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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君
玄幻 类型2019-09-27 首发时间22.3万 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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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历史的延续
作者:昆君本章字数:3.8万更新时间:2019-11-08 02:18:15

薄雾微冥,半圆的明月挂在夜空中,朦朦胧胧的毛月光穿过雾气,洒了下来,给下面这个沧州边境的小村子渡上一片白色,银霜似的白色。

村子里散落着许多高矮不一的屋子,村口的一间屋子里,飘摇的油灯被吹灭了。

李老财躺在自家床上,身边蜷缩着一个熟睡的妇人,妇人口鼻呼吸出的热气打在李老财粗糙的脖颈上,麻麻地,痒痒的,床头摇篮里一个婴儿在月光下熟睡着。

月如白霜,从简陋的窗户照了进来,在床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李老财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或许是因为自家婆娘前天给自己添了一个小儿子,又或许是因为自己地里今年多收了两斗粮食。

这日子是越过越舒坦舒坦,老婆孩子热炕头!

李老财躺在床上,思绪仿佛跟着窗外的月光一起飘摇。

今天的村子有些安静,村子里的狗都没有叫唤。

李老财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出门看看,但是平时都是狗叫了,才去看看有没有盗贼摸进了院子,李老根有些犹豫。

明早还要干活去呢!

李老根最终心安理得的放弃了,继续窝在自家温暖的被褥里,搂着身旁熟睡的妇人。

村子里几乎人人养狗,狗能看家护院,平时给些剩菜剩饭就能养活,有时候赶上荒年,多少也是一顿肉食,所以村子人人养狗,当然除了一个人,李瘸子。

李瘸子原本不叫李瘸子,年轻的时候是村子里有名的败家子。

那年李瘸子家走背字,狼骑侵边,爹娘都死了。

李瘸子跑到外面参了军,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三年前瘸了一条腿回来了,就住在李老财隔壁。

一间荒草屋,一个残废,一把断刀!

李瘸子虽然不养狗,但是会杀狗,也不知道怎么的,再怎么凶悍的狗到了李瘸子面前,都两腿发软,叫都不敢叫一声。

有时候生意来了,李瘸子喝两口酒,拎着他那柄生锈的破刀,两刀下去,看不见刀影,这狗也就死了。

李老财曾经养了一条狗,赶上狼骑入侵,跑丢了,李老财还以为死在外面了,没想到两个月后,这狗自己跑回来了,膘肥体壮,那毛皮油亮都能挤出油来,只是这眼睛不知道怎么的变红了,盯着自己的时候也不像以前那么温驯,仿佛是在看着猎物,看得李老财心里发毛。

村子里的老人说,这狗要不得了,吃了死人肉,眼睛都吃红了。

这年头,人吃狗,狗也吃人!

李老财没办法,把狗送到李瘸子那里。打了二两酒,李瘸子喝完了,拿起他那把破刀,不得不说,宰狗的确实有一手,李老财只看到刀光一闪,狗头就落地了。

那晚,几大块肉在锅里滚开的沸水中沉浮,李老财家吃上了肉,那滋味,李老财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那香味还残留在嘴里,那个香哦!

“说什么明日也要去村头李屠户家拉上两刀肉,多点肥肉,熬点油水!”

就在李老财咀嚼着久远的狗肉香就要进入梦境之时,忽然,他感受到身体下面的床塌轻轻震动了一下,紧接着连续不断的震动如潮水般袭来,李老财感觉自己是一个晒在房顶的活鱼,有些慌张地睁开眼,床在震动,屋子在震动,大地也在震动,看见的所有东西都在震动着,透过窗户,甚至可以看到屋檐下的大水缸里都荡起一圈圈涟漪。

还没满月的婴儿在床头哭喊着,熟睡的妇人也被惊醒了,慌张地冲到摇篮里抱起婴儿,一边哄着孩子,一边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的男人,“这是咋了?”

“地龙翻身?”

沧州少有地震,最近的一次地震记载是在百余年前。

李老财披上衣服跑到门外,月光洒下的清幽院落里又恢复了寂静,震动停止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李老财的幻觉。

正要回屋里安慰一下妻子,李老财跨过自家门槛,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一沉,似乎有什么东西搭了上来,毛茸茸的,沉重,带着温度,而屋子里的妇人面对李老财,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张大的瞳孔中倒映出一个可怕的影子。

“后面……有……有……:”

李老财的耳边,渐渐响起了一道粗重的呼吸声,带着温热的气流,打在李老财的脖子上,麻麻痒痒的,这喘息之间,隐隐可以闻到一股腥臭味,肩膀上,仿佛有什么破开自己粗糙的皮肉,久违的疼痛席卷全身。

狼搭肩!

李老根顿时想起曾经听起村里老人讲过,行走在荒野上的时候,如果感觉有人搭在你的肩上,千万不要回头,那不是人,是狼。

狼会人立而起,搭在人的肩上,等人一回头,狼就会趁着这个空档,一口咬断脆弱的脖子。

李老财双腿开始有些颤动,余光一瞄,在他的肩上,赫然搭着一只黑色的狼爪,狼爪嵌入皮肉里,黑暗中隐没着一双猩红的眼睛。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猩红,暴虐,残忍,其中看不到半点温度,冰冷,残虐,和看见猎物的喜悦。

李老财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血管中血液流动的声音,肩膀长时间保持僵直之后的麻木,恐惧从胸膛漫过喉咙,颤抖的声音冲破颤动的嘴唇,一声绝望的喊叫声打破了平静的夜。

“狼!”

隐没在黑暗中的血盆大口已经张开,择人欲嗜,就在李老财闭目等死之际,一道寒光升起,如同皎月生于海面!

这一刀!

狼死了!

就像多年前那只吃了死人肉的狗一样,死了!

腥臭的狼血溅了李老财一身,李老财干涩的嘴巴里多了咸腥,同时也把李老财浇醒了!

“赶紧走!”

李老财认得,这是李瘸子的声音!

走?李老财看了看屋子惊慌的妇人,裹在襁褓里嚎啕大哭的婴儿,默默从墙角拎起了锄头。

这个陪伴了李老财半辈子的家伙事给了李老财一些信心,这还是年轻的时候捡了头山猪换来的宝贝,上好的精铁边角料打造的,再一次摸了摸了黝黑的锄面。

老伙计,还是你顺手!

天上的星月都不忍心看到即将发生的一幕,躲进了云层里,黑暗中无数双猩红色的眼睛睁开了。

”嗷呜~”

村子陷入一片慌乱,狼,到处都是狼,无数的狼,还有狼身上的骑士,以及跟随骑士而来的死亡。

沧州民风剽悍,这种剽悍来自于几百年来和这些带来死亡的骑士的斗争。

没有人束手待毙,家中男子拿起锄头,镰刀,甚至菜刀棍子,和这些骑在两人多高的狼骑战斗着。

卑贱的血液里迸溅出勇气,不堪一击的身体里怀抱着牺牲。

所谓牺牲,如猪牛羊。

村子里到处都是妇孺的哭喊声,谩骂声,最多的还是狼的嚎叫声,然而唯独没有求饶的声音,这或许是双方的默契,或者惯例。

没有求饶,没有俘虏,只有你死我活的斗争。

李瘸子救完李老财后,没有再去救任何人,因为救人的前提是他得先要救了自己!

猩红的眼睛,到处都是,李瘸子找到一堵墙,尽量让自己不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这是他当年第一次面对狼骑的时候,一个老兵说的。

当然那个老兵死了,因为战场上是没有任何一堵墙的!

手里紧紧握着那柄生锈的断刀,随着身体内一股力量的运转,刀身的红褐色锈迹开始一片片剥落!一股腥臭味升腾起来,骑士座下的黑狼不安的拨动着爪子,它们从刀身上闻到了同类的气息,混杂的许许多多同类的气息。

狼群进攻了,幸好那堵墙,出现在李瘸子面前的只有三只狼,还有狼身上坐着的三个蛮夷骑士!

厚重的狼牙棒在骑士巨大的劲道的支配下,发出了破空之声,封锁了李瘸子上中下三路。

李瘸子没有轻易出刀,战场上的士兵都不会轻易的出刀。

出刀,在威胁敌人的同时,也在告诉其他的敌人,你现在很脆弱!

月光从云层中的间隙中漏出了身影,就在那一刹那!

好机会!

李瘸子眼中精光一闪,抓住了机会了,一丝血气在眼中蒸腾,血液在血管中喷腾,没受伤的那只脚重重地蹬在身后的墙壁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

飞跃到半空的李瘸子挥出了一刀,月光被刀身映照的雪白,稍微一调整角度,中间的狼骑就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这是人本能的反应。

铁血步!

李瘸子一脚踢出中间的那只狼头,接着这股助力,整个身子向上一跃。

骑士抬头,入目是月光,也是刀光。

处在最高空的那个狼骑就看到一阵刀光划过弧线朝自己袭来,这一刀,很快!

鲜血四溅,人和狼在还未落地之前就从中间分成了两半,然而李瘸子也付出了代价,胸前诡异地凹下去一块,那是死亡的狼骑的回礼,而残废的那条腿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不,中间狼骑的狼牙棒上还剩下一点残留的血肉,但是可怜的是,他的狼却再也看不到这个画面了!

“一个武者竟然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勇士!你有资格留下你的名字!”完好的那个骑士开口问道,强者不论在哪里都值得尊重!

以刀撑地,代替那条消失的腿,淋漓的鲜血顺着残破的裤管滴到了地上,他也付出了代价,李瘸子挺直了身子,“沧州北府军,李九郎!”

一个瘸腿的人要怎么样战斗?

李瘸子想起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个风趣的人给出的回答,很认真的回答!

瘸子为什么不能战斗!

瘸子为什么非要用脚战斗?

你还有手,还有脑子,还有刀!

是呀!我还有刀!

一抹凌厉的刀光如箭一般射了出去,终结了那个红着眼睛偷偷从一旁靠近,想要替他那头脑髓被踢裂的小狼报仇的家伙!

那个狼骑不甘的倒下了,眼神之中还残留的是对生命的渴望和死亡的恐惧,在最终的结局到来之前,谁也没有资格说自己无畏。

站在同伴尸体旁边的狼骑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丝同伴逝去的悲痛或怜悯,处在战争的人很容易看透和失去很多东西,冲着李瘸子摇了摇头,“愚蠢的家伙!你失去你的武器!”

说罢,抽出了挂着腰间的弯刀,催动着座下的黑狼,朝着李瘸子冲锋而来,狞笑着用他那野蛮的声调吼道:“我会割下你的头颅,把它做成酒杯,勇士,这是你我的荣耀!”

黑狼一跃,弯刀朝着瘸子的脑袋飞去,“死吧!”

骑士很自信,眼前手无寸铁的瘸子根本没办法躲过这一刀,而这一刀下去,他将多一个不错的战利品,北府军军士的人头能够在部落中大大提升他的声望。

“是嘛!”李瘸子的手腕轻轻抖动,一抹寒光从骑士身后同伴倒地的尸体上飞了回来,还带回了一捧溅起的血花。

“竟然......”骑士不敢相信地看着瘸子,双手无力的捂住脖子,脖子上缓缓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滴答.......”

月光如水,揭破了其中的伎俩,透明的丝线缠绕在瘸子的手上,另一头连接着刀把。

“扑通!”

长刀跌落地上,瘸子心满意足地倒了下去......

他只是一个瘸子!一个瘸子换来三个狼骑,没有比这再赚的买卖了。

而另一边,李老财最终还是倒在了血泊中,跟随了半辈子的锄头断裂在他的脚下,同时断裂的还有李老财的身子,从中间拦腰截断,这是被一只独眼的狼咬的,而他最后看到的一副画面是:

一个幼小的拖着半截肠子的尸体从狼嘴里掉落在了自己眼前,似乎是那头畜生故意的,那双还没见过疾苦人间的稚嫩双眼,在自己面前一点点失去神采,变得死寂,灰白。

一个新生的灵魂来到世间,见证这世间的美好与罪恶,等到再次返回那片永恒沉寂的黑暗之时,他所记住的,是美好?还是罪恶?

我要死了……

米缸里还有两瓢没吃完的米呢……

我娃儿……

糟践了!

李老财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亘古的黑暗。

月光依旧轻飘飘滴落在他的身上,落在大地上,似乎想要掩盖这悲惨的一幕,然而大地并非一片银白。

若是有人从天上往下看,就会发现。

沧州,陷入了一片血色的狂潮!

狼潮!

少昊历二十四年,西北狼骑侵边犯境,沧州烽火遍地,天子居于长乐宫,大怒,令北府军出征。

三十万大军拔营而起,聚齐沧州边境,网罗入侵的狼骑,这一战,连战连捷。

北府军三路夹击,势如破竹,即将驱逐狼骑于关外,就在朝廷衮衮诸公以为大势已定,弹冠相庆之际,站在朝班之中少尉商容深情凝重,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卯时一刻,长乐宫旁边的龙首滴漏的最后一滴水珠滴入莲花铜盆之中,荡起一圈涟漪,浮子升起。

“上朝!”寺人们发出了浑厚的声音。

臣工进入大殿,文武分列两旁,跪坐在案前,这般朝会旬日一次,王朝大事由天子一言而决。

长乐殿灯火通明,整齐排列的案上摆满了新鲜的瓜果,糕点,还有一对掐丝银枝莲花灯,上面可见莹莹一点火光。

大殿中央的过道上铺满白玉,一直延伸到丹陛之下,越过九重台阶,龙椅上面坐着一个威严的男子,头戴通天冠,身着玄衣纁裳。

“有事~启奏~”太监汪直站着龙椅右侧,手持玉笏,面无表情地喊着。

做了半辈子的太监,上了一辈子的朝,太监汪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每到这个时候,总会有人打断。

“臣有本奏!”

满朝臣工看去,一个头戴武冠,腰系紫金绶带,身着紫袍的大臣走了出来。

原来是九卿之一的少尉商容,他站在众臣中央,面视着高高在上的君王,拱手一礼,声音越发沉稳,“臣商容!”

