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王朝是一个以人类修道者为主的国度,疆域绵延亿万里,共分十九州,每一州下辖三十六郡,每一郡划分一百零八个县,但组成龙虎王朝的单元却是一个个家族势力。他们有的掌管一县,有的独霸一郡,更有家族势力强大者将整个州郡都纳入囊中,所以表面上看十九州归属龙虎王朝的统治,实则是十九个割地称王的家族诸侯国。
龙虎王朝与妖源之地、幽冥鬼域瓜分镇狱界,三足鼎立于世。
顾名思义,妖源之地尽是一些吸取日月精华修炼有成的妖魔异类和不容于人类的魔道邪修;幽冥鬼域则是亡者的世界,又有一些豢养鬼物的鬼修扎根于此。
这三股势力主宰着当今镇狱界的命运。
有圣者预言,这三股势力一旦开战,镇狱界将重归上古时代群魔乱舞的洪荒世界。
这种趋势正在发展。
一万年前,龙虎王朝的一位皇室子弟为炼制一件道器,深入妖源之地猎取妖丹,无意之中斩杀一位妖王的独子。那妖王挟丧子之恨将那皇室子弟挫骨扬灰,抽取生魂日日熬炼,将其折磨得魂飞魄散。龙虎王朝上下震怒,派遣大军征讨妖王,最终与妖源之地全面开战……
时至今日,龙虎王朝名存实亡,十九州郡揭竿自立,相互攻伐,乱象纷呈。
妖源之地支离破碎,无数的妖魔鬼怪逃离故土,流亡于镇狱界各个角落,复仇的怒火越烧越旺。
幽冥鬼域因战争得亡魂无数,实力暴增,趁机向外扩张,每当夜晚降临,百鬼横行。
鬼幽谷位于镇狱界极西之地,三方势力交界处一条名为归幽的小山谷。它在整个修道界赫赫有名,却又神秘莫测。有名的是鬼幽谷一脉单传,历代弟子无不修为高绝,当代宗主张道北更是当世第一人,一身鬼道修为直达天人之境;神秘的是鬼幽谷门人独来独往,行踪不定,从来不与外人交往,故而无人得知其根底与来历。
鬼幽谷修鬼道,持正道,既不为以正道自居的龙虎王朝家族势力所喜,又不为妖魔鬼怪所待见,但他出产的道器、丹药,乃至驱鬼的符箓无不是震世的精品,所以又招来了各方势力的嫉恨。若不是张道北一身修为实在过于强横,鬼幽谷早就被人灭了山门,瓜分一空。
清风微拂。
沁冷的月光下,一名灰衣长衫的男子盘膝端坐,身前长案香炉,一卷宣纸,一盏黄酒。清凉的酒水倒影出他那灰蒙蒙的面容。
当明月攀上树梢,天地间第一缕太阴之气滋生之时,灰衣男子长身而起,一把抓起黄酒一饮而尽,随后拿出一支沾了朱砂的狼毫,对着宣纸上蹿下跳,一通乱画,当真是小儿学字,拙劣不堪。
一张扭曲的金色大网在虚空中缓缓浮现。
只见灰衣男子并指如刀,龇牙咧嘴地从指尖逼出一滴鲜血,屈指微弹,金色大网迅速收拢,转瞬缩成一点光团,没入宣纸不见。霎时那宣纸好似有了灵性,从长案上颤巍巍地飘起来,绕着灰衣男子左右翻腾。
灰衣男子重重吐出一口气,斜睨了一眼那刚画好的符箓,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突然伸手将它扯得粉碎,砸吧砸吧握成一团,擦了擦嘴角的酒渍,随手塞进了腰带里,嘴里咕咕哝哝:“他奶奶的,这鬼地方没网络,也没酒吧,上个厕所都要用瓦片。嘿,上好的宣纸,揉一揉凑合着用。”可怜了这一张驱鬼符,虽然品质不佳,但修道界流传一句话,“鬼幽谷出品,必属精品”,所以拿到外面去,也会被无数人争得头破血流,在他这里却被当成了一张手纸。
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恨铁不成钢道:“列祖列宗在上,我鬼幽谷的金书篆箓讲究气象森严,法度严谨,于癫狂之中又不失正者之风,看看现在被你使成了什么鬼样子!”
灰衣男子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急忙转身,垂首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半晌听不到来人讲话,灰衣男子头颅越发地低垂,连同腰身都佝偻得像一棵营养不良的豆芽,但语气与态度截然相反:“黑灯瞎火的山路崎岖,师父你老人家不好好休息,这样四处乱窜,当心摔断了腿子。”
来人幽幽一叹:“九冥,这么多年了,你还在生师父的气么?”
灰衣男子缓缓站直身体,目视前方。
张道北静静伫立在一株青松下,魁梧的身影在斑驳的树影中时隐时现,仿佛随时都会遁入黑暗,唯有一对眼睛一如十年前那般熠熠生辉,宛若天上的明月。
师徒二人的目光甫一接触,灰衣男子便败下阵来:“徒儿不敢。”
张道北莞尔一笑,笑容中似乎满怀心事:“只怕嘴上不敢,心里却恨得咬牙切齿。”
灰衣男子淡淡道:“师父猜人心思,一猜一个准。”突然再次抬起头来,眉宇间充斥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阴郁:“你软禁了我十年,尽教我炼器、炼丹、鬼画符这些骗人的玩意,我绝不做你生财的工具,我劝你还是乖乖地放人,否则……”
张道北冷冷道:“否则怎样?”
