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侍女青鸟
南山湖,湖水澄澈见底,游鱼在水面上摇曳着,虫鸣鸟语,偶有小鹿小松鼠和一些不知名的小动物在树底下出没。半山腰肩有一个少女,在乱花丛中,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药瓶,小心翼翼的收集着那些叶尖花瓣上的露水,明黄的衣裙上沾了不少泥土与碎草。
日出于东方之上,露水渐渐散去,少女擦了擦酸肿的眼睛,黄山郡所造的双耳瓶,颈口小,而瓶身大,能够剩下约一脸盆之多,质地凉而不阴,最适合用来采集露水,看着满满的一瓶,露出了笑容,盖上瓶塞。初秋的清晨已是有些清冷,少女两腮泛红,挽起衣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朝着日出方向深吸一口气,抱起双耳瓶便向山下走去。
湖边座落十数间造型不一的宅院,如若有谁到过大凉宫,便能从中发现一丝端倪,这就是大凉宫的一个细微的缩影。不同于渚清石所造的大凉宫那么蓬勃庄严,半玉石在巧匠的雕琢下,一石,一砖,一瓦,流露出别样的雍容华贵,像个饱满的妇人。其间有一座房子的门檐处写有清心二字,地上铺着灰白色的木板,平整而有些放光,约莫一人之高的两扇窗户皆打开着,整个房间融入了琉璃城自有的特色,琉璃城有一座半玉山,那里独产一种石头,一半是黝黑的顽石,而另一半则是慈白透润的玉,顽石突兀结实,造型怪异,可做庭院装饰筑基之用,而玉有冬暖夏凉之功效,常被王公贵族雕砌成玉器。房间内那张床都是用玉雕琢而成,巴蜀郡九肚蚕丝所织的被褥,异常奢靡,这原本是一座闲置多年皇帝行宫,建武元年赐予了秦王。
湖风吹动,让房间内少了一丝秋日的燥热,多少一些清凉。有一个人平躺在床上,仅着贴身衣物,双眼紧闭,干皲的嘴唇,正是那日城下捡回来半条命的梁正和,梁小侯爷,他半死不活的躺着已经过了两天,意识开始逐渐苏醒,最先出现在脑海里的是一股剧痛,一股全身骨头好似被击碎的剧痛弥漫,大口大口的喘息,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特别是小腹处好似吞下了火炭,不断的有灼烧感。
流萤矛,美丽的名字下有着极其恐怖的破坏力,西罗皇族绝不外传的秘法,其实外人也不能习得,只有西罗族人那种万中无一的体质能够从地下深处喷涌而出的岩浆中感知元气,且纳为己用。
西罗族能够傲领西罗国数百年,靠的可不是西罗王号称能征服天下女人的胯下巨兽。要不是有神鬼不侵的三生大帝甲,没能管住自己下半身的多情小侯爷可是没有小命回这琉璃城内。尽管如此,流萤矛爆裂之后些许的元气渗入到了他的体内,这对于声色犬马、四肢不勤的小侯爷来讲,无疑像是酒醉之后被人拖去黑巷打了无数闷棍。
小侯爷想张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异常的干涩,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这奔逃的一路,就跟撵狗一般,让他停下来喝口水的机会都没有。原以为到了百稚城下便是无忧了,没承想这个西罗国的二王子像是疯了一般势要斩杀自己,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感,那种从脑门直接凉透脚底的寂灭感,依然历历在目,深入骨髓。
此仇不报非君子!此仇不报非君子!
“西蒙,待有朝一日小爷我踏平你清水关,非得把你的王妃卖到万国城的妓馆去,供世人践踏!”小侯爷暗自发狠。
这时,安静的房内突然有了动静,来人脚步压的很轻,生怕吵着躺在床上的人。
“怎么还没醒?”
来人嘟囔了一句,将双耳瓶中满满的露水,倒入玉盆中。
“咦?”
这不就是自家侍女青鸟,声音软软的,像一匹柔滑的绸缎,虽有两年未见,一点却不陌生,正和眼睛偷偷的睁开一条缝,正瞧见青鸟弯腰正在铜盆里挤弄着毛巾,背影凹凸有致。
“这小丫头,长高了不少,有了点女人味了!”