“有本奏!”

坐在龙椅之上的少昊脸上的倦意顿时消失不见,神情有些肃穆,九卿之一的少尉掌天下半数兵马,一般并不参政,一旦进言,必定是石破天惊的大事。

“上卿请言!”少昊的声音有些凝重,顶上通天冠垂下的连珠乱颤。

正值沧州之战要紧之时,莫非有什么反复!

“军中谍部发现甘、樊、尹、成、原、召、苏等东海七国,内有聚兵之象!”

不是沧州战事有变,反而是东海出事了!

商容此言一出,满殿大臣哗然。

“尔敢!蕞尔小国,安敢如此!”这是光禄勋陈朓。

“若不是先帝慈悲,不忍妄动兵戈,早就破国焚庙,毁其宗室,放肆,真的放肆!”又一个银印青绶的大臣站了起来。

文臣这边义愤填膺,热火朝天,武官很多人却是眼睛一亮。

有感于前朝亡于诸侯之乱,大衍朝对于爵位的授予可谓是极为苛刻,又极为大方。

大衍爵分六等,君,公,侯,伯,子,男,开国百余年来,后两代帝王只封了一个侯爷,三个伯爷,两个县子,而这几个人无一不是战功彪炳的将军,自此天下人人贵军功。

可是天下承平日久,除了沧州北府军需要应对西北狼骑入侵,天下少有战事。

没有战事,也就没有军功,没有军功,又怎么能高官厚禄,封妻荫子?

这是个机会啊!若不是记录朝会的史官目光灼灼,怕是这些武官都要笑出声来。

武官们暗自窃喜,面色却越发愤怒,“臣请带兵,诛杀叛国!”

“东海七国,速来是我大衍心腹之患,臣愿带兵一扫七国,扬我国威!”

“臣请领兵.....”

“臣......”

殿上武官们又是一阵喧闹,站在玉阶上的太监汪直皱了皱眉头,正准备开口。

“肃静!诸位不可君前失仪!”

御史大夫高铭站了出来,御史大夫监察群臣,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扫视着在座群臣,被这双眼睛扫中的地方都渐渐安静下来,百官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

高铭收回目光,低目垂手,这时众官才惊讶地发现那些前排的大佬却显得十分淡定,仿佛早就知道这个消息。

“嗯?”圣天子思索一番,开口问道,“可知东海诸国为何调兵?”

大衍九州之一雍州之外,就是东海诸国,自从大衍太祖白马之盟后,都是相安无事,为什么时隔百余年又要挑起争端,大衍经过这百年的休养生息,国力日渐强盛,哪怕诸国联手,也未必是其敌手。

“还不知道原因!”

“但七国首都疑有……”商荣似乎有所迟疑,但还是无奈说了出来,“前朝余孽现身!”

“土鸡瓦狗竟成心腹之患!”少昊一字一句,目光悠远,“可能用兵?”

大司农程立和太尉杨震对视了一眼,上前回道。

“沧州战事靡费千万,正值春种,百姓手中无粮可征,不过各州府平粮仓尚有余存,拿来应应急倒是可以!”

大衍太祖草莽出身,即位之初就在各州府遍设平粮仓,丰年纳粮于仓,荒年开仓放粮,里面粮草无数。

“各方军队要镇守要塞,不可擅动,国内无兵可调!”

太尉杨震此言一出,群臣一脸震惊,大衍亿万百姓,天下人人重军功,有四大军府,近八百万大军,怎么会无兵可调!

然而杨震沉默不语,这是事实,天下兵力虽多,然而承平日久,军备松弛,六百万大军,其中能战可战的军队不足七成,甚至更少。大衍疆域广阔,这一半大军中又有大半要么镇守着边疆,不能轻易调动,要么需要拱卫皇城,宗庙。

“更重要的是,对付这些东海小国,必要强军精兵,一战而胜,要打得对方胆颤心惊,闻风丧胆,不能给对方任何信心,否则,就是一场无休无止的战争,大衍三代生聚,百年积累,可能会毁于一旦。”

杨震斩钉截铁,一拱手,“臣请调北府军将主陈令明于雍州,以镇东海!”

这个年近六旬的老太尉,这一刻却不显丝毫老态,满面银须无风自动。

“老太尉,这沧州战事正紧,如何能抽调大将!”少昊的脸上不显波澜,心中却翻江倒海,紧接着问道,“若不如,北府军战胜之后,再调兵雍州……”

群臣眼前一亮,似乎是个办法。

丞相王翎却站了出来,老迈的身子,看似摇摇晃晃,却历经两朝不倒。

“陛下!小心前朝故事!”

百官突然噤声,长乐殿内顿时只能听到牛油火烛灯油炸裂的声音。

前朝康辉帝二十六年,东海诸国犯境,一日之内东海诸国破开防线,千里沃原,无险可守,联军长驱直入,直逼镐京,十数日兵临城下,活捉了康辉帝和城中大臣。

这是奇耻大辱,君王威仪,被践踏于异族马下,这是哪个帝皇都不愿意看见的场景。

“朕明白了!”坐在龙椅之上的帝皇一下子怔住了,脸上浮现出无奈、不甘,还有一丝丝恐惧,“天枢上卿良言!”

沉默了良久的大殿之上,回荡着少昊铁血的声音。

“下诏,命雍州军赶赴前线,命北府军调兵二十万镇守雍州,以防东海诸国来犯!”

所有人都知道雍州军身处雍州繁华之地,早已不堪重任,震慑东海诸国,还需要连年战火淬炼出的北府军。

“陛下圣明!”

“可是这.....调动这么多兵马,这沧州可只有十万余人守卫,那儿还有十万狼骑虎视眈眈,岂不是......”群臣之中,有人说着说着,突然默不作声了。

沧州要紧,还是镐京要紧?沧州草民的性命重要还是自己的安危重要?

再说了,十万人对十万人,以北府军的战力,战功虽然是别想了,但是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陈令明?”杨震似乎是不放心,紧接着问道。

“老太尉不必多言,东海要紧,这沧州也绝不可失,陈令明率余部镇守沧州!”

杨震心中权衡了一番,“诺!”

定下了基调之后,朝廷之中又商议起来调兵的事。军队调动并非一件容易事,粮草,路线,领队将军,军部调兵都是需要一一商榷,等殿中大臣议完,殿外已经天光大亮。

众臣如同燕雀离巢一样,从长乐殿中走出,只是脚步都比来时要匆忙很多,有些三五成群,还在商议这东海之变。

太乐令林空走在殿前阶梯之上,心事重重,因为他是沧州人。

生于斯,长于斯,血脉亲族都在沧州,不是沧州人根本没有办法体会年年狼骑侵边的困扰,若有机会能够重创那帮狼崽子,林空绝对不能放过。

几个官员似乎是闲聊,声音有意无意传入一旁林空耳边,“最可怜的还是陈令明,太尉大人年近古稀,几次告老,原本圣上属意陈令明,可惜沧州这一撤兵,陈令明几近功败垂成,到手的太尉就悬了!”

“我怎么听说,太尉大人几番推荐光禄勋尹大人来接任太尉之位!”

林空身躯一震,“竟有此事?”

抬头一看,几个人早已消失在官流之中。

老太尉杨震走在殿前广场上,满怀心事,步履匆匆,大军调动的调令还需要太尉一一签署。

“太尉大人!”

杨震缓了缓脚步,回过头,一个身着绿袍的中年大臣小步跑了过来。

“原来是太乐啊!”

林空站定,躬身一礼,“东海之变,太尉大人有什么高见?”

说罢,一双看破人心的眼睛,无意间停留在这位太尉大人的脸上。

“太乐何出此言呐!”杨震不动神色,反而问了一句。

“也没什么,就是好奇东海诸国为何要选在此时出兵!”

林空淡然说道,却话藏机锋。

“少尉大人不是说了吗?前朝余孽鼓动,趁着沧州战乱之际,意图坏我大衍江山,莫非太乐你收到什么不同的消息!”

太尉岳停渊峙,不透一丝口风,反而反将一军,好个老狐狸!

林空深深地看了杨震一眼,“只是有些奇怪罢了,太尉大人不要多想!”随即拱了拱手,正色道:“国内危难,全仗大人,太乐告辞!”

望着林空离 去的背影,杨震苍老坚毅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莫名的微笑,拂袖而去。

从皇城出来,林空踏上了自家马车,转头吩咐老车夫。

“疾驰,莫要耽搁!”

坐在马车之内,林空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今日之事,实在令人生疑。

东海兵变毫无破绽,前朝余孽作祟!真的是只是余孽作祟吗?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太尉杨震又在里面扮演这什么角色?又莫非真的像刚才那些人所说,又是权利争锋?可是沧州百姓何辜?

从皇城出来,马车晃晃悠悠驶过大半个镐京,林空才回到家。

家中只有人口不多,长子林渊敦厚,正在乐府当值,小儿子林放顽劣不堪,送进了国子监读书,家中只有相伴多年的夫人,还有几个跟随多年的半聋老仆。

刚跨进府里,就隐隐听见前厅内传来谈笑之声。

“你说说,渊儿自从进了乐府当那个什么采风官之后,成天不知道忙什么,少有归家,放儿顽劣,又被你叔父送进国子监,这家里是越发的冷清了,也只有你,才想起来看看我这个糟老婆子!”

一个清亮的声音回道,“在潜兄任职以来,向来是兢兢业业,众人皆知,在外面颇有美名,男人建功立业,婶婶应当支持才是。至于放儿幼弟在国子监交游广阔,很是得到先生关注!这次前来,也是放儿怕婶婶在家有点冷清,托我过来一访!”

一番话让老夫人眉眼都笑开了,正欲开口,就听到门口传来熟悉的步履之声,急忙迎了上去,接过林空手中的朝板,“老爷回来了,子容来看望你!”

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人,一袭青衫,看上去十七八岁,站在椅子旁,腰间别着一根玉箫,朝着门口看着,见林空回来,也快步走到林空身旁,深深一礼。

“学生见过老师!”

京都满芳华,才子佳人无数,林舒林子容也算的上是一块无瑕美玉,身为林空族侄,天资聪颖,自幼被林空带到身边调教,琴棋书画,礼乐书数,无一不精,现在正在国子监任典客,是镐京有名的雅正公子!

“子容来了,正好,来,替我书房磨墨!”林空没有寒暄,拉着林舒就要去书房。

身后的老夫人正准备替他卸下朝服,一转身,两人就已经没影了。

“今天怎么火急火燎!”

书房内有些简陋,墙壁上挂满了各式萧笛,琴瑟琵琶无一不全,书架上堆满了书籍,放眼一览,流传广泛的有《太弦乐理》《乐经》《南辞定律》《太古传宗》,也有一些古曲谱,像《吟香曲谱》《新风曲》《六也琴谱》,有些书页已经被摸的有些泛黄,看来主人没少翻阅,一张古朴的书桌上只有一方砚台,笔架上几只狼毫。

林空从书架中抽出信笺摆在桌上,又拿起一根紫竹兔毫笔,沉思了一会儿,笔走龙蛇,墨汁在洁白的纸上纵横。

太乐令林空的字一向稳重挺拔,一如他的为人,然而今日的字却显得有些匆忙潦草,还好要看到这封信的人不会在意这些。

一炷香后。

吹了吹纸上的墨,林空把信装进信封,烙上火漆,交付到林舒手上,“子容!”

被当今圣人称为“世之雅音”的林空开口了,声音的担忧掩过了浑厚的音色,“东海兵变,陛下想要从沧州调兵!这封信攸关我们沧州上下两千万百姓生死,帮我交给北府军上将军陈令明!”

“拜托了!”林空敛衣顿容,深深一礼。

“如何使得,老师折煞学生了!滋事体大,林舒马上出发!”林舒从没见过老师如此不安急切,不敢怠慢,快步朝书房外走去。

“去吧!”

送走林书之后,林空呆立在书房之内,喃喃自语。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就在一匹白马载着一个少年从太乐府出去之时。

此时宫内,一个人影疾步走在小道上,路边的花坛里养着一些美人蕉,时节正好,丛丛绿叶之间,花开的正艳。

传说,黑水台的芭蕉底下埋着无数的尸骨,这芭蕉才长得这般茂盛!

何其明心中有些惴惴不安,黑水台大太监鱼朝恩传唤,任何太监都会紧张,黑水台可不一个好地方,监察天下的谍报机构,是皇室暗中的一双眼睛,也是宫内太监们头上悬着的利剑。

何其明一进去,头也不敢抬起来,双膝磕在地上,恭恭敬敬一个大礼,就趴在地上,不敢起身。

“老祖宗,您叫我!”尖锐的声音中隐含谄媚。

这也是士大夫隐隐瞧不起这些宫内阉人的原因,士大夫非祭祖祭天,不行大礼,这是文人风骨。

幽暗的房子中间摆着一张太师椅,椅子上是一个中年太监,面白无须,一张国子脸上散发着威严之气,若是加上几撇长须,谁见了不说声伟丈夫,手里托着一杯茶,茶碗上浮着一层白色的浮沫,正轻轻地吹着,此人正是黑水台总管,鱼朝恩。

太师椅两旁还站着两个小太监,正是十一二岁的年纪。

没抬头,鱼朝恩漫不经心的问道:“何总管,你说,这茶,京都三百二十七家茶馆,哪家的好?”

“老祖宗,折煞了我,您喊我其明就成了,要我说啊!这翠芳楼的沧州白茶,有些味道,茶汤清亮如琥珀,茗楼的翠微毫峰也不错,沸水一冲,茶叶曼妙,香气扑鼻!”何其明跪在地上如数家珍,只是话语中透着的谄媚令人作呕,“老祖宗,家里下人前天正好买了二两,我哪会品茶啊,正好待我回去让下人给你送过来,您老给掌掌眼!”

“哦!不着急,不着急!”鱼朝恩不可置否,放下手中的茶碗,“你再说说,这京都六百家三十九绸缎庄,哪家的丝绸更好啊!”

