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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身
作者:孟陬十三本章字数:1.1万更新时间:2020-08-04 23:20:14

阿苏勒碰了碰自家老师肩膀,大步走出帐外。

斥候走在前方领着一行人走了半柱香时间,远远就已经瞧见了那人。

身前摆着一小木案,岸上摆着散落的棋局。身前身后四周皆是乱丢的空酒壶,那人正肆意放荡仰头饮着壶中酒,醉眼迷离,仪容潦草。

阿苏勒望见之后,扭头和铁伐对视一眼,嘴角含笑,向前走去。

“先生壶中酒可够否,不如移驾随我去,畅饮一番!”

正往嘴中灌酒的古雷,听到阿苏勒所说之后,不屑一笑,只顾饮酒。

主辱臣死,身后亲卫已是怒急正欲上前抽刀,眼前匹夫无礼至极,哪能让自家世子受如此侮辱。

“哈哈哈,这就是硕风部的如月弯刀么,我这脖颈上还未曾见过呢,可能行个方便,让我尝尝是何滋味!”

古雷眼见此幕之后,冷笑淡淡说道。

阿苏勒右手一挥,示意身后亲卫退下,转身低喝道:“我与先生说话,尔等不可无礼!”

众亲卫也只能惺惺作罢,合刀拱手,转身退下,站在身后几步处,不善的盯着古雷。

阿苏勒回过头来,看着古雷,笑道;

“贺兰部不识先生大才,先生又何必画地为牢,自缚于这一隅之地呢!我硕风部此时正威压瀚洲,虎视草原,急缺先生如此人物辅佐啊!

自古,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先生乃凤凰高马,这点浅显道理又如何不知?”

“凤凰高马,哈哈哈,不过一醉酒等死之辈,当不起你这般说!

我古雷少年呈名,恃才十数年,得了几分薄名,自恃才高。却无力回天,不能扶大厦将倾,不能救我贺兰部,不能阻敌人马蹄,不过一无用人而已!

我喝了这么多年的贺兰美酒,却不曾想喝他家得了,我这人最是嘴刁,喝不惯!

那就请硕风世子让我尝尝硕风弯刀的滋味吧。”

古雷将空酒壶一扬,往身后一倒,已是躺在地上,双眼紧闭。

“先生又何至于如此菲薄自己,我硕风部乃是大势所趋,人力不能回天这是定数。先生也是我草原男儿,也知草原上部族大战是常事,吞并与覆灭,在这大草原上屡屡发生,所见不鲜!

一匹更加强壮的头狼上位,才会带着族群更好的生存!我硕风部没错,贺兰部没错,先生应该心知,如此小女人作态,倒失了几分草原男儿气魄!”

“所谓贺兰美玉,不过一妇人也!只会借酒消愁,惶惶度日,又何日能谋断草原,福泽贺兰残部之人!”

阿苏勒铁伐二人先后发声,掷地有声!

古雷眼眸大睁,翻身坐起,明知这二人一唱一和是激将之计,却也怒然出声。

“我受贺兰大君如此恩惠十数年,恩宠加于一身,他待我如国士,虽然他最后未听我嘱咐,莽撞行事,直至遭此大难。但我古雷亦不会,为你硕风部听命行事,献出一谋一计!”

古雷说此话间,已是脑中回想起,那个落寞提酒而来的身影,还是如数年前一般,与自己对弈一局,再闷闷喝酒不语,棋毕酒尽,转身离开。

临走只是沉沉说了句,贺兰部有愧于你,我有愧于你,你莫要恼我!

你后悔吗?自己只问了一句!

那人却已经走远的身影一顿,再未吐出一字。

他不知我,我却知他。

我恼啊,却也不恼!

阿苏勒铁伐等人望着不远处面色萧瑟落寞的凝噎无语,一时间场中众人尽是悄然不语。

古雷头轻轻垂下,眼神低敛,不见神色,脸上不悲不喜,手中摩挲着摆在桌上的酒壶。

阿苏勒等人望着那酒壶,却好似在哪里见过。回想半天,突然间猛地明了,原是贺兰大君身死之前,身边也是留着这样一个空酒壶。

睹物思人,见物如见面。

这院中好似一番天地都化作了一方囚笼,死死束缚着眼前昔日有着贺兰美玉之称的谋士。

非是天地他人,而是自缚。

阿苏勒回首也是望了一眼铁伐,相视无语,这一趟招纳贤士之行原本已是十拿九稳,没有半分差错。

没想到最终却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千算万算,棋差一招,疏漏了眼前此人和旧主贺兰大君之间的情义。

