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百倚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撞鬼了!
就在他将近十二点踏出图书馆大门的时候,后脑勺凭空炸出一个声音叫住他:“别走!”与此同时,安检门出乎意料地响了起来。
赵百倚非常确定他从大一开始就没在图书馆借过一本书,今天晚上也一定没漏下任何东西,而且他极其肯定那个美妙的声音必然是属于一个漂亮小姐姐的,所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跨回安检门内,企图在最短时间里恢复图书馆内的安静,并寻找那个声音。
但转身转得太急,他一抬脚一站定就眼前一摸黑,失去视线之前,有一抹白烟从他右手边飘走,他猜那是漂亮小姐姐的白色衬衫衣角。
“同学?同学?”
悦耳的女声柔柔地喊他,他努力睁开眼睛,视线逐渐清晰,发现图书馆的灯已经关了大半,整个一楼只剩下他和眼前的值班助理,但她穿的不是白色衬衫。
他大失所望。
值班助理凑过来问他,“同学,你怎么了?”
赵百倚看着她的眼睛,感到眩晕,“没事,有点头晕。”
“要坐会儿吗?”
“不用。”赵百倚完全清醒过来,“刚警报器?”
“你有借书吗?”
“没有。”
“哦,那可能是你身上有金属物品,不过按例还是要检查一下你的背包。”
“好。”
赵百倚把背包脱下来给她检查,等待的时候感觉后脖子发凉。他伸手去摸,凉气全喷在手背上,回头看,正后方的窗半开,三月的晚风卷着凉意蹿进来。
“同学,你有借书哦。”她刻意用严肃的声音强调,在赵百倚听来,像得逞。
“啊?”赵百倚心想我没借书啊,但是她确实从他包里抽出一本羊皮质感的发黄旧书,轻软的封面薄印着浅紫色纹路,像人手腕上的青筋。
“我好像没有……”
赵百倚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她就把书塞到他手里,像强行扎了他一针麻醉剂,从手到肩膀,近乎掣停心跳的恐惧感,电钻般钻进头皮,半边身子都僵了。
那本书!
是暖的!
赵百倚一撒手,羊皮书掉在桌上,闷声压出一层灰。
他收拢指节,掌心里酥麻的薄暖温度明显不属于自己。
忽然之间,空气安静得诡异,甚至赵百倚说话都带着难得的颤音:“但是,咳,但是我没有借书。”
“你看借书卡上有没有写着你名字?”她坚持赵百倚借了这本又破又旧的羊皮书,把借书卡递给他看。
赵百倚奇怪:学校不是用电子仪器扫码借书的吗,怎么还会有借书卡这么古老的东西?
但他凑过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名字赫然写在最后一排,分明就是他的字迹!
虽然他刚刚睡迷糊了,但也不至于神游去借了本书吧?
“不,我没……”
赵百倚当即否定,一抬头就看见值班助理的表情在昏暗灯光下带着重影,一晃一晃的。
那双纯净的眼睛变得混浊,像个吃人的魔鬼一样盯着赵百倚,咬着后槽牙说:“同学,如果你借了书,就带回去吧,别妨碍我闭馆了。”
“那不好意思,我不借了,我现在刷卡还书吧。”
赵百倚当机立断,马上低头在包里找学生卡。
值班助理却猛地紧紧掐住他的手,她美丽的面貌——隐藏在灯光阴影下的另一半美丽的面貌,迅速蒙上一层密封的白色颜料,“变脸般”瞬间化作了凶神恶煞的梁教授的面孔,“别走!”
冗长的呼吸深深堵住气口,使赵百倚从梦中呛醒。他睁开双眼,撇到书页上自己的签名,不禁吓得错手推倒了桌上的物件和背包,一抬头,惊愕地对上桌对面的舍友甘霖审视的目光。
他抹一把虚汗,晃神地看看四周,安静的图书馆里座无虚席,人人都在认真地学习。只有他因为偷懒被“恶梦”惩戒了一番,扭曲的梦境记忆在现实时空溃散成破碎的线索,狠辣地只把抽象的诡异悚然感困在他脑海里发酵,愈发瘆人。
甘霖指了指他摆在桌上的手机,手机无声地亮着屏幕,屏幕上三个恐怖的大字:梁教授!
他擦擦嘴边的口水,拿起手机,疾步走向走廊,扶耳静听,“您好,梁教授。”
“过来第一院。”梁教授只吩咐了这一句,之后赵百倚的微信开始不间断地接收信息。
而他的回复,永远只有五个字:好的,梁教授。
连标点符号都恭恭敬敬。
梁教授,这位在法医系只拥有姓氏与职称的荣誉人物,在赵百倚大三这年,以爆冷门之姿选中了平平无奇的赵百倚作为他唯二的学年论文指导学生和额外的实习助手。至此,默默无闻的法医系小透明赵百倚在恐怖如梁教授的手底下实习已经快三个月了。
大难当前,赵百倚把那个奇怪的梦暂时搁置,回来把桌上的东西一概扫进背包,小声跟甘霖说:“我先走。”
甘霖点点头,见惯不怪,继续复习了。
赵百倚一边查看梁教授的发来的相关资料和信息,一边用力地擦着自己脸上因趴在书上睡觉的压痕,企图让自己更加清醒。
而当他快步走过安检门的时候,清脆的警报声让赵百倚彻底清醒过来。
一颗心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地狂跳,似曾相识的声音轻声叫他:
“同学?同学?”