看她往这里走来,赶紧把眼闭上,随即感觉她凑得很近,近的可以闻道一股身体散发的细微清香,就像雨后的小野草,呼出来的气打在脸上,有些温热,几许俏皮发丝拂过鼻尖,有些绵绵的刺痒,小侯爷紧闭的双眼又睁开一条缝隙,逆着光只见少女明晃晃的脖颈儿氤氲光泽分外惹眼,这下心猿意马,呼吸略微急促起来。
侍女青鸟若是能知晓自家少爷此时所念所想,定会一剑戳死他,温柔地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汗,饱吮露珠的毛巾格外地清凉,又替他全身擦拭起来,从脸上到手上,从背上到脚上,力度非常柔和,擦得很仔细,一道道的冰凉直叫燥热难耐的正和爽透到骨子里。
随着露水沁入肌肤,体内的灼烧感才有所减缓,正和浑然不觉,劫后余生,贪婪得享受着少女所迸发出来的美妙气息。
而天真无邪的少女同样浑然不觉,只是见他原本紧锁的眉头稍有些舒展开来,便停下来歇一歇,甩了甩发酸的手臂,坐在一旁发起呆来,眼看着躺在床上有些时日的少爷,也丝毫不见好转,少女心里十分不是滋味,痛恨起自己平日贪玩不好学,没有跟着父亲好好的修行学医,不然就可以替少爷祛除体内的元气。想着想着越发的心酸,竟兀自抽泣起来,当真是少女心事般若诗。
有人在耳旁小声啜泣,让正和有点心烦意乱,似乎不能够继续装作无动于衷,用一贯略显浮夸轻佻的口气说道:“小青鸟,两年...没有见少爷,怎么一见我...声音游离嘶哑,抬起手很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头,一如从前,这个亲昵的动作,少女偶有梦中才能遇见。
眼前躺着的人,没有任何征兆的醒了过来,起先一愣神。
“少爷,你终于醒了。”而后不管不顾的扑倒在正和身上,有苦难言的小侯爷欲哭无泪,美女投怀,这等美事,要放在平常那是驾轻就熟,说不准又是一桩床第佳话,然而此时绝然无福消受,即使是一根草在身上都压的慌,更何况这么大个人,痛并快乐的苦笑着:“我这好端端的,哭什么哭,这还没死,就替我哭丧!”很难从刻薄的小侯爷嘴里听到句好话,说还好,一听到死字这怀里的青鸟哭的更是撕心裂肺。小侯爷怕被她给摇散了架,不敢再多言了,用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细声地安慰着她。
瞧见她这翻模样,归家的幸福感心里暗自流淌,小侯爷鲜有女子坐怀而不胡思乱想,如今弄的如此狼狈,究根结底还是听信了别人的蛊惑去了这天杀的西罗当那质子。
这时从窗突然外有一物疾驰而来,未待两人有所反应,一头扎在正和放在青鸟背上的手,锥心之痛,他捂住伤口嗷嗷直叫。
“青鸟,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在府里养这么多的畜生...你看看...好大...好肥...的一只麻雀。”
站在窗台的那只正和口中的麻雀足足有野鸡那么大,顶着胸口一撮白毛,十分神气的盯着他。
“你究竟给这畜生喂了什么东西,能把麻雀养这么大这么肥?”
小侯爷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他想起了有一年跟阿福在田间地头烤的那几只麻雀,肉香扑鼻,金黄流油。那天仓惶而逃,也不知那老小子是死是活,这个念头在正和脑袋里只是一转,随即抛诸脑后,这老小子看似忠厚老实,一肚子的坏主意,他清楚的看见被掐的脸色紫青倒在地上装死的梁阿福还不忘给他使了个眼色,那眼神分明是在问:“得手了没?”
唱念作打一出戏,很显然主仆俩配合默契,祸害良家的事显然不是头一回,只不过这一次出了点岔子。
“少爷,你还记得那个蛋吗?”
青鸟打断了正和脑子里开始回味起西罗大公主的风韵。
“什么蛋?”
“就是那个蛋!”
“什么就是那个蛋!?”小侯爷脑子里一团浆糊,见她用手比划了半天,这才想起来。
“这玩意就是你以前天天捧着,不准让我吃的那个蛋孵出来的?”
很明显听到这话,那只硕大的麻雀似乎能听懂人话,胸前那撮白毛炸毛起,又想啄他一口。
“小正正,不要,快停下。”
听到这一声叫喊,小侯爷差点没一口老血噎在喉咙,背过气去。
“你唤它叫啥?小正正?”
青鸟赶忙用手把那只臃肿的肥鸟给推了出去,生怕它惹怒了小侯爷。
“想我一世英名,竟与一只胖鸟同名。”小侯爷一脸生无可恋,转脸却促狭的调笑道:“这两年,你这小妮子是不是老是念着少爷呀,不然怎么会给只鸟起我的小名,是不是天天叫着我的小名?”
“才没有...”腾地一下,脸颊上升起两朵酡红,支支吾吾,羞涩起来,手指卷着衣角,生气的扭过身去,活脱脱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当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当初小侯爷用尽了心思讨她的欢心,可这青鸟小妮子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可没承想两年没见,却有另一番景象,小侯爷心思活泛,好像忘了锥心之疼一样,想起身。
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从喉头袭来!
“噗!!!”
一口猩红的鲜血从嘴里喷出,便觉天旋地转,在旁人惊叫中再一次失去意识,刚踏进门内的洛侯夫人见这一幕撕心裂肺,哭喊道:
“他这是怎么了?老白羊,老白羊,你赶紧过来看看!”
