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依旧还是昏黑的，压抑着的天空随时有可能发泄出来。

　　时节正是惊蛰之后，天气转暖，渐有春雷。“春雷响，万物长。”

　　门口街道上，黄口小儿拍手唱道：“桃花红，梨花白，黄鹂歌唱燕归来。”

　　有道是“一声霹雳醒蛇虫，几阵潇潇染紫红。九九江南风送暖，融融翠野启春耕。”

　　山海城，城主府。

　　花草从沉眠中苏醒，渐有生气，绿意朦胧，“草色遥看近却无。”庭院中，却是有“一枝红杏出墙来”，报说春意。

　　庭院中间，一个十三岁少年端坐在檀木制的摇椅上。目光看着前方的一颗花树，但却又不像是在看树，而像是在思考，在发呆。

　　人在一动不动之际，你会觉得他在想一些重要的事情，眼前的事物他们其实全然没有看在眼里。

　　但是这个少年不想事情，想事情的人眼神是深邃的，他也不发呆，发呆的人是空洞的。他在看着那棵树，已经盯了老半天。

　　少年穿着白色宽袍，衣服裹着，仅露出略显白嫩的手脚。

　　一只野画眉忽然飞跃高墙，落在眼前树梢上，昂着小巧头颅，眼睛滴溜溜转动。

　　少年忽然眼中来了精神，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腾”地站了起来，一只手指着画眉，大声叫到：“鸟，有鸟！”摇椅在少年起身后，晃动不止，渐渐转慢，继而停止。

　　少年的声音在这初春的早上如同一声惊雷，平地炸响，本来好像还处在睡意朦胧的天地，一下子给惊醒了，画眉受到了惊吓，飞到了更高的树枝上。

　　房间里，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音，其中好像还夹杂着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的声音，“踏踏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十七八的少女，头发还有些凌乱，鹅黄的衣服也似是匆匆忙忙穿戴，肤白皮细，眼睛水汪汪，宛如一口清泉，汩汩不绝，胸口此时有些起伏不定，脸上也是显露焦急的神色。

　　“少爷！少爷！”

　　少年没有理会，因为那只画眉随时可能会飞走，“不要叫，鸟儿会飞走的。”

　　女孩忙住口，好像接到了什么重要指示，轻手轻脚的走近少年，轻声细语道：“少爷，还是快些回房间吧，寒意未消，您可别着凉受冻了，您有什么好歹，小兰也要受罚啊！”名叫小兰的侍女说着，隐隐有些哭腔。

　　“鸟儿会冷吗？”少年没头没脑地问。

　　但是少女仿佛已经习以为常，“它不冷，但是小兰知道少爷会冷。”小兰这么一说，少年倒真觉得自己冷了。

　　“你怎么知道我冷了，你又不是我。”

　　“因为我是您最亲近的侍女啊！”小兰冲少年微微一笑，仿佛在说一件很骄傲的事情。

　　“少爷，我们回房间换衣服吧！”少年觉得是应该换些暖和的衣服，他张开手臂，小兰见此，自然知道少年的意思，“小兰抱少爷回房间。”

　　她抱起裹着宽松长袍的少爷，转身往房间走去。

　　少女怀中异常温暖，舒服极了，身上有一种春天清新的泥土混杂着青草的香味，也让少年露出无比享受的神情。

　　“我喜欢小兰抱着我。”

　　“为什么呢？”小兰笑着问。

　　“因为小兰身上有香味，让我很舒服。”说着少年往小兰身上凑了凑。

　　小兰脸色倏忽红了，轻抿嘴唇羞涩的回答：“少爷，可不敢告诉主子！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

　　少年如同鸟儿凑近母亲怀里一样。

　　侍女的脸更红了，好似熟透了的苹果，简直要滴出血来。

　　在这个春天，在这个还带着白色雾气的早上，天依旧昏沉的早上，少年身体里面或者是脑袋里面什么地方很深很热地震荡了一下。

　　小兰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还是说：“可不敢告诉主子啊！”显得慌乱无措。

　　这个早上，少年第一次从女人身上感到令人愉快的心旌摇荡。

　　小兰骂道：“傻瓜！”

