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跑哪儿去？”丁叔问。

　　卢矮子说：“我上去看，已经没有人了，而且很多树枝都被人爬过，我感觉曹鸭子是从上面自己走了。”

　　我惊了，说：“他妈的有这种操作？他是鸭子还是猴子？”

　　吴姐把手里的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将烟头丢进水洼里，说：“只有他会看云，我们找不到方向，趁早追过去还有救。”

　　卢矮子会了意，说：“我看树冠上面的爬行痕迹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追。”丁叔说完就先朝着那个方向跑，背着装备的背包却依然像没事人一样灵巧地跳开一个个水洼。

　　我们跟上去，我心想反正我身上全是干泥巴，也无所谓脏与不脏了，于是就那么笔直地踩过一个个泥坑。

　　结果有时候一脚踩下去，居然像踩到了水池一样，踩进去几十公分，拔出来的时候能看见很多找机会附在我腿上的蚂蝗在泥潭里面翻滚。

　　在路上，我一边跑一边问：“为什么曹鸭子要自己跑？他一个人不应该更吃亏吗？”

　　丁叔在前面说：“要么他有轻松对付螟蛉的办法，要么就是墓已经不远了，他自信能一个人跑进去。”

　　我心想墓不应该快到了，因为曹鸭子让耗子鬼的人发给我的那种照片里，老妈下墓的地方是在云海上面，应该是很高海拔的地方。我们这还在山谷里面跑，根本不像快到山顶的样子。

　　越到山脉的深处，就有越持久的雷声。而且也从一开始的霹雳响声变为了持续几十秒的低沉怒吼，就好像是有龙在低吟一般。

　　我花费了挺久的时间才习惯那种轰隆隆的接连不断的雷声，当他当成背景音乐，否则耳朵会很难受。

　　我们跑了好一会儿，前方的上空忽然掉了什么东西下来。丁叔起初以为是蛇，但是走上去一看才发现是断掉的树枝。

　　吴姐知道了这树枝断掉的原因，马上说：“曹鸭子就在前面，他在树冠上跑不过我们。”

　　曹鸭子是唯一的领路人，我们不可能让他跑掉，于是吴姐这一句话像给大家打了鸡血，全部都又打起精神来使劲地追。卢矮子甚至一边跑一边喊曹鸭子的名字，看看能不能让曹鸭子在上面放弃小心思。

　　曹鸭子没有回复，但是一直把很多树枝给踩掉，这样明显的动静，使得我们明确了追的方向，就跟着树枝掉落的路跑。

　　跑着跑着我发现那种轰隆隆的雷声好像离我们近了点，变得清晰起来。我心想该不会跑进闪电的区域了吧，不过就算被雷打也应该很很小概率能打中人，毕竟头顶上有那么多树可以引雷。

　　这样说来，曹鸭子似乎更容易被雷劈中。

　　又跑了十分钟的样子，我感觉那雷声更清晰了，甚至不再是轰隆隆的声音，更像撕纸。

　　我感觉这雷声很奇怪啊，为什么会有撕纸一样的雷声。

　　然而很快我就知道那声音到底是什么了。

　　我们跑到一半，看见前面很远的林子里飞出不少鸟，而且撕纸一样的雷声愈发近。丁叔在前面停了下来，示意我们不要再跑，接着我感觉到大地都有轻微的抖动。

　　卢矮子说：“我靠，打雷还能把地面打抖起来的？大地母亲肯定是抖m。”

　　丁叔蹙眉看着前方的林子深处，说：“不是雷，是泥石流，山体滑坡了。”

　　他刚刚说完，我便看见了目力所及的树林尽头有一层一层的树在倒伏，树干倒塌交叠后断裂，造成了大面积杂乱的类似撕纸的声音。那些倒下的树被一种恐怖的力量往这边推，把剩下的林子接连碾压推倒。

　　那是一种人类根本没法抗衡的激流，卷着大量的树枝和石头往我们这边的低洼处席卷。我看着那场景，脑子被轰隆隆的声音给洗刷得一片空白。

　　丁叔喊：“往旁边跑！”

　　卢矮子看我傻了，就拉着我跟他们跑。我们的位置是山谷，往旁边跑就会到高处去，跑快点说不定能躲开泥石流。

　　那种轰隆隆的声音现在已经变得震耳欲聋，而且在大雨里有大量的山风随着泥石流刮下来，我从风里闻到了泥土的味道。

　　我看了看那卷下来的泥石流，完全是势不可挡，所到之处无论有什么都能一起给带走，剩下的只有极少的树能继续立着，而且多半也倾斜了。

　　我们死命地跑，一路上遇到各种陡坡，我三番五次差点踩滑摔倒，都被卢矮子给拽住了。

　　吴姐跑得也不是很快，丁叔为了照顾我们，故意放慢了速度，但是一个劲着急地催。

　　泥石流的声音快到我耳边，有如响亮的雷鸣。我紧张得耳朵的肌肉都崩了起来，脚下拼命地动，只要有能踩的地方就尽力做到跳远一点。

　　正当我爬上一处泥壁，准备往泥石流那边看时，卢矮子忽然在前面把我推开。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于是想质问卢矮子要干什么，不料刚刚抬头，就看见一块足有脑袋那么大的石头飞过，擦着我的脸跳过去，我的鼻尖被擦出一条口子，火辣辣地疼。