原本几人派出斥候打探到的消息,在议事大帐中眼前此人已是和贺兰大君彻底决裂,双方间没有半点缓和余地。

一部之主,弃之不用自家谋士呕心沥血谏言,反而听信采纳一个宠幸之臣的献媚之语。

良谋不纳,忠心不见,谏言不闻,乃为昏庸。

阿苏勒等人当时得知这个消息时,已是大喜过望。

心中知晓再少了眼前这人谋划掌控全局之后,这趟夜袭诱敌之计,已是板上钉钉。铁伐更是放言,明日此时当为世子敬酒庆贺之语。

殊不知今日前来,古雷这番姿态已是让阿苏勒原本高昂的兴致慢慢沉了下去,心中明了想要招纳此人,已是难上加难。

原本草原儿郎本来就是部族观念淡薄,只有大部族儿郎才会对自己所在部族产生归属感,皆因祖辈世代居住效力。

但即使如此,草原部族大战,死伤俘虏极多,大多也是往往很快就归顺战胜部族。

而那些游荡在草原上惶惶度日辗转求生的小部族之人,那有什么报效至死,不事二主之说。

头狼之说,在每一个草原儿郎的血液里流淌翻滚,经久不息,那是已经生生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永不会忘。

草原上只有强者才会引人追随,只有狼王才会带领族群度过凛冬。

而看来眼前古雷,这位能与纳兰老师齐名的贺兰美玉,无双谋士,却是另一种人。

这种人不贪权势,不喜名利,不好钱财,不爱美色。最为纯粹,最为固执。

终其一生只为自己信念而活,执着于心中所思所想,如今信念理想一朝破灭,却是再难以提起兴致再去做其他事。

眼前古雷从阿苏勒至此院中到如今,种种无礼行迹,估摸怕也是有几分存心惹恼阿苏勒的意思在里面,只求速死,不求其他。

“硕风世子在不必过多言语来说服我,我与贺兰大君之间虽不是血脉安答,却情谊更似血脉安答。

一句话便是让楚青封等人愕然,接着又是恍然大悟,难怪如此。

我二人自幼便一同在族中进学,他阿爸是大君,我阿爸却只是部族中一微不足道小吏,双方地位犹如云泥之别,但他以诚心待我,年年不改。

曾记得幼时他还笑称,要与我结为安答,但我们二人心中都知晓,老大君是不会同意此事的,狼王的兄弟应该是狮子,而不是一看马小吏的孩子。

古雷抬头落寞一笑,落寞是因斯人已逝,笑却想必也是又想起当初那两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吧。

此后呢,他少年继位大君,我年少声名鹊起,双方也再无之前那般天差地别。二人虽无再提起结为安答之说,但昔日种种皆是沉甸甸放在心头,不曾割舍。

他年少勇武,骑射之术冠绝部族,每逢战必身先士卒,单骑破阵。

性子呢,喜杀伐,易喜怒,却不爱豪奢,总是轻易听信他人,我劝过他多少回了,他总改不了这一点,只是笑称有我在,就无大事。

说到此处,古雷话声又是干涩几分,双目失神。

我还记得当时年少时,我与他在城中后山偷偷饮酒,席地而坐,月下畅饮。

古雷原本失去光泽的眼眸,又重新散发着几分夺目光彩。

醉酒时他拉住我说醉话,说他不想当大君,想当统帅一军的将军。我还笑他,不做大君,做什么将军。还要他做一位合格的大君,要带着部族的子民在这残酷草原活下去。

我要知道,是今天这般模样,他不当那大君也罢,不当也好啊。

古雷怔怔拿着那空酒壶,双眼紧闭,颤声说着。

他这一生都不畅意,年少继位,就死死压制住了自己的性子。每一步,族中多少人都在盯着,不能有半分差错。

我是亲眼看着他从当初好动的少年郎变得今天这般模样的,他这数年来越发疏远我,怕也是让我看到如今他这般巨大变化的模样吧。

落的今日这般田地,我不怪任何人,也不怨他不听我的谏言,是我无能,若是我再有几分谋略,定不会让他兵败被围,是我古雷无能。

硕风世子,话已至此,我只求一死!”

话说完之后,古雷趔趄起身,手中攥着空酒壶,死死盯着阿苏勒说道。

就在此时,一白狼骑从远处已至,走进院中,附耳对铁伐喃喃低语。

铁伐听闻之后,神色大动,望着那死志已明的古雷,嘴角挂起一丝淡淡笑意。

铁伐扭头对那白狼骑低声一番吩咐,白狼骑拱手退后离开,显然是听从吩咐行事了。

铁伐又是等着白狼骑转身退下之后,走上前去,在阿苏勒耳边同样低语一番,惹得阿苏勒一脸惊诧相视,直至铁伐再点头确认无误,才脸色不再似之前难看。

望着再打哑谜的君臣几人,古雷不耐烦的说道:“何必装神弄鬼,你也是一部之君,怎么杀一个人都婆婆妈妈的。”

“你又何必着急,想死还不简单,一剑刺过去你就能去见盘鞑天神了。不过呢,我刚才听到一个你想必很感兴趣的消息,只不过你需要再等等,我已经派人去请了,你马上就能知道了!”

不过数十个呼吸时间,就在双方对峙期间,那白狼骑便去而复返,不过再来时狼背上却带着一位意外来客。

古雷望见之后,手中酒壶砰的落地,脸色惊诧,双眼呆滞,嘴中喃喃不敢信的说道,达瓦,达瓦!