何其明这时候才发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干巴巴地回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要不我待会出宫给您扫听扫听去!”

“你身为宫内制衣局总管,竟然不知道!你不知道,咱家倒是可知道!”鱼朝恩不紧不慢地朝着何其明走了过来,蹲在他前面,两只眼睛阴翳地盯着对方。

“要说这绸缎.....”一边说着,鱼朝恩伸出了手搭着何其明的肩膀上。

“刺啦~”

何其明外面的太监服就在鱼朝恩的手上扯了开来,露出里面的衣服,白丝晶莹,仿若云雾缭绕,在日光下又隐隐看见七彩光晕。

“还是锦绣山庄的七彩云丝最好!”

鱼朝恩随手扔下撕烂的衣服,站了起来,给于其明留下了一个绝望的背影。

“何总管,何大人,何其明!”鱼朝恩一声重过一声,声音里不带一点温度。

“老祖宗,饶了我,饶了我..........啊!”何其明跪在地上,膝行了几步,想要抱住鱼朝恩的大腿,鱼朝恩却几步走到一旁侍卫身边,右手搭在侍卫腰间的剑柄上,一道寒光朝着于其明飞去,“聒噪!”

一个血糊糊的舌头掉在地上,在尘埃中扭动,于其明捂着自己的嘴巴,疼的倒在地上,活像个蛆虫,鲜血却不停地流了下来,涌泉一般,站在右边的一个小太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鱼朝恩并起两指,轻轻拭去剑上的血珠,右手运力,这剑就稳稳地插入侍卫腰间的剑鞘,慢慢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大内制衣局总管何其明,贪污受贿,损公肥私,押下去!”

被断了舌头,何其明只能睁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鱼朝恩,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些什么,一旁的侍卫揪住他的头发,往门外拖去,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鱼朝恩坐回太师椅上,端起那杯茶,轻轻地吹了吹。

浑厚的声音中杀气丝毫不遮不掩,“记住了,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是没有福分消受这些个好东西的!”

“是,老祖宗!”两旁的小太监齐声应道,只是左边的小太监神情不变,认真地点了点头,显得十分沉稳,而右边的小太监脸色却面色苍白,显然是被刚才的血腥场面吓住了。

鱼朝恩不漏声色的观察着,心里有些计较。

门外,一个身穿金甲的侍卫穿过小路,停在门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人!陛下召见!”

“将军请带路!”

跟着金甲侍卫,两人来到长极殿前,侍卫停在了玉阶之下,随即拱了拱手,说道:“大人请!”

鱼朝恩随即整理一下衣裳,准备推开殿门,还没站稳,就听见殿内传来咆哮之声。

“沧州大好局面,就因为东海兵变,就要毁于一旦,数十万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

少昊没有的刚才在长乐宫中那样平静,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双手在宽大的双袖之内隐隐捏得发白,暴露了主人内心的真实感受。

长极殿内,气氛十分凝重,殿中侍奉的太监宫女都被调走。

太监汪直恭恭敬敬地站在少昊身后,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之中,低着头,轻声劝道:

“陛下息怒!”

少昊本以为沧州可以毕其功于一役,陈令明用兵老道,未必不可以重创这十万狼骑,结束沧州百年来饱受狼骑侵略之苦,自己也可以借着大功,将陈令明调入朝中,倚为左膀右臂,甚至借此超越父祖,然而这一切都将成为泡影。抽调大军二十万,陈令明只能艰难维持沧州的局面,毕竟十万骑兵不是十万步卒可以抵挡的。

少昊最担心的还是,君臣离心,转过身,无神的目光聚焦在身旁的太监身上,凌厉,霸道。

“息怒?你让朕怎么息怒?靠你汪直汪总管这张老脸吗?”

汪直低下头,原本佝偻的身子躬的更低了,承受着少昊突如其来的怒火,从潜邸就跟随这位少昊帝的大太监知道。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少昊叹了口气,然而又能怎么样?若是不调兵回防,东海诸国突破防线,千里沃野,几日之内,就能兵临城下,少昊不敢赌,也不能赌!

大殿之内,沉默良久。

少昊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怒容,然而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个少年就继位的天子,只是压抑了心里的火气,威严的目光落在了刚进来的鱼朝恩身上。

“朝恩!”

“老奴在!”

“你掌握黑水台,是朕的耳目!朕不相信这其中只是前朝余孽作乱,给朕查清楚!”

鱼朝恩恭恭敬敬地诺了一声,表情却有些凝重,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若是涉及到太尉大人......”

身为黑水台总管,这大衍朝内的各种情报早就呈在他的案上。

少昊嗤笑了一声,“少听信那些坊间传言,太尉不会如此不智的!”

鱼玄机能够掌管偌大的黑水台,几十年来深受少昊信任,自然不是个蠢货,太尉自然不可能从中谋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然再清楚,该说的还是的说。

“另外.......”少昊的声音开始慢慢变冷,“他还没那么大能力!”

“去吧!”

三公九卿之一的太尉都没有能力推动,那么还有谁有这般手段,丞相,皇子,还是......

鱼朝恩一边走,一边想,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冷,希望这只是一场巧合,要不然就是又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无数人人头落地的惨剧。

发怒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从少昊十三岁坐上龙椅那天,他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端坐在龙椅之上,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龙椅的扶手,扶手上面金色的龙鳞栩栩如生,指尖落在上面,金玉震响。

半晌,叩击的声音消失。

汪直振作了精神,看向了王座之上君王的脚面,耳朵竖起,不敢遗漏。

“汪直!传诏!着令北府军大将军陈情配合军部调兵!”说完,少昊又沉思了一会,才缓缓开口,“另传诏,北府军元帅陈令明之子陈情天资聪颖,勤勉忠孝,可封蓝田男,着其速速进京!”

“诺!”

这是帝王的权衡,也是少昊的补偿。

一旦陈令明调兵,滔天的军功就会如泡沫一般逝去,甚至有可能变成累世的骂名,封其子嗣,这是补偿,着子进京,这是威胁!

陈令明手握三十万大军,家眷亲信都在沧州,若是此时陈令明抗旨,割据沧州,东海诸国又起兵进犯,这和平才百余年的江山又会陷入风雨飘摇,少昊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希望你,帮朕做出正确的决定!”

良久,大殿之内,传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

沧州,西风口。

再往西就是无边无际的大荒,西风口就像是葫芦的狭小的中间,死死地卡住双方的咽喉,千百年来就像是一个绞肉机横亘在了沧州与大荒之间,吞噬着大衍和大荒子民的血肉,围绕着这座古老的关隘发生的故事完全可以编纂成一部书,一部文明与蛮荒的战争史册。

一路之上,林舒快马加鞭,一不敢稍作停留,可即便是这样,才在第五天的黄昏来到这西风口,林舒张目四顾,营帐四周的树木都被砍光了,大地一片荒芜,时而兴起的大风卷起黄沙,天地一片昏暗,殷红如血的残阳下,远处的城墙有如天堑,百米宽的墙根底下堆满了身穿黑甲或者兽皮的士兵尸首。

天气正热,有蝇虫飞舞,不时落在血肉裸露的尸首上。

双方的士兵沉默地推着两轮车出来,收敛着自己这一方袍泽的尸首,运回的尸首剥去甲衣,就会就地掩埋或火化。

滚滚浓烟升起的地方,士兵们麻木地添柴,抛入尸首,添柴,抛入尸首.......有时候扔着扔着,站在坑旁的人也会不知不觉跳入坑里,任凭大火灼烧。

.......

单骑走千里,人马皆疲,还没靠近辕门,就有几架牛筋大弩对准了林舒。

秋风未到蝉先鸣!

林舒武道也有所成就,弩箭正对的一刹那,林舒背后汗毛耸立,勒着缰绳,身下的骏马后退了几步,林舒看向守门的士兵,高举双手,大声喊着:“太乐令门下林舒,奉师命求见将主,十万火急!”

守营门的是两个年轻的士卒,血火淬炼之中,带着些不近人情的冷漠,看到林舒亮出印信之后,士兵不敢怠慢,一路上报,很快,林舒就跟着一个士兵向着军营之中一处不起眼的营帐走去。

而此时,军帐之中,气氛凝重。

狼骑聚城而守,北府军已经进攻了足足三次,双方都丢下数千条士兵的性命。

大帐之内,坐着十几个身披盔甲的将士。

“将主,情况不对!”大将韩城百思不得其解。

作为北府军的先锋官,他的身材不够高大,肌肉也不够虬劲,然而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肉眼可见的斑驳伤痕不断昭示着,他足以胜任这个职位。

很多人都以为作为一个冲锋陷阵的勇士,韩城多半是个莽夫,但是莽夫多半都死在了斗争中,而韩城缺活的很好。

韩城越想越不对劲,“这些狼崽子我们交锋了十几年,从来没有发现他们会守城。”

“是啊!我们几次眼看就攻破西风口,他们就马上站稳了脚跟!”

“那些守城器械来源也是很有问题,我们攻了将近半个月,城内箭矢木石源源不断,这怎么可能!”

坐在将主右首的聂明峰点了点头,“这场战,没那么简单!”

身为北府军的右帅,北府双峰之一,聂明峰被外界称为无双智将,然而今天这位无双智将却隐隐感觉到心悸。

“有人支援狼骑,不在意料之外,可是他们究竟想干什么?”这是聂明峰想不透的地方。

“明峰说的不错!他们是谁?究竟想干些什么?”不同于手下将官,坐在主位的陈令明无疑要想的更多,他隐隐感觉这场战争的背后隐藏着更大的危机,仿佛有人已经铺了一张大网在向他陈令明,北府军袭来。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正在众人商议之时,一个士兵匆匆跑了进来,大声禀报:

“太乐令弟子林舒求见!”。

林舒走进大帐之内,目光瞬间就被主位上的将军吸引过去,大概三十来岁的年纪,看上去其貌不扬,黝黑的皮肤,粗糙的面孔,虬劲的肌肉,典型的沧州人,但是眉宇间的铁血气息却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身披貔铠貅,兽口在肩,咬着一袭火红的披风。

北府军将主,陈令明。

对于沧州人而言,陈令明无疑是他们心中的神,林舒也不例外!

然而想起了老师的嘱托,林舒按捺中心头的激动,躬身一礼,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林舒见过陈帅,家师命我前来送信!”

陈令明接过信件,原本紧皱的眉头彻底锁了起来,“令明贤弟,东海疑有兵变,陛下欲调兵雍州,我沧州百姓百年平安全在贤弟手中,望君慎重!”

陈令明心中如遭雷击,若有所悟,面上却不漏声色。

“贤侄,一路辛苦!我有一封口信,烦请告知太乐大人!”

“陈帅,请讲!”

“本将军必不负所托!”

一字一句,隐隐有金铁之声。

林舒本就是智慧超群之辈,此时也察觉出这其中的凝重,“陈帅放心!事情紧急,林舒先行告退!”

说罢,走出了营帐,帘帐放下没多久,一只手伸了进来,随后,左帅赵默走了进来。大衍以左为尊,北府军左帅只在将主之下,然而外界却少有这位左帅的传闻,只知道北府军有这么一个左帅,他叫赵默。

扫视了一眼营帐,赵默走到陈令明身边,躬身肃立,喊道:“将主!”

“不急言!”陈令明伸出手掌打断了赵默的话,说着,将手中的书信的递了出去,“都看看!”

赵默看了一眼,眉头紧皱,没有说话,递给了下一个人。

一封信,二十来个字。

然而字虽不多,却重若千钧,砸在在场将士的心中,盏茶功夫,营帐内的将士就都看完了,营帐里陷入一阵沉默,有人缓缓开口,小声地朝周围人说道,“雍州有难,关我们沧州何事!”

“对啊!对啊!”

有人一脸不屑,义正言辞,“什么狗屁朝廷?朝廷什么时候管过我们沧州,沧州狼骑入侵,朝廷袖手旁观,现在战事吃紧,如何能调兵!”

陈令明坐在主位上,扫视着底下的每个人的脸,不出所料,没几个人有好脸色!他心中了然,北府军凶悍,杀起狼骑来悍不畏死,可是这是因为他们的身后是自己的家乡。手指轻轻扣在案上,闭目沉思了一会,他缓缓开口说道,“不管如何,趁着诏书未到,再攻一次!”

聂明峰点了点头,面有忧色,“就是担心,未必如我们所想的那般顺利!”

陈令明心知肚明,自然不会那么容易,这十万狼骑就是一个诱饵,把他,把北府军牢牢牵制在这小小的西风口,这是个阳谋!

北府军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这个重创西北狼骑的机会,这是沧州上下几代人的执念,相反暗中谋划的人也不会轻易让北府军吃掉这块肥肉!

“埋锅造饭,午时之前,再攻一次!我亲自督军!”

......

血迹还未干涸的战场,北府军士兵如蚂蚁般冲向西风口。

“冲啊!”

“杀啊!”

北府军将主亲自督军,白虎旗高高地飘扬在战场之上,北府军这几日受阻西风口低迷的士气再一次振作。

喊杀之声,惊醒了城头巡视的狼骑,每个狼骑身边都跟着一只硕大的黑狼,牛犊子大小的黑狼,猩红的眼睛,龇咧着大嘴,腥臭的涎液滴落在地上,将厚重的石板腐蚀出密密麻麻的小洞。

无边无际的大荒养育了诸多部落,离大衍最近的就要数狼部了。

部落以狼为名,与狼共存!部落里新降生的婴孩都会喂食狼乳,长大之后就要深入大荒狼谷,要么带着一只狼崽归来,要么被群狼吞噬。活着回来的成员会和那匹带回来的狼崽子一起长大,同食同眠,同生同死,这才造就了赫赫有名的西北狼骑。

“陈令明亲自下场了!”