　　我愣了一下，心有余悸地转头看泥石流那边，只见大片的淤泥带着碎木片和石块汹涌过来，无数的石头从里面弹跳飞起，以致命的速度往我们这边打。

　　“跑不掉了，找最近的树！”丁叔在前面喊。

　　卢矮子叫了我一声，让我不要发愣，接着就找了面前的一棵树蹭蹭蹭往上爬。

　　眼看那泥石流就要冲过来，我要是掉进去恐怕就像掉进绞肉机一样九死一生，便也跟着卢矮子爬树。

　　我没有爬树的能力，抱着树干往上一跳，使劲地蹬，上面卢矮子已经爬到了一个树杈，很着急地朝我伸手，意思是要拉我一把。

　　但是我根本无法再往上半寸，而且粗糙的树皮把我的手掌硌得很痛，我能努力保持这个抱树的姿势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泥石流就在下一秒冲刷到了我脚下，整棵树猛地一抖，朝着一边倾斜了一点。恐怖的轰隆声仿佛在我耳边轰鸣，这棵树疯狂地震动，好似随时都会倒塌。

　　我害怕得不行，死死地抱住树干，把眼睛闭住，心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能不能活就看这棵生命树是否撑得住了。

　　“再加把劲！往上！”卢矮子在上面喊。

　　我力气耗费得差不多，又忍受着手掌的疼痛，根本拿不出余力和卢矮子对话，于是干脆摇了摇头，希望他懂得我已经尽力了。

　　我忽然想到曹鸭子之前在树冠上面跑，现在恐怕已经被泥石流给粉碎成了肉泥。如果他不选择自己逃命，好歹也能和我们在一起多活一会儿。

　　树干抖动得越来越厉害，我感觉脸已经被树皮给刮破了，一阵一阵地痛。耳朵里面全是泥石流洗刷的声音，我甚至有种自己就在绞肉机工厂正上方的错觉。

　　接着我听见一声微小的嘎吱声，虽然难以在泥石流的轰鸣里被注意，但在我听来好似阎王索命。

　　我们的树，它撑不住了。

　　我感觉到树干在缓慢地倾斜，泥石流猛烈地冲刷使得它没法再支撑下去。我睁眼看了看，下面的树干和泥石流接触的位置果然有了裂缝，想必很快就会倒伏下去。

　　丁叔和吴姐他们在几十米远的一棵树上，那棵树很粗，树干稳稳地扎在泥石流里岿然不动。我心想他们真是幸运，我这边却是要死了。

　　我努力地抬头，朝上面的卢矮子喊：“要倒了！”

　　卢矮子想了想，在有如雷鸣一样的泥石流声音里回答道：“要死好歹也是一起！”

　　我心里一暖，想道至少有个真正的兄弟陪着我，死也不会寂寞。

　　树干如同垂死的老者，发出最后的呻吟，接着便如我预期那样，朝着一边倒下去。我出于本能竭力抱住树干，人这种生物，哪怕知道没有救命稻草，也会试着在死前抓住什么东西来安慰自己的内心，欺骗自己来增加安全感。

　　我感觉到重心的偏移，还有加速度的出现。有一些小石头在泥石流里面打中了树干，弹到我身上，我看见那滚滚河流近在眼前，发出死亡的怒吼。

　　下一秒，我便跟着树干倒进了泥石流里面，无数锋利的触感在我全身滚动，石块和木片划破我的皮肤。我知道自己就要死了，死在这连鸟屎都没有的深山里。

　　说不定到时候还有螟蛉过来为我收尸。

　　我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眼前是一片缓缓流动的淤泥，我呆滞地看着这滩稀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浑身疼得厉害，而且耳朵里面一直在嗡嗡响。我摇了摇头，脖子也很痛。耳朵里面有东西被我摇出来，掉在地上，我看了看，发现是已经被体温烘得有些干的泥巴。

　　我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溶洞的口子，洞外面应该就是已经平静下来的泥石流。这个溶洞并不大，只有两人那么高，石壁上只有少量的钟乳柱。

　　洞的深处一片漆黑，不知道通往哪里。

　　接着我看见我旁边还躺了一个人，浑身的稀泥，宛如死猪一样呈现大字型。

　　我把他脸上的泥巴抹开，才发现是曹鸭子。我愣了一下，没想到曹鸭子居然没死，还和我躺在了一起。

　　也许是我这一抹，把他抹醒了，他咳嗽了两声就睁开眼睛，和我对视在一起。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似乎在发傻。我们就这样尴尬了好一会儿，曹鸭子才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一下子爬起来，愤怒地指着我说：“我操，苏麒又是你，你又坑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