门外侯着的有两人,一人身形高大,比之常人高去半个身子,如若步子迈大些,肚皮就给漏出来,洛府少爷的家仆洛皮实,一个很能吃的憨货!而另外一人则是夫人口中的白羊,是一面红须白的小老头,一身白袍,上面绣满了各色飞虫走兽,居中处有一只山羊犄角昂立。
“啧啧,霸道,霸道,这西罗一族,体内的元气皆是从地火处汲取而来,刚猛霸道,有极强的灼伤力,就算是修行者被其所伤,轻则筋脉受损,重则伤及脏器危及性命,听说西罗这位二皇子西蒙年纪虽轻却已有西罗王的真传,比之大王子西法有过之而无不及,要不是有人出手护住,他可能就被烧成灰了。”
他慢慢悠悠的提着个药箱走了进来,边走边说,说到这里,觉得有些欠妥,当着夫人的面说她的宝贝疙瘩要被烧成灰,果不其然后背一凉,洛夫人眼神可以吃人,伴随而来的是一阵若有若无的凤鸣,那件大红鸾锦服上的那只栩栩如生的凤凰,隐有跳脱出来之象。
“你能不能少说些废话,快给他看看,昨天你不是说他已经稳定下来了吗?”
老白羊心理嘀咕,“他能捡回这条小命也是幸运,这么刚烈的元气再多一些进了他的体内,就是三生大帝在世也救不了他。”
他可不敢顶撞夫人,老老实实的探了一下他的脉搏,稍显躁动。
“无大碍,急血攻心,昏了过去,青鸟,快将露水全部倒出来!”
老白羊气定神闲的准备着,将药箱里的医具一一摆开,可嘴上仍停不下来又道:
“寻常人,筋脉未经淬炼,强行逼出,会伤及筋骨,所以才叫你每日早上去采露珠,以露珠阴而不虚的特性,慢慢的将他体内的元气消劲,才不会对其有所损害。而山上所种的花草多能入药,你取的露珠是为最佳,青鸟,你仔细看好!”
老白羊挽起衣袖,口中急念:“无垠水,水无根,水无形,去。”五指伸开放进盛有露珠的玉盆,一手捏碎一颗草绿的药丸,撒在里面,待其融化后,快速的将手抽出,露珠竟成五道细细的水线连接着指尖,常人皆知水怎能挂在手上而不落?定睛细看,只见老白羊的指尖有细细的元气溢出,他是用元气粘连着这些露珠,这需要极高的造诣,紧接着往正和心口一按,几条肉眼可见的水线朝他的四肢钻去。
小侯爷半昏半醒中只觉一股略带清凉的气息,从手心脚心不断涌入,开始向四肢百骸游走,所到之处,原本气血不通之处,顿觉得豁然开朗,整个人像是浸泡在冰泉之中,无比的舒畅,体内的如岩浆般的灼热之气,慢慢被这股清凉之气一点点的吸走,徜徉其中,如同拔出了入肉之刺嘴里发出一些哼哼唧唧的响声。
他的整个右臂开始有些胀痛,且呈现出暗红色,又不安的扭动起来。
老白羊不疾不徐地拿出一根细细的木针,挑破他的大拇指指尖,一股小柱血流激射出来,落在玉盆里,竟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原来那一道血柱在触碰到露水的一瞬间,凝结成一粒粒细小的血晶,状若珍珠,散发出热气。
“他体内的残留元气已经全部清除,只不过那些元气过于霸道,冲击了筋脉,需要一段时间静养,才能恢复如初。”随着那个血柱止住,老白羊便说道。
见到正和脸上的通红渐渐回归正常,呼吸匀畅,洛夫人脸色才有些和缓。
“他多久才能醒过来?”
“不好说,他这些天疲于奔命,又受此重创,醒的越晚对他越有好处,夫人他现在需要的是静养。”
“那你们先出去吧。”
洛夫人站一旁,替他擦拭脑门上的汗,盖好被子。
神色愧疚的看着躺在床上的正和,那脸的轮廓与妹妹如出一辙,深深自责地喃喃道:“妹妹,我没有替你们照顾好正正!”
门外
老白羊与青鸟大眼瞪小眼,气的不轻的老白羊急道:“你一女孩子,留在这里做什么,这府上有的是人侍候他,快跟我回山门去。”
“我不回去。”素来乖巧听话的青鸟此时显得有些倔。
老白羊瞪着自己的女儿口气一下就软了下来,无奈道:“你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了,你母亲很是担心你。”
“我等他醒了,自然就回去。”青鸟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
“你们在这里吵什么。”
“夫人,你帮我劝劝这丫头。”老白羊心道:“如今这要命的祖宗回来了,可不能把青鸟留在这清心宫。”
洛夫人见她衣裙上的泥土跟杂草,小脸的憔悴不行。
“青鸟,你随你父亲回山门去,正正就交给洛皮实侍候,皮实,听到没有?”
“是的,夫人!”如同一根柱子的洛皮实嗡嗡回道。
“要是有什么差错,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洛皮实身子一震,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