城楼之上,颌骨丹望着城下蚁附的士兵,有些气急败坏,他的身边,一只两人高的苍狼在逡巡着,感受到主人的怒火,龇牙咧嘴的咆哮着。

“果然是赫赫有名的北府军将主,一杆大旗就吓得我们的狼主坐立不安?”一个黑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颌骨丹身后,惹得一旁的苍狼半身匍匐在地,冲着黑袍人低沉地咆哮着。

一根笨重的狼牙棒从面前袭来,黑袍人看似不经意间后退了两步,狼牙棒在巨大的力道下砸碎了脚下的石板,石沫飞溅。

“南人,你是在挑衅我吗?”颌骨丹沉声问道。

不惊不慌,不悲不怒,那张藏在黑袍下的脸,勾勒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不敢不敢,狼主大人,还是想想眼下的情形吧!”

黑袍人依旧云淡风轻。

“眼下的情形?这和我们说好的根本不一样!再这样下去,即使有你们的帮助,我部族的勇士也撑不了多久!”颌骨丹有点后悔,当初听信这些南人的鼓动,背着狼王率领狼骑侵略沧州,现在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黑袍人弯下腰,摸了摸低吼的苍狼,“那就再撑一撑!”

动物在面对危险时,总是有一种特别的敏锐,苍狼的庞大的身躯在黑袍人的抚摸下轻轻颤动,仿佛一只乖巧的喵咪。

会死的!

毛皮炸裂,这是印刻在血脉中的野兽的直觉!

“你!”

“你如果不想这十万狼骑都丢在沧州,你就得撑!”黑袍笼罩之下,丝丝血气在盘旋,黑袍人仿佛卸下了伪装,不客气地打断颌骨丹的话,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冷酷。

气血外放,这至少是武师强者!甚至有极大可能和自己一样的武道宗师,不然不会让武师境的苍狼如此惧怕,颌骨丹眼里闪过一丝忌惮。

黑袍人站了起来,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故作嘶哑的声音里充满了自信,“决战,马上就要来了,到时候你斩杀了赫赫有名的北府军统帅,狼王部还有谁能反对你登上王位。”

“可是如果你失败了,十万狼骑葬身沧州……相信到时候,现在的狼王,你的叔父肯定迫不及待地去掉一根眼中钉!”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和蛊惑!

颌骨丹有些沉默,当代狼王是颌骨丹的叔父,当然在王位面前,血缘就显得微不足道,他是一匹逐渐长大的雄狼,而他的叔父则是逐渐老去的狼王,狼王之间,无法共存,这是自然至理。

“三天,我最多等三天……”

“十日!”黑袍人又是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转过身望着混乱的战场,“十日之内,必有分晓!到时候就是这陈令明,这北府军的末日!”

城头上陷入了沉默,颌骨丹盯着黑袍人,似乎想把他看穿,心中暗自盘算,而城楼下面,喊杀声已经近了,北府军的张扬旗帜飘荡在城墙之下!

“我就再等你十日,十日一到,如果转机未曾出现,我就带着十万儿郎返回大荒!”颌骨丹接着说道,“眼下那陈令明如何对付!传闻陈令明用兵如神,更有军阵相助,三十万大军伟力加身,破城摧山,不在话下!”

“军阵嘛!”黑袍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我专门为他准备了一个大礼!”

这一场战打到了黄昏时分,战事胶着,陈令明亲自下场,拎起近两丈长的青铜戟,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披甲上场,冲锋过半,却被一群身穿黑衣的人拦住。

五个黑衣人凌空站立,身后五道血气狼烟贯天彻地,搅动着战场上空的阴云,滚滚狼烟,连战争的洪流都绕过这一块地域!

气血化作狼烟,正是武道宗师的标志!

“宗师级强者都出现了,看来你们是不准备掩饰了!”陈令明的神色有些凝重,五位武道宗师,真的是大手笔!

几个黑衣人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挡在陈令明身前,一个个手持弯刀,普普通通的刀,是狼骑士兵的制式兵器!

“藏头露尾的鼠辈!”陈令明暴喝一声,玄铁铸成的貔貅甲上,血光流转,转眼间凝成了一副血甲!

到了炼血境后,气血可以外放,在身上形成一具血甲,血甲防御力惊人!炼血境的武师凝聚血甲,寻常武者根本破不了防,除非有人使用劲道惊人的守城弩,才能勉强破防!如果再找到合适的功法,修炼血甲,更是防御力惊人!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不管作为是一个猎人还是一个将军,这都是他信奉的宗旨!何况眼前的还是五个和自己同境界的武道宗师!

大戟如龙,朝着黑衣人攻去,天地间风云变幻,血气如狂潮,宗师隐隐和天地相合,举手投足之间,都有莫大的威力!

不破不还,冲锋的长戟在中途碰到了一柄弯刀,无功而返,半空空隐隐传来雷暴之声,黑衣人配合默契,身形变换之间,隐隐将陈令明围成了一个圈,困在原地。

腹背受敌,陈令明从马上纵身一跃,朝着其中一个黑衣人飞去,身体悬在半空中,陈令明再次出招了,大戟朝着面前的黑衣人劈去。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劈,面对天龙破城戟的黑衣人却感觉天地都在封锁自己周围的空间,让人躲无可躲!

两人来救,从陈令明背后使刀,虽然是普通士兵的制式兵器,却在两位黑衣宗师的手上变换出无穷的威力,刀上血气蒸腾,隐隐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三柄弯刀牢牢架住了赫赫有名的天龙破城戟,然而三人隐藏在黑布下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欣喜。

力道不对?是虚招!

陈令明转身一戟,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赫然朝着身后两人砸去。长戟发出尖锐的破空声,隐隐有风雷之声,戟上的黑龙仿佛活了过来,嘶吼着,撞上了两人抵挡的弯刀。

下一秒,两柄弯刀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磕飞。

长戟坚定不移地朝着两人砸去,砸在了右边的黑衣人胸前,护身的血气被砸出一圈圈涟漪,黑衣人胸前向下凹陷一大块,陈令明却眉头一皱,不像是砸在了血肉上的感觉,长戟向四周一扫,逼退了其余的黑衣人。

“穿了内甲?连血甲都不敢亮出来吗?”

武道宗师基本上都修炼过血甲,带有自己的独特印记,很难掩饰,所以这帮人选择着内甲!

“弯刀,内甲,这帮人藏头露尾,苦心孤诣地隐藏自己的身份,难道我认识他们?”陈令明还未细想,受伤的黑衣人伙同四人又攻了上来,一点也没有被重创的样子,破碎的黑衣之下,一抹银光在流动着。

漫天都是刀光!

即使不是擅长的兵器,在这些黑袍人手中依然有摧山倒海的威力。

陈令明依旧是简单的招式,手中的长戟挥舞,扫,劈,刺.......但是每一击都仿佛山岳般沉重,带着整个天地之间隐隐传来的压迫感,黑袍人不敢硬接,身法各有玄妙,蝴蝶穿花般穿梭在陈令明周围。

陈令明和黑衣人鏖战的同时,近二十万大军在左右二帅的带领下,向城头发起了冲锋!

这个世界,武道超凡,为了防备武者,城墙一般修筑的又高又厚。而作为边境要塞,西风口的城墙更是高达百尺,凡人一眼都望不到顶,一般的武道宗师都难以越过城墙,青石之间,更是用铁汁浇筑,两边更是连着直插云霄的山峰。这是一处人力造就的天险,易守难攻!

云梯楼车在弓箭手的掩护下,靠近了城墙,精铁铸成的钩子紧紧地抓在城垛上。三万先锋军嘴里咬着匕首顺着云梯向上攀爬,如同蚂蚁附着着城墙。

城墙之上的狼骑明显是得到了高人指点,滚木,礌石,一波波地收割着城墙下的性命。当然,更阴险的是城楼上正在煮着的几口大锅。锅中翻滚着一股浊黄色的液体,偶尔可以见到翻滚上来的长条状的排泄物,随着汁水的沸腾,散发着一股连狼都不忍受不了的惊人恶臭!

这是金汁!

滚烫的金汁两个狼骑忍着恶臭抬着,几步走到城墙边,倾盆而下!

被浇到的士兵顿时皮焦肉烂,捂着自己溃烂的伤口,从云梯上滚落了下来,就像下饺子一般,砸落着下面的许多同伴!然而也有一部分士兵,被金汁泼到的地方只是隐隐发红!

淬皮炼肉,这是启灵境的武者!

还有一小撮人,浑身仿佛血光流转,金汁连他们的身体都触碰不到!气血外放,这是炼血境的武师!

不过即使在北府军中,这样的人也是极少的,至少也是百夫长!

至于城墙之上,爬的最高的那一个人,先锋官韩城,血光凝结成狰狞的铠甲,纹路分明,跟精铁所铸造的一般无二,可见韩城的修为精深。气血化铠,赫然已经达到了武师境巅峰,下一步就是武道宗师之境!

韩城第一个跳上了城头,气血鼓动,化作两根箭矢,洞穿了两个向自己袭来的狼骑。

“杀!”

抽刀在手,韩城朝着蜂拥而来的狼骑砍去。

一个个登上了城头的北府军将士也加入了厮杀,狼骑也好像疯了一样,涌上城头。

白刃战,这是整个战争最惨烈的部分!

而另一边,从天上战到地下,又从地上战到天上,这一战缠斗了许久,陈令明身上的战甲隐隐可见刀痕,为了节省气血,血甲只护住关键的部位,而五个黑衣人浑身的血气同样萎靡了许多,宗师也不是不知疲倦的战争傀儡。

突然,陈令明脚下一阵踉跄,体内的气血开始慢慢沉寂了下来,连身上的血甲都开始缓缓消散!

不对劲!

刀光又如蛛网般袭来,黑袍人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粘了上来,将陈令明当做了网中之鱼。

陈令明转身又是一戟,横扫八方,气血燎原,逼退了五人,纵身飞回马上!

“鸣金!收兵!”

黑衣人收回弯刀,静静的看着北府军退去,纹丝未动!

一场大战,有些虎头蛇尾,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等回到驻地,营帐之中,四下无人之际,陈令明面色一白,一口黑色的淤血吐在了地上。

“将主!”赵默正准备走过来扶着陈令明,陈令明挥了挥手,“一口毒血罢了,还好发现的早,已经被我运功逼了出来!”

“毒血?”赵默眼睛中杀气一闪,“有人下毒?我马上去查!”

陈令明摇了摇头,轻声笑了笑,“别紧张,这毒不是有人给我下的,是刚刚战斗的时候不慎吸入的!”

战场之上?赵默有些疑惑。

“是牵机毒!”

一口毒血喷出,陈令明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刚才那五个宗师之中,有人的气血中夹杂着牵机毒!”

“牵机一笑鬼神哭!”

“夫人有一次无意跟我聊起过,这牵机毒说是毒,其实是一门绝学!”

“修行这门绝学的人,从淬体开始,就要采百毒炼体,各种毒素渗入全身,连血液中都蕴含毒素,整个过程九死一生。”

“若是有人侥幸成功完成淬体,等到了武者境,气血启灵之后,就要炼化巫山之中一种珍惜的灵草,消灵草。”

“消灵草本身长在绝境之中,有微弱的消散气血的功效!唯有这经过淬炼的百毒之身才能不受消灵草的影响,让气血也带有这消灵之力!”

赵默也是一脸惊叹,“天下之中,还有这样的奇门武学,气血之中藏毒,真是让人防不胜防!”而陈令明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快意之笑。

“不过,这帮藏头露尾的鼠辈也让我抓住了一丝马脚!他们万万没想到我会识得这巫山奇毒,又或者这是专门用来的对付我的!”

赵默也是灵光一闪,抓住了陈令明话中的关键。

巫山!

“属下这就派人去查探!”

......

林舒走后次日,也就是西风口大战之后的第二天,大衍天使伴随着一场大雨进入了北府军营帐,传旨的是一个半老的太监,几日奔波,苍老的脸上难掩疲惫。

黑色的卷轴慢慢展开,即便疲惫,太监的声音依旧从容,中气十足。

“制诏,朕闻:不义之师不可举,不仁之国必有伐。今东海诸国,不思先皇不讨之德,反举不义之师,以蕞尔小邦,扰天朝上国,其仁也亡,其行也罪,今命北府军调兵二十万以镇雍州,以煌煌之威,讨伐无道!少昊历二十四年六月十日。”

这一番诏书念下来,抑扬顿挫,老太监只感酣畅淋漓,然而听的人却面色大变。

“调兵二十万?”已经提前得到消息的陈令明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苍白的脸上涌起一股血色,朝廷怎么会做出如此决断,招来一个亲卫,耳语了一番,随即将老太监送到一处营帐休息,等回来时,军中大将已经齐聚营帐。

韩城脾气暴躁,一手打在了营帐的立木上,“调兵二十万,那沧州几个月来的战就白打了,兄弟们的血都白流了!”韩城是先锋官,手下的士兵死伤最为惨烈,他本人也是每战必冲锋在前,多次险死还生。

“管他朝廷死活!”更有激进的高声叫嚣着。

虽然狂妄,但是在座的将士只是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出言反驳!事实上,北府军本身就游离于朝廷之外,或者说四大军府都游离于朝堂之外。沧州军,原先不叫着这个名字,它的前身是破狼军!沧州百年来饱受狼骑肆虐,沧州百姓终于忍无可忍,四十年前,在一位巨商的帮助下,破狼军成立了。此后十年间,破狼军在和狼骑的逐年交战中损失惨重。

然而,终于等到了一个人的出现。

陈令明,猎户之子,凭借着自创的军阵,率领破狼军,一路大败狼骑,获得朝廷赐封,这才有了现在的北府军!

但总归有理智的人存在,聂明峰很愤怒,也很清醒。从当初接到太乐林空的消息,聂明峰就一直思量,然而以目前的局势,只要朝廷不过分,这诏书北府军就得接,眼见帐中群情激愤,聂明峰不得不站出来,“将主!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北府军还不能和朝廷撕破脸,北府军再厉害,沧州只是九州之一,何况天下承平日久,百姓又怎么愿意卷入战火之中,煌煌大势,谁都不能抵挡!

