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叶城，一座临海的小城，从地图上的中心城投来视线要找上很久的地方。

　　黄昏时刻。

　　正是灯光亮起，温度微降的时候。

　　白冲川解开衣服的第一颗扣子，他微微仰头靠在一根路灯柱上，看向西北边的天空，极远处有一层阴云密布，阴云深处有着淡淡的红光，显得有些妖艳。

　　空气依然是滚烫着的，即便是到了下午五点钟，空气潮湿，让人不适。

　　这让他有些不耐烦，等待的时间每分每秒都咄咄逼人，他掏出炼金怀表看了一下时间，确认距离约好的时间还差五分钟。

　　那就只能再等五分钟了，他重新放回怀表。

　　重复的事情让人厌烦，类似于这样等待的经历白白冲川已经经历了无数次，早已经对此厌恶至极，但是他依旧如同以往几百次沉默地等待一样，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外，阔别已久的重逢和相似桥段的重复，这样的等待时间对他而言也颇有些回到过去的既视感。

　　五分钟转眼就过去了。

　　陈寒秋拉了拉大门上的铃铛，叮铃铃的响声悠扬地在馆内传开了，这是闭馆的铃声，提示仍旧逗留在馆内的人已经到了结束的时间，他站在门口等待了片刻，偌大的图书馆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他这才转身把门锁上。

　　已经等待许久的白冲川嗤笑一声，“这图书馆一天会进一个人吗？”

　　“没有规定。”陈寒秋捂嘴打了个哈欠，说了个无趣的笑话，“多进几个也不拦着。”

　　白冲川并不在意这个话题，他抬手看了看时间，“今晚吃什么？”

　　“额……”陈寒秋张张嘴，犹豫了一下还没说话。

　　“还是老地方，我预约了位置，过去再研究吃什么。”白冲川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陈寒秋点点头，笑着说道，“行，你不回来我也想去吃顿大餐。”

　　率先走到前面，白冲川好奇问道，“为什么？”

　　“因为秋天要到了。”陈寒秋讷讷地说道，他知道说这种话会让白冲川不悦。

　　“你又来了。”有些无奈地苦笑。

　　“本该有的，在燥热的让人活不下去的夏天和冷酷的让人瑟瑟发抖的冬天之间，应该存在一个叫做秋天的时间。”陈寒秋陷入了沉思。

　　白冲川已经习惯了这个儿时同伴从小到大的胡言乱语，在他观念中，这个世界就只有两种天气，一种是现在这样热情如火的夏天，一种是在寒气上涌的第二天全世界天寒地冻的冬天，秋天这个词语本身就是不存在的，然而如果是陈寒秋这个人，会提起春天和秋天这些奇怪的词语，似乎也并不奇怪，他喜欢创造各种奇奇怪怪的词语，有时自己与他反驳争论的时候，陈寒秋也会很纠结疑惑。

　　“秋天这种季节多奇怪啊！你不能穿厚衣服，也不能穿薄衣服，要是真有这种季节，难不成还专门做这种不薄不厚的衣服出来吗？”白冲川反驳道，他本身是不在乎什么春天秋天的，只是习惯性的想和陈寒秋辩驳几句。

　　一如既往的，陈寒秋露出那种疑惑中带有几分回忆的神情，就这种类似的问题，他已经和白冲川讨论将近二十年，很多时候，他重复提起这个话题，不是为了铭记什么。只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去忘记，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他自己也产生了一些怀疑。他望着路两旁的行人和商店，高高的楼投下形状不一的阴影，蓝色的城墙，暗青的路面，这一切都真实得像是一场醒不过来的梦。

　　“喂，白冲川。”

　　“嗯？”

　　“你会做梦吗？”

　　“废话……”每每遇到陈寒秋提出这些弱智的问题，他都会感到无比头疼。

　　“我从来不做梦。”

　　“那又怎么样？”

　　陈寒秋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望着街道尽头的方向，脸色有些不自然，白冲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神色也有些古怪，于是两个人终结了这无聊的话题。

　　街道的尽头是一位少女，她穿一身白色长裙，带者天蓝色的草帽，缓缓从街头走向这边，她也看到了陈寒秋和白冲川两个人，只是微微一愣，神色没有任何异样，对两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少女身旁是一位铁塔一般魁梧的中年男子，这么热的天气，他依然披着厚重的铠甲，始终走在女子身后半步的地方，同样点点头算是行礼，陈寒秋微微躬身让开了道路，两人便径直擦肩而过。

