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夫人道：“我只是那日在夫人房外听到了她与王义的对话，周神医究竟是被何人所杀，我根本不知道。从那晚之后，我再没见到过王义。那个香囊，我当时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夫人把香囊烧成了灰烬。”

王昙首看了一眼檀小姐：“与你女儿有私情之人自称王义的儿子，我自小与王义相熟，却不知道他还有家眷子嗣，这又是怎么回事？”

檀夫人摇头道：“别说少爷不知道，连我和夫人也都一直不知，以为王义一直孤身一人，并未成婚。侯爷和夫人先后离世，少爷您去了京城，一去不回。侯爷府中的仆役丫鬟隔三差五便卷了东西私逃，一开始还有几个大管家过问一下。后来连大管家们都跑了，硕大的侯爷府就这样衰败下来。”

王昙首听到这里眼泪噗噗掉了下来，心想：我养父也就是正定侯王定邦，一直拿我当亲生儿子，我也一直那他当亲生父亲。只是他前半生外出征战，本来也没好好管我，我二人本来就父子情薄。后来他又早逝，我二人的父子缘分也就到此为止。对于他我无话可说，毕竟我二人都是蒙在鼓里之人。只是对于王夫人，我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从我记事以来，她便温柔端庄、贤良淑德，对我百般体贴照顾。我说不好话，她便耐心教我。我被爹爹训斥她又百般庇护阻挡。什么最好的东西都拿来给我，实在和亲娘无异。要说她也的确可怜，一入侯门深似海，仔细想来她只是个丈夫常年不在身边，早早丧子都不敢明言悲痛的可怜女人。可是她又实在歹毒，为了隐瞒我的身世，保住她自己在侯府的地位，她派王义去杀了周神医。曼芳说就连王义之后也没再回来，莫非王义也被她灭了口？

想到这里，只觉背脊直冒冷汗。

他兀自发呆，只听沉枫问道：“不对，你的意思是你在五六年前才离开正定侯府，嫁给檀道济的，那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女儿？”

檀小姐插话道：“母亲是父亲的续弦夫人，但是对我极好。”

沉枫插话道：“对你极好，就不会安排蔡妈这样的人在你身边了。”

檀夫人冲着王昙首垂泪道：“少爷，我不知你如何想我，但曼芳对你一直没有异心，也一直是忠于夫人的。我离开正定侯府后，回到家乡。连年战乱，老家的房子也被烧了，又碰到北魏的士兵，险些被他们抢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王昙首和沉枫对视一眼，王昙首想：战争无眼，自己在北魏军中多年，虽是被迫，也一直是遵循着为刘宋征战的方向。但是正如曼芳所说，自己未必没有直接或间接伤及到宋人。在依照师父的观点，战争无义，无论自己伤了汉人、北魏人还是大夏人、蠕蠕人都是罪孽一桩。所以自己并不完全无辜，今后绝不能再伤人，而是要救人。

沉枫看他沉吟，又替他问道：“你是在战乱中认识檀道济的？”

檀夫人点点头：“檀将军击败魏军，从敌军手中救下我。我便嫁给他，跟着他回了建康。”

王昙首皱眉道：“他没问过你的身世，不知道你在侯府当过丫鬟。”

檀夫人道：“我是如实说了的。”

王昙首问道：“那他自是知道我与你相识了？他又说了什么？”

檀夫人道眼神远眺，回忆道：“他说少爷你和他是故人，所以之后对我分外照顾。赶上将军的原配娄夫人，也就是婷婷的生母病亡，将军就把我扶正。”

王昙首眉毛一挑道：“你们为何又回到瓜州？还又回到我的家的府邸？”

檀夫人道：“我在瓜州带了十几年，对这里极有情感。又加上这里后来成将军的封地，我就建议将军把家宅安置在这里。将军对我极是宠爱，于是就又买下侯爷府，重新置办了家具。平时他出征在外，或是回朝议事，常常不在家中。我就与婷婷相依为命。”

王昙首盯着她的脸盘仔细打量一圈，显然是在思考她这话的真伪。他想起自己儿时的曼芳是一个善良温柔的女子，不爱说话，但很有主见。再看看眼前的这位檀夫人，只觉得她样貌并无大变，檀府的荣华享得多了，更显得丰满滋润。她为自己讲述的这番话，条条是道，并无逻辑上的错漏。但是自己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一是难以反驳。他总觉得檀道济和曼芳重回瓜州，专门住在自己家的老宅中不是巧合，也不是怀旧，是另有所图。但究竟图什么，又想不明白。难道图自己家落魄，难道他们在专门在等自己回来，难道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