陈令明沉思了一会儿,环顾了一眼帐中将士,终于缓缓开口,“明峰!你带着二十万大军前往!”一伸手,阻止了正想要开口的将士,“就这么定了!这几日,赵默你带人佯攻,不要被狼骑发觉!”

“诺!”聂明峰抱拳一礼,走出了营帐。

等将士们一一走出营帐,陈令明伸手招来赵武,“赵默,府里都安排的怎么样?”

陈令明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为将者,未算胜,先虑败!

站在一旁的赵默轻轻点了点头,“妥当了,钦峰已经赶回府里接应,一有变故,立刻保护夫人和少将主离开!”

陈令明眉头稍微松了一下,战场交锋,他不怕,可是他怕有人耍一些鬼蜮伎俩,人心险恶,不得不防。

“那狼骑该当如何?”

赵默又问道,眼下最头疼的还是龟缩在西风口的狼骑,狼骑不出,北府军总有军阵也无济于事,军阵只是野战之用,不可能拿血肉之躯硬撼城墙。

“乌龟缩进壳里,的确难办,只能……”陈令明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这是聂明峰离去之前,交自己的,“也罢,看看我们这位无双智帅是不是和我心意相通!”

打开锦囊,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字。

“引蛇出洞!”

陈令明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借势而为,将计就计。

……

北府军调兵之后,除了几次佯攻,双方陷入难得的平静。狼骑没有主动进攻,一直龟缩在城墙之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汹涌,谁都知道,必会有一场惊天的大战!

沧阳是沧州的首府,北府军的大本营,北府军将主府就坐落在沧阳城的西北面,占地百余亩,院墙高大,让人很难看清里面的情况,大门口没有像官宦人家一样摆上狮子麒麟,而是一排硕大的拒鹿拦住了想要拜访者的去路,一队队身披甲胄的亲卫四处巡视着,与其说是府邸,不如说是一个缩略的军营。

后院是一片开阔的校场,苏宛正带着一个眼睛大大的小孩在舞剑,小孩唇红齿白,头上扎着一个童子发髻,看上去不过八九岁。

天气正是炎热,小孩手提着一柄木剑挥舞。虽是木剑,看上是却隐隐翻着金铁的光泽,颇有分量。孩童累的满头大汗,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转,扔下木剑,“娘亲,我不要学剑,我要跟父亲学戟!”

“戟有什么好学的?那是糙汉子学的,我们情儿,以后肯定长成一个美男子,学剑才好,以后白衣长剑,行走江湖,迷死不知道有多少大家闺秀,仙子女侠!”

“我才不要什么大家闺秀,什么仙子女侠,在情儿心中,娘亲才是最美的!”小陈情扑到母亲怀中,奶声奶气地撒着娇。

“油嘴滑舌的,就会哄娘开心,不像你爹这个木头,笨嘴笨舌,还是我的情儿好!”

“爹爹才不笨呢, 而且爹爹超级厉害的,能娶到娘亲,我长大了,也要找一个像娘亲一样的女孩子。”

“娘亲,情儿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玩耍,燕俊和阿九他们肯定都想情儿了!”小陈情悄声问道,“不是我要问的,是阿九说城外清水河放水,喊我去摸鱼!”

三日前,一封诏书降临将主府,要带陈情进京,苏宛以陈情病重为由推脱了过去,为了不出什么岔子,这几日没有再让陈清出府,家中的亲卫也是日夜巡逻,守卫森严!

苏宛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心疼,正打算开口安慰儿子,一个亲卫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躬身站在苏宛身边,“夫人?”

苏宛摸了摸小陈情的头,“好啦,歇息会儿吧!去看看书,等着一阵过了,娘亲带你去摸鱼!”

“能不能不读书?”小陈情顿时愁眉苦脸,读书什么的最讨厌了!

“当然可以,”苏宛的脸上露出一抹狐狸般的笑容,“只要.......”

“不要!”小陈情脸一板,隐隐为自家娘亲的恶趣味感到头疼,“我去读书了!”说完,一阵风一样的溜了,还一边高声喊着,“娘亲我们说好咯!”

苏宛不自觉的笑了笑,话说小陈情穿上女娃衣裳也是可爱的紧!待到小陈情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身边的亲卫,“什么事?”

站在身旁的亲卫俯下身子,耳语了几句,随着声音入耳,苏宛的脸上笑容逐渐消失,随即向着前院走去,虽然没什么复杂的建造,但是从后院到前院,也需要走上一段时间。

一路上,亲卫把事件的始末一一道来:“府中遇袭,一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悄悄准备悄悄潜入将主府,还好被我们巡逻的人发现,看到的一共十个人,都是武师修为,我们只能结成军阵,艰难抵抗,还好剑帅及时赶到,三剑杀了对方三名武师,剩下的黑衣人见势不妙,抱着同伴的尸体跑了。”

苏宛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了一片狼藉,家将身上都带着伤,有些身上还带着斑斑点点的污渍,污迹隐隐发黑,这是血迹干涸的颜色。

苏宛派人安顿好受伤的家将,转身问道,“钦峰大哥呢!”

一个家将指了指黑袍人离去的方向,“剑帅去追那帮黑衣人了!”

没过多久,魏钦峰一脸凝重的回来了,长久的戎马生涯并没有夺走他年轻时期的俊美容颜,反而增添几分铁血气血,只是脸上却少有波澜,眉目间更是仿佛藏着一座永不融化的冰川一般,带着生人勿进的寒气,腰间挂着一柄长剑,白衣上还沾着点点血迹。魏钦峰冲着苏宛点了点头,眼神却化开了一丝掩藏不住的暖意。

“钦峰大哥!”苏宛展颜一笑,正打算询问一下情况,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扑进了魏钦峰的怀里,“魏叔叔,你是怎么了,受伤了吗?情儿给你包扎!”

魏钦峰冰山一般的脸上顿时泛起了一丝愁苦,苏宛在旁边看得直呼过瘾。

“小将主,没事,别人的血!”

“魏叔叔是和人家打架吗?赢了吗?肯定是打赢了对吧!”小陈情焦急的追问道。

魏钦峰脸上的表情一僵,无奈地点了点头,干巴巴地说道,“赢了!”

小陈情高呼一声,仿佛是自己打赢了这帮黑衣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苏宛眉头一皱,“钦峰大哥,这个时间,你怎么回来了,夫君那边怎么样了?”

小陈情也是一脸紧张的看着魏钦峰,一大一小两双眼睛都盯在了魏钦峰身上。

“没事!”

......

西风口,军帐之内。

“又来了一封诏书!”赵默眉头紧皱,右帅聂明峰出发才几日,一封诏书又来了!

在军帐中的还有上次那个传旨的老太监,在将主营帐中走来走去,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惊恐和焦急,看见推开帐门龙行虎步走过来的陈令明,急忙迎了上来,“陈将主,大事不好了!咱家在路上接到的旨意,说是东海局势危急,东海联军已突破雍州防线,直指镐京。”老太监语速飞快,气都快要喘不上来的样子。

陈令明这几日在帐中养伤,打不走过来,心中隐隐觉有有些不妥,却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那里不对!接过圣旨,仔细看过一遍,制式字迹玉玺无一不妥,只得按下心头疑虑。

陈令明走到老太监的面前,沉声问道,“明峰如何了?有消息吗?”

“说是刚进雍州城,就被东海联军突袭,被围困在雍州玉海关,具体的咱家也不清楚了!陈将主,出兵要紧啊!中州危急,镐京危急!”老太监说到最后,仿佛癔症了一般,呆呆地站在那里。

陈令明喃喃自语,眉头紧皱,若有所思,“局势怎么恶化到这样的地步!”但是形势危急,即使不为了朝廷,这些被围困北府军将士也要派兵营救!

陈令明心里很清楚,镐京危急,还有其余的军府和军队,而被围困的聂明峰等人,除了自己,别无依靠!

营帐内,气氛隐隐有些沉重。

陈令明踱了几步,转过身去,眼睛落在赵默身上,“这几日的军报上怎么说?”

陈令明这几日有伤在身,堆积如山的军报都是赵默在处理。

赵默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三天前的军报上说,已经出了沧州边界,向雍州进发,按照约定,今日应该有军报送来,我再去看看!”

“不必了!还没到吗?”陈令明喃喃自语,“看来真的是出事了!”坐回将主位上,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了几下,敲击的声音回荡在营帐之中,似乎是做了什么决断,陈令明停了下来,“左帅!”

“你带着这九万五千人,全部赶赴甘楼,把兄弟们带回家!”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左帅?将主何时这般称呼过我?还有那敲击声?是军中密语……赵默低下的面孔之上,浮现了惊讶的神色,眼睛里精光一闪,好似半晌才回过神来,抱了抱拳,“尊将主令!”

一旁的老太监似乎沉浸在某种幻想之中,恐惧,慌张,连赵默出去都没有在意。

陈令明转过身,走到老太监身边,轻声问道,“栾公是想随着赵默一起回去,还在军中盘桓数日?”

老太监好像惊醒一般,面露沉痛之色,“中州危急,老奴要即可回程,与陛下共存亡!”

“栾公不必担心,或许情况未必这么糟?”

陈令明宽慰着老太监,言语之中却仿佛意有所指。

“陛下洪福齐天!”栾公公苦笑了几声,随即祈祷般地念叨了起来。

皇宫之内,鱼朝恩捏碎了手中的杯盏,碎片四处飞溅。

黑水台密谍遍布大衍,鱼朝恩从三日前就派人联系东海诸国中的密探,却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什么?你确认消息无误?”

屈膝跪在底下的密探点了点头,“属下所言,千真万确!”

身为黑水台总管,鱼朝恩待在这个帝国最黑暗最阴险的角落,黑暗之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背叛,诡计,死亡,然而这一次他嗅到了阴谋的气息,惊天之谋。

鱼朝恩猛然站了起来,大步向长乐宫走去,“跟上,随我面圣!”

……

黄昏,倦鸟归巢!血色从西边的群山之间铺张开来,浩浩荡荡,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红妆。

趁着日光暗淡,大军分批次地从北府军营帐之中离开,马嘴上裹厚厚的布,连马蹄上都用稻草包了起来,九万六千人,没发出一丝声响,如同暗夜中的幽灵!

然而在有心人眼里,伪装的再好也总能发现一丝端倪!

“时机到了!”黑袍人站在西风口的城楼之上,似乎是谋划已经成功,连声音都懒得伪装了。

颌骨丹手里擦拭着狼牙棒,抬起头,盯着黑袍人的背影,似乎在考虑该从哪里下手。然而颌骨丹还是没有动手,墙角处的阴影中,总有些东西隐隐传来一丝危险的感觉,颌骨丹没有轻易动手,瞥了一眼城墙的几处黑暗,颌骨丹漫不经心地问道,“南人,什么时机?”

“那片大帐之中,只剩下陈令明和六千士卒!”黑袍人手指着远处北府军的营帐,得意的说道,“去吧!取回陈令明的人头!”

“向着那至高无上的王位,进发吧!”

对于最后一句话,颌骨丹似懂非懂,总觉得对方不仅仅只是在说自己。不过,六千人,简直就是待宰的羔羊!耗费了这么久,终于要取得胜利的果实,颌骨丹舔了舔舌头,“不知道这样的等待是不是会让沾满鲜血的胜利之果更加鲜美!”

“狼骑!”

“开始狩猎!”

西风口城门洞开,一队队狼骑有序的从城门口通过!

十万狼骑,从入侵沧州开始,到现在几近伤亡过半,只剩下六万余狼骑。颌骨丹很心痛,然而都这是值得的,只要自己砍下陈令明的人头,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就像沧州百姓对于狼骑的恐惧,狼骑也有恐惧!对于北府军来说,狼骑是切肤之痛,可是对于狼骑来说,陈令明又何尝不是心腹大患!

百战百胜,用兵如神,陈令明这些荣耀的称号都是建立在狼骑一次次惨败之上的!

狼骑冲锋的时候,大地隐隐在震动!

斥候一路狂奔,来到军营校场之上!

陈令明站在点将台上,手持天龙破城戟,如同一块精铁铸成的雕塑!

“报,狼骑出了西风口!”

陈令明似乎早有预料,点了点头,“终于肯出那个乌龟壳了!”

计成了!他和聂明峰定下的引蛇出洞的计谋成了,然而陈令明心中却没有多少欣喜,引蛇出洞需要诱饵,他和这六千子弟便是饵料。

西风烈,卷起军旗,西北方飘来一片乌云,如同翻滚的墨汁一样聚集,遮住了明亮的月光,陈令明抬头看了看天,上前几步,气血运行于喉,不算浑厚的声音响彻在整个校场,“今日,痛击狼骑,胜则生,败则死!若有退出者,不算懦夫,不算逃卒!”

陈令明心知这不是战争,这是阴谋,各方谋划才形成的局面,甚至自己在其中都有算计,只是对于这六千即将面对十倍敌人的士兵来说,未必公平!

六千余人在校场上站的笔直,纹丝未动!

陈令明一个一个看过去,想要把他们每个人都记在心里。

长戟被高高的举起,猛然插入石台之中,石沫飞溅,陈令明卸下将主头甲,扔在石台上。

散发拱手,钢铁城墙一半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

俯首,一拜!

“诸君,沧州陈令明请各位赴死!”

陈令明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校兵场,石台底下的士兵默默扔下手中的兵器,站的笔直,“诺!”

俯首,再拜!

“诸君,沧州陈令明请各位赴死!”

士兵们抱拳一礼,甲胄撞击,却也掩不住将士们的声音,“诺!”

俯首,三拜。

“诸君,沧州陈令明请各位赴死!”

士兵们握紧拳头,大声怒吼着,脸上青筋凸显,“诺!”

良久,陈令明直起身子,绑好的束发散落肩头。

“求将主赴死!”一个士兵跪了下来,通红的脸庞含着泪,不顾一切地吼道!其他的士兵相互看了看,相视一笑,这笑中带着泪,一个,两个,三个.......六千人一个接着一个跪了下来。

带头跪下的士兵,再次吼着,“请将主赴死!”