　　“吓！”白冲川突然拍了陈寒秋的肩膀。

　　“怎么了？”陈寒秋一脸茫然。

　　“就这样吗？”

　　“什么就这样？”

　　“旧情人见面，话都不说一句吗？就这样点点头算什么嘛！”白冲川似乎有些不满他的表现，没看到意想之中的场景让他很失望。

　　陈寒秋摇摇头，理智的没有接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我看她衣服上面是两星的徽章，还是红色的。”适才走过去的女子，裙摆处有两颗鲜艳的红色徽章。

　　“人家本来就是高等序列的天赋，虽然一年不到就从第三序列升到第二序列实在是强的变态，但是也可以理解，只是红色徽章不是战斗序列吗？零雪小姐似乎加入了裁决官呀。”

　　“这样……”陈寒秋踌躇了片刻，继续说道：“岂不是很危险吗？”

　　“危险是肯定危险的，但是收获也肯定大，你当初不要人家，现在就没权利关心人家啦。”白冲川讲这段话的时候露出了那副微微嘲讽的神情，在他心里，对于这个好友的优柔寡断，他是一直很不赞同也不喜欢的。

　　陈寒秋摇摇头，还没有说话，白崇川又继续说道：“你不用讲，我懂的，你继续和她在一起，只会耽误她的前途，毕竟人家是高等序列的天赋，你只是一个废材，配不上她。”

　　陈寒秋叹了口气，关于这个同样争论无数遍的话题，也没有尝试去反驳他，只是轻声说道：“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不要和我吵架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停顿了片刻，白冲川叹了口气，拍了拍陈寒秋的肩膀，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气氛已经变了，吃饭的时候氛围也很低沉，两个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填了肚子，也没有过多交谈。

　　吃完饭白冲川主动去结账，两个人也没选择出去继续走走，白冲川摆摆手，就往他自己家的方向过去了，陈寒秋目送了他一段，往相反的方向去了，他的家在城市的西边，距离这个地方有十分钟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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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寒秋给自己的定义是幻想家，或者神经病。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个属于他又不属于他的记忆慢慢的苏醒了，他一度怀疑自己精神错乱，得了抑郁症，或者是被恶魔下了诅咒，但是那些记忆清晰的可怕，呼啸的汽车、鳞次栉比的高楼、奇形怪状的机器、互联网、各种国家、民族，还有就是，春夏秋冬。

　　一段本没有经历过的人生，一个不合现实的身份，仿佛复刻在他的身体里。

　　精神错乱导致幻想，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然而那些记忆不仅仅是清晰而已，而是逻辑井然，梦无论多真实，总还是脱离现实世界的，但在那个记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能在记忆中得到合理的解释。自己是一个不入流学校的研究生，这是他的内心告诉他的，我成长在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现实是这么告诉他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观，在陈寒秋记忆中的“自己”长大之后迅速起了冲突。

　　我站在球形的大地上。

　　苹果只会掉向地面。

　　轻的球和重的球落地速度一样快。

　　物质由分子组成。

　　这些是对的，在陈寒秋不曾经历过的记忆里面，这些是无法否认的事实，然而在陈寒秋长大的世界里面，这些有的是正确的，有的是错误的，科技的发展往着完全不同的方向而去。

　　人的血统决定了他的强弱，天赋决定了他的未来，所有的人都被几个序列简单的划分了。大地没有尽头，所有人都相信重的东西落地会更快，至于苹果，这个世界没有苹果，虽然陈寒秋甚至都能回忆出苹果的味道。然而有能源驱动的运输工具，甚至于可以轻松飞在天上，高楼建筑建造起来不需要考虑力学，因为有各种神奇的材料可以使用。

　　陈寒秋见过人平地而飞、见过人为制造的雷区、甚至于见过铺天盖地的恶魔。

　　他慢慢去理解这个事情，试图解释这一切的合理性：他的人生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的他在一场漏电导致的火灾中死去，而后发生了无法用已知的经验去解释的事，他复活了，他的灵魂出生在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按照原先那个世界的说法就是，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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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住的地方，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明天是休息天，今晚所有人都会到很晚才会回来。