正在百感交集之际，忽听蔡妈在外面喊道：“夫人，你和小姐进去太久了，有没有诊完病？”

沉枫用一把匕首抵住檀夫人的脖子，低声道：“你知道该如何回答吧？”

檀夫人眼珠子微微凸出，大声道：“还没有，宋医生诊得细致。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没有吩咐的话，你们谁也不要打扰我们看病！”

蔡妈道：“知道了，夫人。”

沉枫摇头道：“不对劲，可能有阴谋。”

王昙首宁心静气，左耳一动一动的，认真倾听外面的声音，半晌，脸色微变道：“不错，我们中计了，医庐已被人团团围住了。”

沉枫将匕首又往檀夫人的脖颈处推近几分，言辞凌厉道：“你和老公串通好的，要活捉我们？”

檀夫人花容失色，双手摆动：“不是这样的，我哪里知道宋大夫就是少爷？再说了将军也不知道我二人今日来医庐看病，婷婷的事，我生怕被将军知道。我虽然不是她亲生母亲，但是难辞其疚，我躲着将军还来不及，又怎会和将军串通？”

这时，一个雄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昙首，你已经被包围了，速速放了夫人和小姐。”正是檀道济的声音。

王昙首朗声提气道：“檀将军，别来无恙。将军如今如日中天，就是越来越不识好人心。我帮你家眷看病，你却要捉我，原来的交情一点不念！”

檀道济哈哈大笑道：“你一个杀了公主的叛臣贼子，和我谈哪门子的交情？”

王昙首叹道：“歪曲事实、指鹿为马，原来在尔辈看来，竟如此容易。檀道济，你不要以为，就凭你的人马能拦得住我？”说完对沉枫道：“枫儿，我去会会老朋友。你在内室看着檀夫人和檀小姐。”

沉枫撇撇嘴道：“我们又不准备拿她二人做人质，看着她们干什么？我知道你心里如何想，你怕刀剑无眼，伤了我。你也太小看我了，这些兵马奈何不了你，也奈何不了我。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倒要当面问问檀道济，他口口声声说你杀了刘宋的公主，那么我是谁？”

王昙首笑道：“这样最好！”二人携手走出内室，走出医庐。

只见医庐外面已经布满了兵马，好端端的大街空空荡荡，檀道济高高坐在一匹骏马之上，一身铠甲，黑面虬髯，怒目圆睁，手下兵士皆虎视眈眈地望着王昙首和沉枫。

檀道济发话道：“皇上做梦都想活捉你，我说你早就不知逃亡何处，实在难以将你就擒。皇上却只说了四个字‘守株待兔’，还是皇上英明。今天我就看你这只兔子如何逃出皇上的天罗地网。”

沉枫靠近王昙首悄声道：“他们是摆了阵的，不是一般阵法，有高人给他们指点。”

王昙首点点头：“刘义隆有备而来，是下了心思的。不过那也难不倒我二人，一会儿我们随机应变，你跟紧了我。”

檀道济怒道：“大胆逆贼，竟然直呼皇上的名讳，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王昙首：“檀道济，你糊涂得很，兔死狗烹。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我便是你前车之鉴，你到现在居然还想不明白。”

檀道济思索片刻，摇头道：“我和你不同，你出使多年先皇委派给你的使命，你一样没有完成，反倒受妖女蛊惑，在狼居胥山公开叛变。我一直忠君爱国，当今皇上圣明，休要拿我和你相提并论！”

王昙首摇头道：“执迷不悟！你有没有想过，当年还在狼居胥山的时候，刘义隆就派了王华来杀我灭口。现如今，他又为何要活捉我？还大费周章地派你在我老家守株待兔？”

檀道济：“皇上自有他的道理，我们做臣子的执行就好，不必问。来人，今日能活捉逆贼王昙首的人就是我的副将。”

如此巨额的悬赏，引得众兵士摩拳擦掌，群情激奋。

檀道济道似是对沉枫道：“今日我所要活捉之人只有王昙首一人，其余不相干的人速速离开。”

沉枫笑道：“檀将军，我和此事想干得很，我的真实身份你们不愿公布也就罢了，就把我和他一起当成谋逆好了。反正天上地下，我跟定他了！”

听得此言，王昙首心中温暖，微微一笑，两个人无所畏惧地望着檀道济和他带来的密密麻麻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