黄泉路,我怕,就让我等自私一回,将军,阴间路上,还带着我们!

“请将主赴死!”这一声,连天上的乌云都震散了,月光又重新洒向了这片伤痕累累的大地。

陈令明右手叠上左手,拇指翘起,这一刻,陈令明做起了他最讨厌的士大夫的古礼。

“诺!”

“那么,诸位,饮下这碗绝命酒!”以坛为杯,陈令明并六千虎贲一同饮下坛中淡红色的酒液,一坛酒一饮而尽,喝空的酒坛狠狠地摔在地上,遍地残片。

陈令明走在北府军玄武大旗前,握上精铁所铸的旗杆,用力挥舞起来,“列阵,迎敌!”

三拜求赴死,一诺共黄泉!

黑夜中,一场大战一触即发,而在此时,一片暮色深深笼罩着千年帝京。

鱼朝恩带着密谍走在皇城道上,一路跑到了长极殿。

自从上次大朝会以来,这长极殿内的气氛一日比一日沉重!

少昊端坐在龙椅之上,周遭一片黑暗,人在黑暗中有时会更加清醒,仿佛是被鱼朝恩推门的声音惊醒,少昊抬了抬头,手里摩挲的玉丸也停止转动。

密探跪在地上,将打探而来的消息一一回报。

“东海诸国调兵,是因为海中妖族作乱,是吗?”

鱼朝恩站在殿下,接着补充道,“是!海中妖族作乱,才引得诸国调兵,诸国信使因遇山洪爆发,受阻雍州,此时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

“好啊!”出于意料的是,少昊并没有发怒,只是带着一抹难以言状的笑容。

“诸国使者入境,无人禀报吗?”

“军部密谍传回的消息里为何没有海妖作乱?”

“山洪?”

一连串的发问让鱼朝恩的心沉到了水里,感觉自己面前的就是一颗神机天雷,轻轻一碰,就会炸的自己粉身碎骨!

“朕不信!”

太昊右掌猛然击打在御案之上,手中玉丸碎成粉末,在这一片飞扬的玉粉之间,传来了少威严的声音,“查!”

“诺!”

鱼朝恩转身就要离开,却听到高高的王位之上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诸位皇子最近在做什么?”

鱼朝恩脚步一顿!

甘楼关是沧州通往中州的要塞,平日里商队来往,十分热闹。

守将李栗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准备去茶楼喝茶,还没出门,就听见城口的士兵来报,说城下有北府军要过关,李栗不敢怠慢,骑上了战马,穿城过巷,来到城楼之上,就看到城门前,一百多穿着北府军衣服的士兵骑着战马,为首的是个熟人!

正是北府军左帅赵默!本该后面跟着九万大军,可奇怪的是赵默的身旁现在却只跟两百个骑兵,似乎是连夜赶路,战马噗呲噗呲地喘着粗气。

李栗松了一口气,面上挂着笑,高声喊道:“左帅大人!”

“我等奉旨过关,救援中州,请将军开关放行!”赵默坐在马上,大声回道。

李栗的心彻底放了下来,不是造反就好办,“请赵将军出示军部调令!”

“十万火急,诏书中并无附有调令!”

这东海诸国调兵不是为了镇压海族叛乱吗?诸国使者不是就要进京递交国书了吗?这中州哪来的危急?李栗心生疑惑,甘楼关四通八达,消息汇聚,说实话,当初李栗还曾担忧这东海军会不会借道沧州,经过自己这甘楼关,直到一个相熟的商户带来这个消息,自己才放下心来。

李栗一抱拳,充满歉意地说道,“可是我们也未曾接到军部调兵,左帅大人,本将不能开城放各位入关!”

“没有军部调令!”赵默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按理说,大军调动,要么调令随圣旨发放,要么已由军部发放给沿路城池。

“尔等确实没有接到军部调令?”

城头守将李栗有些疑惑,还是如实回道,“确实未曾接到军部调令!”

有些事情只要事后想想,都是破绽!

“果然!”赵默调转马头,“都让将主料中了!”想必最终的决战已经开始了吧!赵默看着西风口的方向,心中暗暗担忧,然而还有更重要的事等待着他。

“走!”

身后两百骑兵也是放开了手中的缰绳,开始跟着奔腾起来,带起滚滚烟尘!

不过他们所去的方向,并非是西风口,而是另外一个方向。如果拿出沧州的地图,朝着这个方向看去,最终会看到一座府邸!

北府军将主府!

大战并没有像赵默猜测的那般开始了,事实上这要感谢一场雨。

西风口下了一场雨,很大很大的雨,狼骑和北府军就在雨中僵持了整整一夜。

谁也没有想到,赵默并没有带走九万大军,当狼骑兴冲冲地准备扼杀陈令明这个心中的梦魇的时候。一队队士兵从远处的山林中钻了出来,暮色四合,大雨瓢泼,看不清对方援军的人数,颌骨丹没有轻举妄动。

他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将军,但他是一个合格的狼主!

狼骑是他的一切,他没有赌!

然而战争是这个世界上压力最大的事情,僵持了整整一夜,疲倦的士兵没有握住手中的弦,一只歪歪斜斜的箭,拉开了这场战争的序幕。

“结玄武阵!”

骑在马上,背后插着一杆玄武大旗,手持天龙破城戟,陈令明浑厚的声音如同划破天空的一道雷霆,响彻了整个战场。

武道昌盛的好处之一,就是一个武道强者的将帅不需要传令兵,他的每一个指令都能准确快速的传达到士兵耳中,士兵如同一个个零件一样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组成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气血将他们联接在一起,血光覆盖了半个战场。

一只狰狞的巨兽盘踞在战场之上。

龟蛇盘结,不动玄武!

冲锋的狼骑像是浪花拍打在坚硬的礁石之上,撞得粉身碎骨!

颌骨丹眼睛里充斥血色,就像他座下的苍狼一样。

“陈令明!我,狼骑狼主,颌骨丹,破阵!”

精气狼烟席卷天地,巨大的狼牙棒在半空中挥舞着,飘在上面的雨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如同海浪呼啸!

苍狼纵身一跃,颌骨丹双手握紧狼牙棒,凌空一击。

“苍狼一击!”

巨大的漩涡如同天河倾泻一样,在半空中幻化成一匹数十米的苍狼,朝着玄武袭来,玄武周遭的血光猛然一亮,隐隐可见龟甲之上气血如同熔岩一般流淌着。

苍狼撕咬在玄武的背甲之上,如同一头真正的野兽一样。

然而下一秒,巨大的压力之下,狼牙片片崩裂,在半空中又重新化作一滩雨水!

“挡住了?”半空中颌骨丹的瞳孔如针尖一样往回缩着,“怎么可能?”

蛇头从侧边如同一根巨大的血色长鞭,猛然抽打在颌骨丹身上,颌骨丹感觉到一股无法抵挡的力道从蛇头上传了过来,颌骨丹化作一道黑影直接撞进了大地,生死不知。

玄武挥舞着长满逆鳞的长尾,蜂拥而来的狼骑被一扫为空,四肢撑起庞大的身躯,狰狞的头颅高高扬起,嘶吼声回荡在整个天地之间!

军阵之威,凶悍若此!

然而这个时候,战场四周,开始弥漫着一股股黑烟!

黑烟之中隐隐传来水花拍岸的声音,只是这声音里夹杂着细碎的哀嚎,诅咒,仿佛其中潜藏着无数的冤魂,向着生者散发无尽的恶意。

黑烟扩散,连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黑雾,向着玄武袭来。

黑雾一寸寸逼近,笼罩过的地方,狼骑士兵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条条血丝,血丝如同有生命一样向着瞳孔蔓延,最后变成一片血红,眼中充斥着疯狂,嗜血。

黑雾步步紧逼,玄武猛然朝天张开了血盆大口,猛然一吸,战场上的空间仿佛一下变成真空一般,雨水断层了!

还没等上面的雨水落下,玄武朝着四周的黑雾猛然喷去,似乎想要吹散着不详的黑雾。

狂风把天上的雨水都吹得倒转而回,而四周的黑雾只是如同被微风吹去的帘帐,晃荡了几下,带起了一阵涟漪,又朝着玄武侵袭而来!

终于,玄武庞大的身躯也陷入了黑雾之中,玄武猛然间停了下来,身上的血光在于黑雾不断的对抗中逐渐消散。

黑雾之中,一个魁梧的身影走了出来,颌骨丹吐掉嘴里的鲜血,野性永远存在,如岩浆一般流淌在大荒之人的血液中,粗大的狼牙棒又举了起来。

“苍狼一击!”

精气狼再次烟席卷天地,风云搅动,黑雾在狼牙棒的搅动至下,形成一匹黑色的恶狼,猛然撞击在玄武身上。

“咔嚓~咔嚓~”

玄武周身的血光如同破碎的冰镜一样,片片如飞花散落,消融在黑雾之中,一团白色炽热的血光从玄武的身体沿着玄武表面的龟裂向着四面大方透了出来,一股恐怖的波动在玄武体内酝酿!

天地之间,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

刺眼的光芒从玄武体内不可抵挡向这个世界宣誓着自己的存在,如同雪崩一样的宏伟之力向着四周扩散!

“轰!”

黑雾被这无法抵抗的伟力摧枯拉朽般一扫而空,连乌云都被震散了,被天地复归晴明!

雨停了!

玄武阵,被破了!

陈令明跌落在战场之上,七窍中溢出了鲜血,状若恶鬼,背后的玄武大旗迎风飘舞,黑色的旗面上破了几个大洞。

长戟猛然间戳进了土里,陈令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扫了一眼四周,满目疮痍!

狼骑也好,北府军也罢,在这惊天一击中,残尸遍地,满地哀嚎!

狼主颌骨丹倒在一旁,口鼻中渗出鲜血,气息微弱!

苍狼半截身子都被轰成了粉碎,然而顽强的生命力让它依然活着,两只前肢在地上拼命地爬,朝着颌骨丹的方向!

该结束了!

陈令明撑着长戟,一步步向着颌骨丹走来。

苍狼停在了颌骨丹的身前,吃力的挪动着前肢,转过身子,挡在了主人面前,拼尽全力的用仅存的前肢撑起破碎的身子,朝着陈令明龇开的大嘴里不停地流出鲜血!

陈令明顿了顿脚步,回头看了看,朝着颌骨丹坚定不移的走去!

结束这一切吧!

一袭黑袍突然飘荡在战场上,陈令明的心沉了下来!

黑袍人鬼魅般地出现了,带着五个黑衣宗师,拦住了陈令明。

黑袍人轻轻拍了拍手,“好一个北府军将主!你是什么时候识破我的计谋!”似乎是大局已定,黑袍人不介意在这位令人尊敬对手临死前,和他畅谈一番!

“第二封圣旨......”陈令明正准备开口,却看到黑袍人走到了颌骨丹面前,瞅了一眼在一旁苟延残喘的苍狼,黑衣人病态一般地笑了出来,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苍狼的头,在笑声中扭断了它的脖子,“陈令明!你应该感谢我!我会在你临死前帮你完成你最后的愿望!”

接着走到昏睡过去的颌骨丹身边,轻轻地抬起脚,黑靴落下,武道宗师淬炼过的头颅就像一个摔在地上的西瓜,四分五裂!

陈令明顿了一顿,好像没看见一般,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第二封圣旨来的太蹊跷了,更何况,聂明峰偷袭被困,这是我都做不到的事情!何况区区东海兵!”说完,自嘲般的笑了起来,口中的鲜血似乎是呛到了,带着些碎肉又被咳了出来。

黑袍人身后的其中一个黑衣人却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么,你呢?”陈令明有点不可思议,到现在都没想明白,“用什么破了我的军阵!”

“果然深得我心,我都有点不忍心杀你了!”黑袍人拍了拍手,轻轻蹭了蹭靴子上沾上的血肉,“这是最精彩的部分!”

黑衣人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东海诸国会调兵?”

“乘虚而入?前朝余孽?”陈令明想了想,开口回道。

“不不不,因为海中妖族作乱!你再猜猜,为什么海中妖族会突然发疯要冲击东海诸国?”

陈令明摇了摇头,眼中精光一闪,仿佛想到了什么。

一直观察的黑袍人勾起了一丝残忍的笑,“没错,因为我带人屠戮虐杀了近百头海中妖兽,东海那头老蛟龙果然忍不住就上岸了!”

“而我收集了那些妖兽因惨遭虐杀,凝结着诅咒,怨恨,腐败的气血,炼成了这些能够扰人神智,污人气血的血瘴!”

陈令明恍然大悟,军阵乃是陈令明首创,自然了解军阵的破绽!集合千百人的血气于一身,威力虽然大,但是缺陷也很大。气血相合,除了功法的统一之外,还需要意志相合,才能连通士兵们的气血,血瘴之中有着太多太重的怨气,可以扰人心神,心神激荡之下,军阵不攻自破!

“当然了!”黑袍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强忍着自己的笑意,“后来我发现这些海中妖族的灵智太过浅薄,怨气不够浓重,又往里面加了些东西!”

陈令明的心里隐隐不安,握紧了手中的长戟,“是什么?”

“沧州百姓的血瘴!”

此言一出,陈令明的身上似乎涌起层层血浪,天龙破城戟上气血如蛇,绕杆而上,杀气四溢,“畜生!”

陈令明如同地狱中爬上来的修罗一样,朝着黑袍人冲了过来。

“枉我还帮你完成心愿,不识抬举!”黑袍下传来一丝遗憾的声音,“五位宗师,杀了陈令明!”

五位黑衣人还没动手,陈令明双脚踏在地上,手中的天龙破城戟夹杂着山岳之势劈了下来,陈令明的身后,一道精气狼烟扶摇直上,隐隐比之前五位宗师的精气狼烟加起来还有浑厚,一点也没有油尽灯枯的意思。

都知道还有五位宗师隐身幕后,陈令明也留了一手,事实上,军阵只要一起,阵内所有人的气血就连接成一个整体,所有的伤害都是被近十万士兵一同承担了,玄武和苍狼碰撞之际所产生的劲道可以让普通的士卒重伤垂死,而对于武道宗师的陈令明来说,不算严重。

“杀!”

