄断了龙城的渣土倾倒。虽说是个肥活儿,可听起来毕竟不那么光鲜。于是老郝这一线上的几个领导出面帮着联络了个项目,给临省的省政府及省直机关的公务员们盖商品房。说是商品房,其实就是家属集资楼,全是该省政府和厅局公务员的自住房。

公务员其实不像外界传的那样,手里有点权力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每月也就五千上下,谈不上丰润,勉强能算个小康。可当地房价在控制房价的呼声中一路走高,每平在突破两万后,仍然高歌凯进远眺三万。

郝大公子仗着地块处在黄金位置,要求1购房者必须首付80%才有资格报名。

公务员们群策群力,举家借贷,最少的都交了有二百多万。钱收上来本来是放在三方共管账户里的。但不知道怎么三捣两捣就到了在巴哈马注册的一家不知名的空壳公司账上。跟着郝大公子也消失了。据说跑到非洲的某个地方当酋长去了。

开始的时候,消息还压着。可纸怎么能包的住火,况且老郝的对头一直不睡觉的瞪大眼睛盯着他,就等他露出破绽,好上去一脚踹翻。

于是,事情便传开了。

老百姓管你郝平凡是长方还是圆扁,只知道自己一辈子的钱打了水漂,拉上几个退下来的老干部直接反映到中央。这案子也没什么难度,铁证如山,于是老郝就走麦城了。

据消息灵通人士戏说,某一天,老郝站在某首长大门口,硬是站了整整一天,首长也没出现。老郝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就倒下了,直接进了重症看护房,到现在还没出来。

“郝杰糊涂啊,你说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老郝被他坑了。搞不好……”张恒皱着眉头说。

先调离再查处,是惯例。明眼人都清楚,老郝调离并不是意味着结束,相反一切才刚刚开始。随着各方势力的介入,后续肉搏的残酷性与持续性会逐渐的显露出来。

“您是不是考虑去国外走走?相对而言,国外的医疗条件还是要好一些。我知道您一心为集团打拼,不过身体还是第一位的。拳头收回来,打出去才更有力。”任凯靠近张恒,小心翼翼的低声说道。

“集团也是这个意思。”张恒看着远方,神情说不出的寂寥。说是集团的意思,其实就是张景瑞的意思。“人呐,一上年纪就不想动了。故土难离啊。”

任凯没继续问,再问下去就有点犯忌讳。

“你这边也要注意,早做准备。我知道,你是有智慧的。”张恒情绪释放后说的话明显云遮雾罩起来。也为今晚的谈话定了调子。他要走,你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要有个谱。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任凯目送张恒的车慢慢驶去,开始琢磨老狐狸在X安干什么,路过?还是专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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