灰衣男子想说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但想到张道北那非人的手段,嚅嗫了半天才恶狠狠道:“否则我就自杀,让你那什么拨乱反正的计划竹篮打水一场空。”
张道北喝道:“你若想死,一开始就该自己抹了脖子,何至于被本座关了这么多年?”见灰衣男子脸红脖子粗的羞恼模样,心中一软,语气温和下来:“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残酷的多,你若无自保之力,就算放你出去,你又能到哪里去?我鬼幽谷的符箓、炼器和炼丹之术直指大道本源,学会一样足可令你纵横天下,纵然是你那半吊子的符箓之术也要远远胜过外面那些所谓的大师。你有这样令天下人眼红的机会,何不沉下心来好好研习呢?”
灰衣男子哂道:“研习个屁,学会那些东西也是给别人打工的命,能让我找到回家的路吗?能让我摆脱我蒲家后人夭折的命运吗?”
张道北神色微动,望着灰衣男子好一会,缓缓道:“三千年前,为师曾去九州,有幸见过你蒲家先祖留仙先生一面。”
灰衣男子怔了怔,而后冷笑道:“你确定是三千年,而不是三百年?先祖留仙乃清初……”
张道北摇头打断他道:“镇狱界,镇狱界……无知小儿,它乃是上古封神之战结束后,道门圣人为封印诸天妖魔所建造的一座监牢。它的诸多神异之处岂是你所能揣测的?”
灰衣男子张了张嘴,张道北继续道:“昨日之因,今日之果,你本是已死之人,若不是当年为师折损千年修为留下的后手,你焉能继续苟活于世?”
灰衣男子再次张了张嘴,张道北又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给了你蒲家一线生机,你应当好好把握,努力进取,而不是每日里自怨自艾!”
噗通一声,灰衣男子双膝跪地,哀求道:“师父教训的是,但徒儿顽劣不堪,实在难当重任,你老人家就发发慈悲送徒儿回家吧。回家后徒儿定会为你著书立传,塑下金身,日日祈祷你老人家荣登极乐!”前后态度转变竟然比翻书还快。
张道北摇头失笑:“小兔崽子,为师乃道门弟子,去那西天极乐作甚?”
灰衣男子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张狗嘴,连话都不会说,师父收我为徒真是瞎了狗眼。师父……”爬起来给张道北捏肩捶背:“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喊师父多见外,以后我叫你爹。爹在上,请受儿子一拜。”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连磕九个响头,一边磕,一边心里暗自诅咒:“做我蒲九冥的爹可没有好下场。”
张道北修道数万载,心境何等的沉稳,自动忽略了蒲九冥话中的讥讽谩骂,但他一生孤苦,蒲九冥的一声爹让他在心底尘封多年的亲情悄然萌发,心情激荡之下连叫了几声好,紧接着便是一声长叹:“既然是监牢,进来容易,出去难呐。除非你能修炼到为师的境界。”
蒲九冥一脑袋杵地上,半天没动静,瓮声瓮气道:“师父修炼到现在的境界用了多少年?”
张道北苦笑道:“为师资质愚钝,用了两万年。”
蒲九冥无力呻吟了一声:“两万年?他奶奶的!”蓦地跳了起来,喷着口水,大声尖叫道:“等我修炼到你这把年纪,我的亲人朋友全成了粪土,我回去还有什么意义?你,你……你一把年纪都活到了狗身上!”
“放肆!”张道北扬起手臂,掌心内一股恐怖的异力隐而不发。
蒲九冥梗起脖子:“有本事你就打死我,我死都不会再受你的摆布!”
张道北怒极大笑:“你可知道为师处于何等境界?”劈头盖脸砸过来一本薄薄的册子:“等你真正了解了何谓修道,再来大放厥词!”说完,拂袖而去:“三日之后,为师在森罗殿等你,若你的炼丹、练器之术仍像画符一般毫无长进,自领五十法棍,后山面壁百日!”
蒲九冥心里一抖,暗道:“事情搞大了。”面壁也就罢了,现在的境况与囚徒无异,面壁等于不用劳改,那五十法棍可就难捱了。张道北手下五个鬼王个个凶神恶煞,每次挨揍都是由他们亲自操刀,打得你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再灌一碗秘制的汤药接着泡制,那酸爽的感觉经常让蒲九冥从噩梦里回味无穷。
蒲九冥咬牙切齿地咒骂一阵,摸上怀里的小册子,那是一本线装的书籍,也许经常被翻阅,封皮都起了毛,上面只写了两个篆体字“道释”,翻开首页,只有一句话,是张道北对修道的诠释,“修行,是为灵魂的升华而对天地加诸自身枷锁的抗争”。蒲九冥虽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却隐约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接着打开正文。
《道释》通篇都是张道北对修道的感悟,蒲九冥一时看得头昏脑涨,只大致弄懂了修道境界的划分:筑基、孕灵、结丹、元婴、合体、洞虚、大乘、渡劫、碎虚等九个境界,且每一重境界的晋升均艰难无比。若一个普通人无灾无病,修道之路畅通无阻,要想修行到最高的碎虚境至少需要数十万年的光阴,而张道北只用了两万年便臻至随时可碎空离去的至境,他这份天赋非但不是他口中所说的愚钝,反而是惊才绝艳。
至此蒲九冥终于明白张道北在修行上的伟大成就,心底首次萌发出对他这便宜师父的一丝敬意。与此同时,又让他感到深深的沮丧,如今他连筑基的门槛都没摸到,想要修行到张道北的境界那得猴年马月。
合抱之木始于毫末,万丈高楼起于垒土。
所谓筑基便是一场水磨的功夫,打磨的是肉身。肉身乃道之基,一个人将来的成就如何全赖这一境界所打下的基础。肉身强大,则气血充沛,孕育灵神水到渠成,晋升金丹境,法力水涨船高,所以在镇狱界,无论人族抑或妖族,修为高深之人无不是肉身强横之辈,当然幽冥鬼域里的阴魂厉鬼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