不是这么邪吧?
赵百倚头皮发麻,不敢动弹,大腿肌肉紧绷地释放出逃跑的机动本能,试图找回上两个月体测1000米时冲刺的感觉。
图书馆的学生助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同学,方不方便让我们检查一下你的背包?”
命里有时终须有。
赵百倚机械地把头转过来,眼前的这张脸跟梦里截然不同,他紧张的情绪才有所缓解,勉强配合,“能不能快点,同学,我赶时间。”
梁教授让他半小时内赶到第一院。第一院是第一中心医院,距离学校刚好二十分钟车程,这是赵百倚将近三个月以来骑小电动奔波于学校和第一院中总结出来的保险时间,一秒都耽误不得。
而现在,这位尽忠职守的好学生助理,将强硬的拦截眼神包装在甜美的微笑之下,把赵百倚请到了值班人员办公桌前。
赵百倚把背包交给学生助理检查,自己还特意留了个心眼,瞟了一眼,确定包里没有别的书。
“同学,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你的佛珠散了。”学生助理好心提醒他一句。
“嗯?”赵百倚扒开背包一看,佛珠全散在了背包底下。
这……
他捞上来几颗佛珠,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眉头越皱越紧,三个月来身体力行的守时准则瞬间灰飞烟灭。
学生助理于心不忍,从兜里找出根黑色细绳,“我这里刚好有几根绳子,送你一条吧。”
“哦,谢谢。”
赵百倚恍惚地接过绳子,糊里糊涂地走出图书馆,手里还捏着几颗佛珠和那根细绳。
怎么办?
赵百倚懊恼。
这可是太奶奶的遗物啊。
听闻太奶奶走的时候,他才几个月大,身体又不好,所以太奶奶临走之前就把这串佛珠留给了他,说是保佑他一生平安。
虽说赵百倚不信鬼神,也不随身戴着这串佛珠,顶多只是放在背包里求个心安,好歹不辜负太奶奶的一番心意。可现下,这个陪伴了他将近二十年的物件散了,他开始心绪不宁。
走在昏暗路灯下的赵百倚,影子一会儿被拉长,一会儿被缩短。他用余光瞄着地面,看见影子在他身后做出奇怪的动作。
他倏地转身,大胆注视着地面转瞬之间纹丝不动的影子,心乱如麻,不祥的预感伴随着信物的破裂更加强烈。
赵百倚不敢多想,亮着手电筒找到自己的电动车,把脑袋塞进闷挤的安全帽里。
突然——
“别走。”
又是这个声音!
“……是谁在说话?”
因为安全帽捂着耳朵,赵百倚听不真切,静候了半刻才试探着问。
结果自然是无人应答。
他以为是自己魔怔了,幻听了,正准备挪车离开,潜伏在前排整齐的电动车里的高瘦身影眼见猎物即将溜走,忙站了起来,蓄谋已久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百倚。”
赵百倚的心理素质倒也不差,觉得这人能喊出自己的名字,总归是认识的。他便微微伸着脑袋去看,奈何那人站在棚顶的阴影下,他实在看不出来。
“是我。”
那人走出来,瘦削的脸颊让他显得憔悴可怖,不是赵百倚记忆中意气风发的方浩野,以至于赵百倚花了几秒钟时间才敢决下定断。
哦,这人是……
“方师兄?这么晚了你怎么……”眼前这人正是赵百倚的同系师兄,“你不是出国了吗?”
“你落下了这本书……”
赵百倚当即瞳孔震惊,逃离的念头蓄势待发,拧紧油门把手的手微微发汗,但是表面上不动声色。
“百倚,你听说过人皮书吗?”方浩野把那本书竖在自己的胸前,如同展示着一件无价的展品,并将人皮书的由来给他做了个普及,“传说在欧洲中世纪,人们会把罪孽深重的死刑犯的皮肤剥下来,制成书的封面,后人把这些书称作人皮书,认为它们用于惩戒和纪念。”
“上皮纹学的时候,老师有提及过的,方师兄。”
赵百倚冷静地提醒方浩野不必再进行科普,其实心脏已经开始揪紧了,双眼紧盯着在暗影里若隐若现的泛黄封面,当图像传达到脑子里之后,就只剩下一个念头:这本书究竟是怎么回事?!
“啊,对,讲过的……也是江老师给你上的课吗?”
“对的。”
方浩野愣了愣,好像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但他很快回到“正题”,“但是我想了想,如果不止是封面,而是每一页都是由人皮制成的呢……”
“方师兄!”
赵百倚屏住呼吸,一种天生的警觉感促使他忍不住厉声喝止了方浩野。
与此同时,一束强光照过来,“谁在那儿?”
赵百倚一扭头,被刺眼的手电筒强光照个正着,并由衷地感谢巡夜警卫拯救了他。
警卫问:“宿舍快门禁了,同学,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
“一个人?”
被手电筒光束晃了晃眼的赵百倚回过头来定睛一看,他的眼前空空荡荡,布满黑暗的阴霾,唯独方浩野不知所踪。
“怎么了,同学?”
“刚刚……大叔您看到跟我讲话的那个人吗?”
“还有人吗?”
“嗯,我师兄。”
“那他人呢?”
“忽然就不见了。”
警卫大叔看一眼赵百倚同样也茫然若失的模样,姑且不嫌麻烦,“行吧,我在附近找找。”
“好的,麻烦大叔了……我,我有事要出去一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