　　陈寒秋回到自己的卧室，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抽屉，抽屉里是几份手写稿，上面记录的东西如果被人看到，要不就是他被当成精神病被抓走，要不就是被当成怪物被抓起来研究。

　　他有些消沉的坐在床边，盯着那份手稿，起初的内容是用这个世界的文字来书写的，后来沉睡的记忆大幅度觉醒，他开始顾忌被人发现而改用这个世界没有人认识的文字来记录他的想法。

　　手稿上面没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他自言自语的疑惑，其余都是一些无聊的碎碎念。他不想被人抓去治疗，但也不想去改变世界，他死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死，重新活着之后却也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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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回家了，陈寒秋收起手稿，马上就有人过来敲门。

　　“陈寒秋。”

　　“来了。”陈寒秋迅速应了一声，开了房门，他的妹妹，正静静站在门外。

　　大概是遗传的关系，陈寒秋母亲的身高非常高，甚至于超过了他的父亲，陈寒鱼的身高也是非常高挑，以陈寒秋在这个世界算得上中上的身高，他妹妹也只不过比他低了一线。

　　“吃了吗？”陈寒秋不知道这个一贯并不给他好脸色看的妹妹来找他干嘛，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听说白冲川回来了？”陈寒鱼面无表情。

　　“对，不过明天就走了。”陈寒秋犹豫了片刻，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陈寒鱼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没有说，只是化作了嘴边的冷笑，“我就是知道。”

　　“你遇到零雪了？”陈寒秋问道。

　　陈寒鱼愣了愣，又马上恢复到那副冷冰冰的神情，“我遇到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没没。”陈寒秋没有和她吵架的打算，果断决定结束这个话题，“你找我干嘛？”

　　“我没钱了。”

　　“啊？”

　　陈寒鱼皱皱眉，似乎有些不满他的态度，“人话都听不懂了吗？难道说人渣的属性里面，连人也被刨除了吗？”

　　“……”

　　“你刚刚发了工资对吧？”陈寒鱼质问。

　　“……对。”不知道为什么，陈寒秋突然感觉到了心虚。

　　“发了多少？”

　　“我刚刚毕业，做的又是简单的文书工作，基本上是打杂，工资很少的。”陈寒秋无力地辩解，“工作又累。”

　　“关我什么事，发了多少？”

　　“三千。”

　　“那给我一千五。”

　　并没有反抗的机会，从小到大陈寒秋已经习惯了被剥削和蹂躏。

　　好在这个世界的娱乐方式中，绝少有能提起他的兴趣的，消费的地方也实在不多，他向来又宠爱这个，从小到大也都习惯于贡献自己的所有零花给这个小了自己三岁的妹妹。

　　超凶的妹妹。

　　从各种意义上，这个妹妹都是家里的上等人士了，而自己不过是可怜的群众罢了。

　　“话说…”叫住拿了钱转身离去的妹妹，陈寒秋问道，“学校给你安排了守卫吧？”

　　“上周才测了潜能，还要过几周。”

　　陈寒鱼在成年之后，接受了这个世界每个人都需要经历的潜能测试，结果是毫不意外的高级序列。也就是说，只要资源充足，她就能成长为顶尖序列的强者，成为站在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那群人。

　　陈寒秋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潜能为次高等序列的精英，按照这个世界的普遍规律，他们的子女，具有高级序列的潜能的可能性非常高。

　　只可惜陈寒秋并没有这样的运气，在这个一切以潜能为标准的世界里面，他轻易地成为了平庸之人，甚至算不上平庸之人，他简直成了笑柄。

　　“那其他的事情安排好了吗？学校、住宿还有训练之类的？”递过了钱，陈寒秋关切地问道。

　　“能不能不要一脸妹控的样子，很恶心的。”陈寒鱼露出嫌弃的表情，拿着钱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陈寒秋摸了摸鼻梁，略微有些尴尬。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窗户面前，面对窗外的道路和更远处的田野，脑中突然闪过的是白色的连衣裙，心情就突然有些糟糕。

　　拿出来的日记本也没与心情继续写下去了。

　　做了正确的事就没必要去后悔了，但是，为什么会觉得空荡荡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