“破!”

“狼!”

陈令明一边冲着,一边挥动天龙破城戟,长戟之上,竟然诡异地出现了一头头血色狼影,朝着几人奔涌而来。

“你居然没事!”黑袍下声音似乎有些气急败坏,咬牙切齿的说道。

瞧着气急败坏的黑袍人,陈令明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这样环环相扣的计划真的是出自这样一个连情绪都控制不住的白痴之手?

不好!

陈令明心中灵光一闪,想到一种可能,除非他也只是一个棋子!

“小心!”

然而迟了,前面,天龙破城戟夹着万钧之力排山倒海朝着黑袍人袭来之际,黑袍人的背后,一柄弯刀悄然无声地向黑袍人袭来,这是蓄谋已久的一击!

刀如皎月,石破惊天!

感受到背后突如其来的攻击,黑袍人并没有惊慌。事实上,他明白战场上,来自背后的刀,才最为致命。

一层龙纹血甲从身体中浮现出来,双脚重重地踏在地上,高大的身子蜷缩着一团,准备向前窜去!相比较背后那无情狠辣的一招,黑袍人在赌,赌陈令明会留手。事实上,这的确是一种比较胆小但是聪明的做法!

然而,事实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黑袍人飞跃在半空中的身体猛然一滞,血甲如同烈阳下的积雪一般消融,黑袍人惊恐的发现。

自己的气血!

消散了!

牵机一笑鬼神哭!

一出手,就是绝杀,刀光绽放出无量光辉,如流水般一层层划开了黑袍人的皮膜,血肉,带出一抹血红,露出其中雪白的骨骼!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将带着这样一幅惊讶的面容离开这个人世间!

然而,长戟突然改变方向,挑飞了弯刀。

陈令明一口血从口中喷了出来,强行变招,体内激荡的气血反噬了。

就在同一时间,黑衣人中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提起弯刀,向着其中一个黑衣人砍去,还没反应过来,剩下的三柄弯刀就落在了他的身上,刀气纵横,这位黑衣宗师就已经殒命当场。

“不!”倒在一旁的黑袍人似乎认识这个死去的黑衣人,悲痛欲绝。

“不愧是北府军将主!”

剩下的四个黑衣人将两人团团围住,那个袭杀黑袍人的黑衣宗师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仿佛一座山岳,自有一番宗师气度。

虽然宗师之间,难分高下,但是还是可以看得出来这次行动,四人之中,是隐隐以他为首。

“这么快就想明白了,不像这个蠢货,或许连死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黑衣人首领开口称赞了几句,又惋惜地说道:“不过结局已经注定了,你和这位一起死在这西风口,大衍的天就要变了!”

陈令明皱了皱眉头,这是他第二次从敌人口中听到赞美的语言,却一点都没感到高兴,低头看了身受重伤倒在地上的黑袍人,兜帽被刀光搅碎,露出一张年轻稚嫩却又有几分熟悉的脸,陈令明不禁骂了一句。

“蠢货!”

陈令明不知道他是谁,但是那张脸太像了。

像到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他跟那个手持着大衍权柄,至高无上的帝皇,少昊有些某种血缘上的羁绊。

黑袍人绝对不能死在这,不能死在北府军和狼骑的战场之上。

只是一瞬间,陈令明就想明白了大半的事情。

陈令明单手将黑袍人擎在手里,目光紧紧地盯着垂死的黑袍人,沉声问道,“为什么?”

“我哪里不如他!”

即使身受重伤,黑袍人仍然倔强地昂着头向陈令明质问着。

“那个人也偏爱他,你也效忠他,我究竟哪一点比不上他?”

原来从那个时候,这场谋划就已经开始了!陈令明心头一震,有些苦笑着对黑袍人说:“吾拒绝了!”

或许因为当初拒绝那个人的招揽才引来今日的祸事,然而陈令明不后悔。

黑袍人睁大了眼睛,如遭雷击,似乎是不愿意相信,然而堂堂北府军将主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欺骗自己,那么这剩下一种可能,自己被他算计了,嘴唇颤动着,可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我终究是不如他!今日的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之中,我就像个傻子!”

“你当然比不上公子.......”尖锐的声音刚刚响起,一个黑衣人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黑衣人首领打断。

“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为首的黑衣人下了决断,准备冲上去了结陈令明和黑袍人。

却看到陈令明仰天一啸,一匹神骏的黑马从旁边的山林之中窜了出来,快若闪电。

陈令明三十年来纵横沙场的坐骑,龙马黑露!刚刚大战之际,躲进了旁边的山林之中,现在听到主人的呼唤,狂奔了过来。陈令明单手将黑袍人一扔,黑袍人在半空之中划破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精准的落在了马背之上,黑马疾驰,四蹄发力,向着山林中跑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黑衣人分出两人正要上前拦截黑马,却看到一柄长戟从两人背后伸了过来,长戟之上弹出两排月牙一般的利刃,将两人逼了回来。

天龙破城!

方天画戟!

看着黑马带着背上的黑袍人已经跑出了很远,陈令明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只是身上赫然多了两道深深地刀痕!

“再来!”

陈令明一挥手中的天龙破城戟,死死地拦住黑衣人,气血不要钱一样的消耗着,身后的原本遮蔽了半个天空的精气狼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着。

“杀破狼!”

一条条牛犊大小的血狼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将黑衣人团团围住,而此时黑马的身影已经化作一个小黑点,就要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黑衣人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个黑衣人闭上了眼睛,一股斑斓的气血从他身上冒了出来,就像一只只萤火虫一般,向着周围的血狼袭去,血狼在碰到这诡异的斑斓光点的一瞬间,化作灵光片片消散!

牵机一笑鬼神哭!

一番大战下来,陈令明已经快油尽灯枯了,斑斓的血点像是蚕食桑叶一样包裹着他,消耗着他为数不多的气血,其他两个黑衣人纵身向着远处的黑马追赶。

只剩下为首的黑衣人和那个在释放牵机毒的巫族宗师!

只有黑袍人死在这里,这场谋划才算是成功!为首的黑衣人皱了皱眉头,想到临时前那位公子.....说的话,看了一眼只能靠着长戟支撑才勉强不倒的陈令明,心有余悸。

“差一点就全毁了!”

“还好........什么?”正微微放心的黑衣人突然转过身,诧异地看向了陈令明。

陈令明周身枯竭的气血开始像是燃烧了一样,化作血焰,在他身体上尽情的燃烧着,牵机毒的斑斓光点在血焰中消融,破碎的战甲,散落的头发,口鼻间溢出的鲜血,充满杀气的眼神,一个地狱修罗爬上了人间!

“陈将主!即使燃烧了气血,你现在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何必呢!”

苍老的声音,带着古怪的口音,释放牵机毒的黑衣宗师劝说道。

没有理会黑衣宗师的劝告,在血焰中,陈令明看了看遍地的尸骸,闭上了眼睛。

诡异的步伐仿佛是舞步,带着远古神秘气息的咒语从陈令明干涸的嘴里响了起来,一股远古的气息充斥在战场之上。

“魂兮归来,奉吾之令,气血为引,黄泉指路!”

“魂兮归来,奉吾之令,气血为引,黄泉指路!”

诡异的咒语战场之上回荡,天地之间风云激荡,隐隐间传来阵阵雷霆,连上苍都在震怒,不允许这逆乱苍穹的魔咒现世。

“快,阻止这个疯子!”释放牵机毒的巫族宗师仿佛听见了什么恐怖的魔音一般,连身体都开始颤抖,碰撞的唇齿发出颤抖的声音,“他怎么会?这是巫族失传的招魂舍身咒!”

为首的黑衣人不再迟疑,在这危急之间,并没有使用不称手的弯刀,到了这个时候,隐瞒下去再也没有什么必要,一双玉石雕琢而成的肉掌向陈令明拍去!

似乎也感觉到危急,嘴里的语速骤然加快,陈令明一只手配合着咒语做出玄奥的手势,一只手挥舞这残破的大旗,黑色不详的气息开始爬上旗杆,在大旗翻飞之际,交织成一片新的旗面,一头魔气滔天的血色玄武开始形成。

黑衣人拼命催着气血,玉掌一寸寸向陈令明靠近,

可是,迟了,就在带着山岳之力的手掌就要碰到陈令明的身体,将这具残破的身体打成齑粉之际,陈令明的眼睛猛然睁开了,嘴里也落下了最后一个音节。

咒语完成了!

风停了,云散了,天地之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战场之上,死去的士兵的眼皮在轻轻颤动,睁开了灰白色带着冥府死亡气息的眼睛!破碎的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大旗走来,不多不少,正好六千人!陈令明的耳边回荡起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呼唤,请将主赴死!请将主赴死!请将主赴死!黄泉路上,我等怕!

黑衣人却没有发愣,一手玉掌按在了陈令明的心口之上,气血催动,将陈令明的内脏震成了一滩烂泥!

“摧山掌!”

陈令明的身体慢慢倒了下去,只剩一声若有若无的呢喃声。

诺.......

明明眼看见对方倒下,黑衣宗师心中的警兆却越发强烈。

巫山宗师绝望的闭上了眼睛,“错了!错了!刚才是招魂,现在是舍身!你帮了他一把,你不该杀他,蠢货!”

为时已晚,黑衣人似乎察觉到不对,不甘心地吼道,“那又怎么样!他就是再爬起来,我就再杀他一次!”

“他再爬起来,就是不死不灭的怪物!”巫山宗师已经无心辩解,身形如电一样,向着战场之外射去!一边逃着,巫山宗师心中却回忆起了自己曾经在大巫殿古籍中看过的关于招魂舍身咒的记载!

招魂舍身咒!

远古时期的奇咒之一,原名叫招魂咒,相传为大巫舍离所创,本是舍离为了救回意外身死的女人,没想到咒语完成之际,仇家杀上门来,舍离被杀,咒法失控,舍离和他的女人化成了不死不灭的怪物,最后被巫祖镇压在.......之下。

巫山宗师还记得古籍的后面被人用血写成的几个扭曲的大字,“大恐怖,见之速逃!”

另一边,其他两个黑衣人紧紧到跟在黑马后面,就要跨出战场之时,几双沾满细碎血肉的手掌从尸体堆中猛然伸了出来,抓住了两人的脚踝!

两人低头一看,几双灰白色带着死亡气息的眼睛对上了他们的视线!

而在战场中央,陈令明的尸身上一股黑气盘旋着,沾满污血的脸上,眼睛猛然睁开,黑漆漆的,浓的化不开的黑色深渊的寂静死亡之眼!

不久!

充满死亡的战场深处,传来几声凄惨的哀嚎声!

一股黑色的雾气从战场深处蔓延了出来,经历无数次血战的西风口,也渐渐被黑雾笼罩起来,没有一个人从这片诡异的战场中走出来。

战争,结束了!

苏宛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仿佛生命之中什么重要的东西离自己而去!披上衣服,来到儿子的房门口,正想着推开门,余光却看到屋顶上站着一个人,白衣长剑,月下谪仙。

“明峰大哥!早点去歇息!”

魏钦峰整夜都没睡,守卫在屋顶,听见苏宛的话,摇了摇头,“今天的刺杀虎头蛇尾,对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还是小心谨慎好!”

苏宛见劝不住他,诶再说什么了,推开门,走进了房间,小陈情在床上睡的正熟,似乎在睡梦中喊着父亲。

苏宛松了一口气,替儿子掖好被子。

一张俊俏的小脸,眉目间有几分苏宛的风采,清妍秀丽,一张小嘴绷起来,却又有几分像他父亲。

苏宛摸了摸儿子的脸,将黏在额头的散发一一理顺,轻轻放下沙帐。

突然,苏宛的脸色一变,心里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颗泪珠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

心血来潮!

纱帐中熟睡的小陈情也仿佛陷入噩梦一般,大声哭喊起来,“父亲!父亲!你要去哪里啊!父亲,不要,不要丢下情儿!”

苏宛抹了把眼泪,跑到床边,抱住了哭泣的小陈情。

“父亲......我看见父亲流血了,他的身后站着很多人,他在向我招手......情儿喊他,父亲却怎么也不回头........娘亲,我们去找父亲好嘛?”小陈情紧紧地抱住了苏宛,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

然而每说出一个字,苏宛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蚕食了一口。

心血来潮,血脉相连!

苏宛忍住心中涌起的悲伤,安慰着小陈情,“好!我们明日就去找父亲!”

等到小陈情在苏宛的怀里渐渐睡着了,苏宛抱着儿子来到了府后的祠堂里,魏钦峰跟在后面,还没进门,就看到一个神色慌张的亲卫低着头抱着什么东西从祠堂深处跑了出来。

“夫人,将主的血玉碎了!”

亲卫摊开手掌,一块鹅卵石大小的血色玉石出现在侍卫的掌心,已经碎裂成几块。

血玉,是气血灌注进一种特殊的玉石中形成的,当主人身死,血玉中的气血就会散尽,玉石也会崩裂,许多世家大族中都会给族人准备血玉,以便验证生死。

苏宛的身子一颤,挂在身上的小陈情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娘亲,怎么了?”

苏宛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跟自己的儿子开口。

众人沉浸在悲伤之时,刹那之间,惊变突生!

一道蛇影从房梁之上射了出来,银白色的鳞片在烛光映照之下有些火红,蛇身长着一对银白色的羽翼,蛇影盘旋之间,咬向祠堂一处阴暗的角落。

“小东西,坏我大事!”

