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白青山坚持着将文秀送到街口再回家去。路上的青年心情大好，时不时咧嘴开心笑着，一会儿摇头一会龇牙咧嘴，或许正应了骚人墨客的言语，“多情人应笑我痴痴傻傻。”

吃饭时文秀告诉白青山，戏班子是大兰国请的，大兰国的皇帝纳了文官意见，去年就开始请了千百个戏班子在大兰国唱诵英雄事，给的钱并不多，被唱的人却不少。愿意颠沛的戏班子也就没几个了，只有这种没个定点的戏班子才愿意来，毕竟这是个正经活计。每次到了一处地儿得待半个月左右，要是唱得好还能得些百姓的赏钱，戏班子也愿意卖力气。

白青山当然不信这是哪个文官的点子，戏文里尽是颂人功德的好话，比起书生的文章差不了多少，况且听戏的人不管识不识字尽管记下两句，平日里若是叨念几嘴就是戏文中人的香火钱。大周朝要是能让不相干的人得了功德可了得？到时候这位喊着自己勇力无双神人天降，那位是中山靖王之后文韬武略才气过人，这些死去人后辈一个个受了功德不得将大兰国搅成一锅粥。大兰国的这出戏好就好在唱的尽是无后的将才，或是杜撰的人物，或是皇宫内的云姓人，这个只管去唱还能嫌弃功名少了不成。

白青山一边说着姑娘辛苦，一边再替姑娘斟一碗酒，今儿不胜酒力的白青山就喜欢看见姑娘的俏脸微红。

路上还是欢喜，想一想今儿那书生的傻模样文秀就笑弯了嘴，也不晓得何缘故见着他能让自己觉着亲切些。文秀一边红着小脸叨念着“不胜酒力，不胜酒力。”一边回到自己的车厢里，今儿那两个荤嘴婆娘肯定没少说道，刚才就听见了有人叨叨自己，文秀装着没听见快步走了，搁在平日里不得瞪他个四五眼。秀儿一边哼着曲儿一边妆昨儿的旧脸，还记得书生临了时告诉自己明儿还请她吃饭，也不晓得今儿为啥这么漂亮。

————————————————————————————————————————— 白青山躺在傍晚的院子里，屁股下的躺椅靠了好些年了，竹片被磨得锃亮。竹子从帽儿乡的那一片竹林来，请的老师修修砍砍半天就成了。帽儿乡的这片竹林寻常人碰得，山上人碰不得，动过坏心思的都被牛二打断了手脚，还要有人上门给牛二赔不是才行。竹子叫三宝竹，原本生在去往天外的秙牛山上。

牛二今儿特意带了一壶好酒去找白青山，还提了几个小吃食，有白青山最喜的酱牛肉。牛二也不敲门，直直的推开后便憨憨的笑了笑又把门带上。

“还没吃过饭呢吧？”牛二一边走一边问道。

“没呢。”白青山做起了身子说道。

“嘿，找你说说话。”牛二将从盒子里拿出来摆开了放在桌上，又让小驼子拉了凳子坐下。牛二又道：“文秀姑娘的镯子是我送的，那根签子是我赠你的。”

白青山点点头道：“我只看明白了那支镯子是你给的。”

牛二没说话，夹了一筷子肉放在嘴里嚼着，腮帮子鼓起。

白青山也不客气嚼几口牛肉又灌上一口酒，小驼子见白青山动筷子自己也忍不住口水了。

牛二停了嘴，又给自己倒上酒，盯着小驼子嘿嘿的笑。

“小子是兵家人？”牛二问道。

“算是一个兵家人。”小驼子知晓面前坐着的是谁，曾经砸下一角秙牛山的牛二啊。自己三境的兵家人算个屁。

“瞧瞧，畏首畏尾的模样真像个和尚，去云泽寺让老和尚帮你瞧瞧有没有做和尚的命，到时候吃斋念佛天天都能装孙子，和尚们要的就是你这幅软蛋相。”牛二咽下牛肉没好气的说道。

