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
又逢晌午,一天中日光最烈的时间。
新仓镇内的官道上却杂乱地躺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人。
他们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呈乌黑色,浑身皮肉紧紧贴在他们瘦削的骨头上,经脉血管在皮肤下高高凸起,像是许多长虫在他们的血肉中不停地蠕动。
这时,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群衣着作护卫模样的人骑着马簇拥着一辆马车驶来,速度极快。
他们看见了路上躺着的人,却没有减慢速度。
躺在路上人也听见了马蹄声,仍是一动不动。
一声闷响,马车从其中一人的身上压过,将那人的双腿自膝盖处直接碾断。
奇怪的是,双腿断开处流血很少,那人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躺着。
过了好久,官道上那人才颤微微地抬起上半身,用那双深凹进眼眶里的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断腿,又面无表情地躺下。
片刻后,那人鼓起的肚子毫无征兆地炸开,浓稠的绿色液体迸溅。
马车驶进一片树林。
夜幕降临,他们渐渐减缓了行进的速度。
在来到树林间的一块稍算平整的土地时停了下来。
所有护卫单手按在腰间的剑上,自发地将那辆马车围在了中间。
为首的一名护卫引马缓慢的绕着这块空地转了一圈,然后下马,轻轻走到那辆马车边,敲了敲门楣。
过了片刻,马车里传出一声咳嗽,为首的护卫立刻回头招了招手,离他最近的那名护卫见状当即下马,跑到马车前跪下,将头贴在地面上,背部高高拱起。
车帘掀开,一名中年模样的男子探出头来,用满是血丝的双眼扫了一圈马车外的环境,便起身一脚踏在那名跪着的护卫背部,走下了马车。
马车上又走下来一位抱着小女孩的女子。
女子作妇人妆,模样三十岁上下,生得颇为秀美,此刻却娥眉紧蹙,面色发白,美目不停地上下来回扫视周围。
而那小女孩,长相与女子有几分相似,粉雕玉琢。
只是她被抱在女子的怀里,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任何神情,双眼盯着妇人后方,倒像是一个真的瓷娃娃。
看模样她们应是那老爷的妻女。
这时,一旁的护卫们已经生起了篝火。
老爷从女子手中接过小女孩,走向篝火旁,一言不发地在护卫事先放好的绸布垫子上坐下。
那女子在原地站立一会后,浑身一激灵,看了看坐在垫子上的老爷,赶紧小跑着过去,也在垫子的一侧坐下。
除了留下四人继续担当警戒,其余的护卫便开始准备食物。
他们在生起的火堆上架起了一个小铁锅,并从各自的包袱里掏出各种食材和调料,简单处理后便放到了锅里,不一会儿便有香气飘了出来。
在做好这些事后,护卫们又各自从包袱里掏出面饼,就着水囊里的水吃了起来。
这时,一直一动不动的小女孩缓缓抬起头,伸出一只手指着后方,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气说道:“有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不约而同地面带惧色看向后方。
四位担任警戒任务的护卫瞬间拔剑将坐在地上的三人围在中间。
只见,后方不远处的半空中,漂浮着一个人形黑影。
在一轮圆月为背景地衬托下,分外明显。
这一刻,盛夏的炽热陡的变成了刺骨的针,让人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
夜幕笼罩的不止是大地,还有他们的心。
老爷强定心神,用眼睛看了看身边的一个护卫,示意他上前查看。
那名护卫满脸惊恐地看了看众人后,只得从另一名护卫手中接过火把,向前迈出了一步。
众人感觉到眼前在颤抖,却不知是那护卫,还是自己。
夜幕覆盖下的树林静悄悄地。
此刻连蝉声都消失了,只有那名护卫踩在地上的脚步声。
一脚一脚,嘎吱嘎吱。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名护卫来到了黑影的下方。
他回头看了看众人的方向,身子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而后将手中的火把举高,跳曳的火光照的他脸上忽明忽暗。
那名护卫回过头来,只见他刚张开口时,异变横生。
他手中的火把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众人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就在他们仍在惊疑不定地看着护卫的方向时,异变再生。
之前生起的篝火和其余护卫手中的火把同时熄灭。
除了淡淡的月光,一片黑暗。
面对这突如起来的变故,那夫人直接大叫出声。
尖锐且高昂。
在众人耳中,却像是那半空中的黑影在发出尖笑。
他们的心瞬间落下了冰窟的最深处。
老爷一巴掌甩在夫人的脸上,低吼道:“闭嘴!”又对着不知在何处的护卫说道:“快把火重新升起来!”
在一阵手忙脚乱后,火堆被重新点了起来,但去查看黑影的护卫却不见了踪迹。
老爷抱着小女孩站了起来,看了看捂着脸抽泣的夫人,又看了看面面相觑的护卫,颓然无力地再次坐下,苦涩地说道:“回府后,给陆进家送二十贯抚恤钱吧。”说完摆了摆手,却没有再令人去查看那半空中的黑影,而是自己转过身来,死死盯着那边,嘴里不停地小声重复着:“等到天亮就好了。”
天亮了。
不知何时睡着的老爷醒了过来,他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黑影所在的位置。
黑影还在。
他心中一紧,却还是壮起胆子,借着几缕透过清晨雾气的阳光上前查看,才走了几步便大笑出来:“我就说这世上哪有什么鬼,不过是一个从北面逃过来的难民,自己吊死在树上,就吓了我们一晚上,你们说可不可笑?”说完,却没有任何人回复他。
他有些奇怪,便回头向后看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下一刻就变成了惊恐。
他身后的树上吊着七八个人,额头皆被挖开,血肉模糊。
当先的一位正是他的夫人。
而此刻,他那位秀美的夫人还在对着他笑。
老爷吓得失神地向后退了几步,却撞到了一个东西。
他惊疑地回头,却见原本被吊在空中的那具难民尸体,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也在对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