角落中一道血光闪过,银蛇倒飞而回,一道高大的黑影从暗中从容走了出来。

祠堂墙壁上的牛油火烛昏暗不明的火光,照在黑影的身上,从黑暗中走出的刺客浑身黑衣,身材高大,赤色的坎肩,脸上扣着一个肥大的面具,面具中间一张狭小的白色人脸,似哭似笑。

被击退的银蛇在空中盘旋,卸掉了力道之后,落在了苏宛肩上,蛇头亲昵地蹭着苏宛的脸,显然这条银蛇是苏宛所养,怀中的小陈情瞪大了眼睛,也凑到银蛇伸出的圆脑袋上,似乎是很熟络,高兴地喊着:“小羽,小羽!”

“保护好夫人!”

魏钦峰朝着亲卫吩咐道,一边长啸一声,呼唤府中的亲卫来援,一边抽出腰间的长剑,挡在了苏宛身前。

“没想到北府军将主夫人竟然是巫族女子,真是让人出乎意料!”刺客一边说着,一边看着一旁的白衣剑客,眼神中闪过一丝忌惮。

刺客的目光一转,停在了苏宛肩上的银蛇,慢条斯理地说着:“还不是一般的巫族女子,银羽蛇,可是巫山的宝贝,一般人可得不到这宝贝认主,说起来十二年带着巫神之眼叛逃巫族的圣女大人就有一条银羽蛇,她好像也叫苏宛,我猜的对吗?圣女大人!”

苏宛没有作声,但是脸上惊讶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一切!

“不知道在下今晚,能否有幸一窥这块可以起死回生的巫神之眼?”面具下的眼睛有意无意的朝着苏宛上下打量,最后停在苏宛额头上,那是一个精巧的抹额,看得出来出自名匠之手,白银绞成的银链从乌黑的青丝后面穿了过来,上面镶着一块黑宝石,宝石紧紧贴着额头,衬托的下面的肌肤更加白皙。

苏宛撇过头去,怀中的小陈情十分安静,双手紧紧抱住娘亲,聪慧的他知道,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安安静静的不能给大人添乱。

“你是什么人?”

苏宛也没想这些刺客能够回答,只是想着拖延一下时间,等府中侍卫来援,只是没想到刺客怪异的面具之下,隐隐传来一阵怪异扭曲的笑声,“我?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罢了!另外,夫人不必想着还有人能过来!”

苏宛面色一变,侧耳一听,祠堂外,府中各处也隐隐传来喊杀之声,似乎还有人四处放火,熊熊燃起的火光照亮了半个沧阳城。

当听到孤魂野鬼的时候,魏钦峰眉头一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缓缓开口,“孤魂野鬼?森罗殿?”

魏钦峰也是年轻时候行走江湖时,无意中听到的名字,森罗殿,是东海诸国内一个隐秘在暗中的杀手组织,殿中杀手尽以鬼怪称呼。

刺客微微弓下了腰,双手贴在胸前,面具下传来一个听不出男女的声音,“森罗殿,夜游神见过剑帅大人!”

然而回应他的确是一道惊艳绝伦的剑光,照亮了整个祠堂,魏钦峰手持云纹长剑,直指夜游神。

“是谁?”

魏钦峰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绪,但是他手中的剑可以帮他表达他现在的愤怒。

一句无头无尾的话,夜游神却听懂了,摇了摇头,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根古怪的兵器,一根短棍上面缠着丧礼使用的纸钱,“虽然有些失礼,但是左帅大人,森罗殿有森罗殿的规矩,我们可不能透露雇主的信息。”

我们?魏钦峰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好!转过头去,就看见站在苏宛身旁的亲卫突然一刀向苏宛怀中的陈情砍去。

趁着魏钦峰分神的一瞬间,短棍夹杂着丝丝血气朝着魏钦峰袭来,上面的纸钱丝丝作响,隐隐间可以听到怨鬼哭嚎之声。

魏钦峰一回头,手中长剑精准地挑飞短棒,魏明峰手腕轻轻一扭,长剑呼啸着带着无双的剑气,向着夜游神席卷而去,正打算逼退对方,没想到夜游神不退反进,短棒紧紧贴着袭来的剑身,身体好像没有骨头一样,蛇一般从魏钦峰的剑下躲过。

魏钦峰想要转身救援苏宛,却被夜游神死死缠住。祠堂内空间狭小,魏钦峰反而不敢施展全力,否则霸道的剑光可能误杀到自己人,特别是年幼的陈情。

而另一边,盘桓在苏宛肩上的银羽蛇最先反映过来,羽翼一振动,狭长的身体挡住了袭来的刀光,长刀在银羽蛇银白色的细密鳞片上划过,一连串火花溅了出来,羽蛇凄厉的嘶叫着,身上的鳞片光洁如新,看出一丝划痕,但是巨大的劲道却也给羽蛇带来巨大的疼痛。

苏宛的反应也不慢,一伸手,一根根长针在磅礴的气血催动下,流星赶月一样射向亲卫,这亲卫是被人假扮的,难怪刚才一直低着头。

“摘星手!”

一双白皙的手假亲卫的袖袍中伸了出来,在半空中上下翻飞,仿佛蜻蜓点水一般,几根银针倒飞而回,刺进一旁的柱子上,留在在外面的针尾轻轻颤动,假亲卫右手中本来握着的血玉,天女散花一样的朝着苏宛而去,

苏宛怀中抱着小陈情,根本无法全力出手,轻轻一跃,躲开了。

正当假亲卫又要出手的时候,府中各处的喊杀声已经停息了下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慢慢地靠近了,门口传来一阵暴响,铁木做成的大门,被一股猛力轰成了碎片,赵默从外面走了进来,一对长锏泛着寒光。

“任务失败了,撤!”

此刻不是死士,犯不着为了任务拼命,见到赵默进来,夜游神反手扔出几颗雷丸,雷丸落到地上,发出了几声暴响,随即一股斑斓的浓烟弥漫了整个祠堂。

“屏住呼吸,小心有毒!”赵默皱了皱眉头,出声惊醒。

浓烟很快散尽,祠堂内却没有夜游神和亲卫的身影,魏钦峰收剑还鞘,转过身正准备查看苏宛和小陈情的安危,只是这一看,魏钦峰呆住了,呆滞的目光逐渐下移,看向了苏宛的怀里。

苏宛缓缓低下头,躺在怀中的小陈情面色惨白,一块血玉的碎片正插在了心口之上,白色的单衣被沽沽而出的鲜血染的通红!

昏迷之中,这孩子还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没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魏钦峰跑了过来,帮着苏宛把小陈情平放在地上,那只拿剑的手破天荒的颤抖起来,小心的掰开小陈情的嘴,从怀中掏出丹药,给小陈情喂了进去。

还没吞进去的丹药,混杂着鲜血被小陈情咳了出来,小陈情也在剧烈的咳嗽中睁开了眼睛。

“情儿!”

“娘亲,不疼的!”小陈情伸出小手,摸了摸苏宛的脸,本来苍白的小脸有了一点血色,“娘亲,情儿可能不能陪你去捉鱼.....”

话没说完,张口的小嘴无力的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心口渗出的的鲜血也不再流淌了,小陈情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凝固了,一双小手也无力的垂了下来。

魏钦峰沉痛地朝着苏宛摇了摇头,轻轻地将小陈情的尸体放下,随即一脸担忧地看着苏宛,赵默握紧了手中的双锏,眼神中杀气一闪,转身跃出了祠堂大门。

苏宛痴痴地看着怀中的小陈情,半晌,似乎是想到什么,突然急切地说道:“钦峰哥,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跟情儿说会话!”

魏钦峰默默地走了出去,抱着剑守在门口,无力的靠在祠堂外面的柱子上,云纹剑感受到主人的悲伤,轻轻地颤动着,发出哀怨的剑鸣之声,似乎在宽慰着主人!

祠堂内,苏宛从额头上摘下抹额,深深地看了它一眼,将它贴在小陈情已经没有了起伏的胸口。

“情儿!”

苏宛眼泪一滴滴滚落,缓缓从发髻间抽出一根乌黑的木簪,紧紧地握在手里,猛然,朝自己心口刺去。

“娘这就救你!”

苏宛从心口拔出簪子,簪子的尖上带着晶莹的血迹。

“情儿,好好活下去!你爹走了,娘也要走了!娘不能看着你长大!不能看着你娶妻生子。看着你儿孙满堂......”

簪子上伸到抹额上,晶莹如玉的血开始滑落,滴在了抹额上正中间的那颗椭圆形的黑色宝石上,石头缓缓吸收了苏宛的心头血,开始亮了起来,几缕血丝丛宝石的边缘蔓延到中央,瞳孔一样的纹路出现了,绽放出毫光,照耀了整间祠堂。

宝石,或者传说中的巫神之眼从小陈情的身上慢慢漂浮了起来。

苏宛的体内磅礴的气血也在一点点枯竭,生命力也被巫神之眼输送到小陈情的体内,随着苏宛气血和生命力的不断涌入,原本插在小陈情胸口的血石碎片被一点点挤出肉里,最终,血石碎片掉落在地上,而小陈情的胸口已经看不出一丝受伤的痕迹。

然而,小陈情还是没有任何气息,气血仍然不断被巫神之眼凝聚着,输送进小陈情的体内,死去的身体内,生机开始一点点凝聚。

巫族至宝,巫神之眼,可以起死回生的神物。

但是没有什么的东西是不用付出代价的,起死回生的代价更是公平,救一人,死一人!

“今后的路,你要坚强,勇敢的一个人走下去。”苏宛闭上眼睛,一行清泪,落在尘埃里,手中的木簪禁受不住苏宛强大的气血灰飞烟灭。

“扑通!”

魏钦峰听到房中传来的声响,推开房门,跑到房内,就看见苏宛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原本死去的小陈情则是躺在旁边,原本平静的胸口上顺着微弱的呼吸微微起伏,活了过来。

“小宛!祠堂里回荡着魏钦峰绝望的喊声,时隔十二年,这一次,他没叫夫人。

正当魏钦峰悲痛欲绝的时候,无人关注的祠堂角落里,散落的血石碎片上面突然闪过一丝隐晦的光芒,可惜没有人看到。

另一边,刺客们在丢了几具尸体之后,终于摆脱了赵默的追踪。一行人穿着黑衣走在山林之中,突然,一双白皙的手从身后伸了过来,紧紧扼住了一个黑衣人的喉咙。

“夜游神,今晚你的话有点多!”假亲卫一把撕下脸上的伪装,柳叶弯眉,粉面含煞,充满杀气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夜游神,原来是个女子。

在一千多精锐士兵的将主府中行刺,本身就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情,他们是刺客,成败只在一瞬间,然而这场精心谋划的刺杀却在夜游神的失言之下提前发动,导致任务失败。

夜游神伤的很重,和一名天下无双的剑客贴身搏斗,自然要付出沉重的代价,面具下面传来了几声咳嗽,“孟婆,作为一名刺客,我只说该说的话!”

女刺客的神情突然一怔,缓缓松开了手,深深地看了夜游神一眼,转身向前走去。

“走!回去之后,我会把这件事禀告给崔府君大人!”

一行人又穿梭在山林之中。

夜游神也跟了上来,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少昊历二十四年,沧州西风口一战,北府军陈令明战死沙场,重创狼骑,西风口被迷雾笼罩,化为一片鬼蜮。北府军将主府同时遭受刺杀,将主府化为一片灰烬,将主夫人死在刺杀之中,少将主陈情失踪,震惊朝野!

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阴谋,所有人都知道,整个大衍如同一锅沸腾的热水,暗流涌动,然而朝廷却陷入一片诡异的平静!

狼骑入侵,海族上岸,诸国兵变,假传圣旨,环环相扣,一场惊天的阴谋葬送了北府军将主。北府军群情激奋,封锁沧州,一时间,北府军和朝廷的关系降至冰点。

“诸位臣工,说说吧!”少昊端坐在龙椅之上,声音不悲不喜。

“大衍朝廷让人耍了个通透,这一出好戏实在是精彩!朕的颜面都被踩在地上!”

“都说说吧!哑巴了吗?”

少昊目光一转,看向其中一个人。

“我的少尉大人,这场大幕由你来拉开,你先说说吧!”

少尉商容面无表情的站了出来,“回禀陛下!传回假消息的谍部密探在海中妖族进攻期间不慎身亡!”

“那假传圣旨的狗东西呢?”

鱼朝恩站在少昊身侧,一脸沉重的回道,“回京途中,落水身亡!”

“好啊,死了个干净!”

略带唏嘘的声音中隐隐藏着雷霆之怒,少昊大袖一挥,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群臣默然无声,少昊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

“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不是朕!”

仔细捋一捋,就会发现,东海诸国和海族一场大战,元气大伤,北府军失去了将主,群龙无首,狼骑损失十万儿郎,至少几年之内都要休养生息。

而朝廷,除了虚惊一场,周遭隐患都元气大伤,捡了个偌大的便宜,实在是不得不令人浮想联翩。

丞相王翎沉思了一会儿,走出了朝班。

“陛下不必见疑,虽然这次朝廷看似占尽了便宜,但是北府军离心离德,其余军府人人自危,朝廷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

一得一失,难以言说。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是不是朝廷做的,这口锅已经稳稳的扣在大衍朝廷的头上。

王翎顿了顿,接着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安抚北府军。”

东海诸国被一条蛟龙闹得天翻地覆,不足为虑,狼骑也是死伤惨重,若是报复,也只会找北府军,而北府军虽然将主战死,但是还有左右二帅,若是认定了这场谋划出自大衍朝廷之手,群情激愤之下,反了,一场伤筋动骨的大战就近在眼前了。

更主要的四大军府在面对朝廷的时候,隐隐枝气相连,若是北府军反了,剩下三大军府也不会无动于衷,这才是最麻烦的事情。

坐在龙椅之上,少昊沉默不语。

那一日,大朝会结束后,自皇城传出三道圣旨。

追封已逝北府军陈令明为北府君,天下缟素三日!

封其子陈情为沧北侯,俟其成年,继承北府军将主之位!

原北府军左帅赵默暂代将主之职。

一个时代在一场阴谋中落幕了,另一个时代则在这场阴谋中开启了,所谓现在,不过是历史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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