小驼子红着脸不敢言语，偷偷瞥了一眼白青山，也不晓得少爷是否又要骂自己没出息。

白青山皱着眉看了看牛二，“装孙子怎么了，在牛二面前装孙子还算得上福气呢。”白青山说完话挑了挑眉毛看向小驼子，像是在说：“别怕，少爷保着你。”

小驼子正红着脸愣神呢，听见白青山如此说道，“嘿，还真是这么个理儿，能在牛二面前装孙子已经了不得了。”便又不动声色的吃了口菜，心里又有了欢喜声。

“前些天画了一幅画？”牛二道。

“没有。”白青山面色不改的说。

“得了，帽儿乡谁家婆娘偷汉子我比老天爷都掐的准。我送这小子一根签子，你把画给我。”

“行，送你。”白青山又不动声色的说道。

“小心眼。”牛二道。

三个人吃光了菜食又喝光了酒，牛二舒舒服服的躺在摇椅上，白青山坐在原处，小驼子要帮着牛二洗了碗碟，自己一个人去厨子里忙了。

“先前说小驼子能当个和尚？”白青山问道。

“那可不，凭着这份忍耐劲儿，能当八百个和尚。”牛二笑着说道。

“真的？”白青山还是不放心又追问道。

牛二盯了白青山一眼，转过脑袋看向天上不再理他。

白青山笑嘿嘿的挠了挠脑袋，自己当初让小驼子跟着何伯想让他做弯月山上的兵家人，可如今牛二说小驼子更能当个和尚，牛二的眼力白青山当然信。

“这小子傻是傻点，碰上了你就是他的福气。”牛二道。

“嘿，傻了多好，我读了忒多的书也不见得好过到哪里去。”白青山拍了拍自己这幅残破身子道。

“屁话，你也傻。”牛二一口吐了嘴里的小树枝愤愤道。

“也不用急，还没到分生死的坎上呢。”牛二道。

“我再给你多讲几句。”牛二忽的来了兴致，眉毛一挑道。“好酒备着。”又拍了拍大腿坐了起来，笑吟吟的看向白青山。

“小驼子，把少爷买的最贵的酒拿出来让牛掌柜念叨两句。”白青山想了想道，满脸的恭维相。

“哎。”厨子里的小驼子擦了擦手，抱着买了没几天的一坛子酒跑了出来。

“坐着。”白青山又道。

牛二正了正衣襟老脸一红，“嘿，我牛二也有当先生的一天了。”这会儿的帽儿乡富贵人才有了富贵人的模样，锦绣袍子正衣冠。

“八境，又叫三折境，所谓三折，一指折财，二指折寿，三指折运道。财，富贵气。寿，生力气。运道，天给的气数。风起！”牛二喝了口酒像是辣着了，嘴里哈着气儿扇风。帽儿乡的大热天里有了清清凉的风从旁边的小山岗上吹下来，上了年纪的老人赶忙吆喝着家里的小辈收衣服，闷热天儿里起风，是要下雨了。

“九境，又叫天命境。天，头顶上云彩斐然便是天。命，生来运道便是命。落雷两声！”牛二说完将手中酒碗当的一声敲在桌上，帽儿乡果真响起了雷声，轰隆隆两声。吓破了小儿两眼水汪。

白青山就急忙拍打小驼子两下，“去，拿伞出来。”

小驼子便取了伞站在牛二身旁，牛二只是不紧不慢的喝着一碗又一碗小酒。“十境嘛，……”牛二话还没有到嘴边，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打的屋顶上砖瓦都跟着抖了抖，白青山被吓的不轻，闭上了眼睛。临了，只看见牛二嘴唇翕动。

落雨了，雨水混着风里的沙土打在伞上打在没支伞的白青山，小驼子身上，等到牛二说完也只是一愣神的功夫，雷电刚好消散。

等到白青山和小驼子再抬眼时桌上只剩了个空坛子，小驼子抓耳挠腮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白青山站起身子又整了整衣衫冲着院门施礼道，“谢先生言语。”小驼子见状也学着白青山施礼道，“谢先生言语。”

不知晓多大妖怪的牛二，坐在帽儿乡一处小院子里的牛二，三言两语惊了十境神仙。牛掌柜果真气力惊人，牛掌柜果真是个先生。

帽儿乡得了许久未见的夏雨，天儿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