　　少年揉着结了眵的双眼问：“真的，到底谁是那个傻……傻瓜？”

　　“真是一个十足的傻瓜！”

　　少年或许来了困意，“我是傻……傻……”如同梦呓一般的话语，小兰猜测应该是想说“傻瓜”。

　　“少爷再睡一会儿吧。”小兰轻轻走着，怕惊醒了怀中少年，让他对自己乱手乱脚。低头端详着少年，长袍裹着，露出的手腕，皮肤黄中带白，白中泛红，健康的肤色，一张与世无争的小脸，显得很平静，“睡着的时候反而不像是傻瓜。”小兰心里这样想着。

　　少年平时住在二楼，而她则住在一楼，随时照顾少年的饮食起居，这时她抱着少年上楼异常小心，生怕惊醒怀中人。

　　进入少年卧室，宽敞明亮，上好木材制成的家具摆放有序，纤尘不染，靠近窗户的地方，有张大床，坐在床上正好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刚刚的后面庭院。

　　屋子中央是一张巨大毛毯，毛毯中间绣着一个太阳，周围尽是太阳花围绕。

　　屋子顶部是一张巨大的锦绣，上面是一种深褐色小巧的鸟，只是奇怪的是这种鸟没有脚，他们的方向对着窗口，正在张开翅膀向着远方飞去。

　　她将少年放在床上后，确认呼吸均匀绵长后，蹑手蹑脚的退出了房间。

　　……

　　在山海城，没有人不知道城主第二个女人所生的儿子是一个傻子。

　　那个傻子就是这个少年。

　　除了亲生母亲，几乎所有人都喜欢他是现在这个样子。要是他是个聪明的家伙，说不定早就命归黄泉，不能安睡在这里了。

　　城主的第一个老婆是病死的。当时请了许多人来看她的病，但是最后都无济于事，城主一怒之下，杀光了那些无用之人，还要为自己的杀人找个借口：“一点小病都治不好，都是无用之人，既然是无用之人，那就杀了的好。”但是如果是小病的话，城主自己也不会束手无策，这应该是他的一种泄愤，也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威严。

　　少年的母亲是一个家族为了交好城主，几近是送给城主的。

　　城主醉酒后有了他，所以少年就只好心甘情愿当一个傻子了。虽然这样，方圆几百里没有人不知道他，这完全因为他是城主儿子的缘故。如果不信，如果有人去当个家奴，或者百姓的绝顶聪明的儿子试试，看看有没有人会知道他。

　　他是个傻子。他的父亲是大夏皇帝亲自册封的山海城城主。

　　在少年生下来后，城主白古为自己的儿子起名叫白泱。

　　但是到了第三个月时，母亲焦急地等着白泱做一个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表情。

　　一个月时他坚决不笑。

　　两个月时任何人都不能使他的双眼对任何呼唤做出反应。

　　三个月还不见哭一声。

　　城主父亲像他平常发布命令一样对他的儿子说：“对我笑一笑。”但是却没有反应，对于自己的儿子，他已经失去了耐心，他一改温和的口吻，十分严厉地说：“对我笑一个，笑啊，你听到了吗？”

　　白泱一咧嘴，一汪涎水从嘴角掉了下来。母亲别过脸，泪水有些止不住的流下来，父亲却并不十分在意，只不过是多养活一个儿子罢了。

　　不过，白泱现在看来真的成了白养。

　　这点上，白古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有时候母亲也会埋怨白古，说都是因为他起的名字不好，才让自己的儿子生出后是个傻子，但是显然是有无理取闹之嫌的。

　　毕竟如果取别的名字就能够不是傻子了吗，如果真是这样，白古可能会取另外一个名字白聪明，那他的儿子就会异常聪明。

　　但是事实是生了一个白养的儿子，而且名字叫做白泱，虽然母亲要求改名，但是白古说：“既然已经取了名字，城主的话自然不能再收回。”

　　自此，白泱便和这个城主家的傻子二少爷永远挂上了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