那白狼骑已是短短数个呼吸间,由远及近,已至院中。

阿苏勒等人站在院中一侧,望着那被白狼骑紧紧抱在怀中的俏丽少女。

白狼骑先是一拍狼头,示意慢行停至此处,再收腹一跃,已是利落站在地上,左手臂膀间夹着幼小的贺兰部的小阏氏。

“世子,人带来了!”

楚青封抬眼好奇望去,细细打量着贺兰大君的掌上明珠,贺兰部的小阏氏。

外披着用金丝鹿绒织成的外袄,内里却是东陆名贵的丝绸所做的贴身衣物。

一张宛如陶瓷般的俏脸上却是泪迹斑斑,嘴角已是高高撅起,显然已是抽噎大哭许久,最近方才停下。

脸上神色如受了惊的小兽,惊惶不安。

一双手缠在一起,黑漆漆的眸子四处打量着着场中众人,直至望见远处怔怔站立的巴图,那眼眶中攒了良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嚎啕大哭!

“古雷哥哥,古雷哥哥!好多陌生人,他们骑着马..好多护卫的甲士,都死了!大姐他们被抓起来了,我找不到大君了,大君也不见了!”

字字泣血,字字触心。

古雷怔怔望着少女,在听到少女大声哭诉之后,古雷站立的身形一阵颤栗,顿时拘偻几分,不复之前那般意气风发模样。

古雷脸上涕泪交横,那一双伸在空中的手已是颤颤巍巍,青筋四起。

“达瓦,达瓦!你受委屈了,古雷哥哥对不起你!”

古雷身子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喃喃抽噎道。

阿苏勒扭头对白狼骑一示意,白狼骑便把夹在臂膀中的少女放在地上。

原本在空中手脚并用挥舞挣扎的少女,放在地上之后,立马跑向古雷。

古雷望着朝自己跑来的少女,颤巍上前几步一把抱在怀里,仿佛眼前是世间的珍宝,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有个闪失弄疼了女孩。

人生幸事,不过是失而复得,久别重逢。

这些个温暖的事,才或许让人觉得这人间不过如此却又如此这般也最好。

“古雷哥哥,不要再离开达瓦了好不好。是不是达瓦做错事了,所以大君生气才会丢下达瓦啊。”

古雷紧紧抱着怀中大声抽噎的少女,手轻抚着女孩的背,听到女孩这般说,眼中泪滴滚滚从两边脸颊落下,心中觉得已是犹如刀绞,痛不欲生。

“达瓦乖,大君他没有丢下你,死啊,就是人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比大雪山还要远的地方,他们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了。

但是啊,我们小达瓦要乖乖等,他们都惦记着我们小达瓦呢,终有一天他们会提着很远地方的礼物带回来该小达瓦的。”

古雷闻言,轻抚小女孩背上的手一顿,双目又是酸涩几分,无言抽泣。

“古雷哥哥是在哭么,不要哭,达瓦不哭,古雷哥哥不哭,好不好!”

少女望着古雷耸动的肩膀,抽噎着说道。

“好,我不哭!”

古雷把小女孩放在身前,手指轻轻拂去少女还挂在脸上的泪滴,挤出笑容说道。

古雷站在身来,牵着小女孩的手,望了一眼前阿苏勒等人,神色平静说道:

“我想硕风世子不会卑劣至此,不会伤害一少女吧!”

“哈哈哈,你可知贺兰大君曾对我做出何事,我卑劣至此?那他呢,草原儿郎又何时会使出如此下作手段!”

“贺兰大君是被阴险小人蒙蔽才会当初做出那般行径,而且他也不是受到了惩罚吗?”

古雷面色一变,焦急回道。

“我硕风部行事不会酷烈到此,你大可放心,眼前这少女,我知晓你们关系,能留她一条性命,但是其他贺兰王族定逃脱不过身死的结局。

我想你也能够理解,草原大战残酷之举比比皆是,相较而言,我硕风部行事还算仁义得了。”

一旁的阿苏勒出言,望着面色踌躇的古雷说道。

古雷面色变了几变,最终也只能沉沉叹气,如此结局,也许是自己能想到最好的结局了。

“我感念先生声名,若先生实在不想为我硕风部效力,我也不会怪罪先生,此刻就可放你离去。

但先生所牵之人,有可能身怀贺兰王血,我虽不杀,但亦不会放弃离开,想必这点先生一清二楚,我必须将其带回部族中去,妥善安置。否则遗落在外,那就是后患无穷。

今日事了,我也不留先生了,就此暂别吧!”

阿苏勒看着眼前古雷,气度从容淡淡说道,一边顺势示意身边亲卫,带走那少女。

眼看着身边亲卫刚有动身动作,就吓得古雷身边的少女往后缩了缩,紧紧拉住古雷的手,一脸惊慌望着古雷。

古雷想挡在那亲卫身前,挡住那几人向前动作,可又那能挡住,被随手一推,只感觉一股巨力袭来,就是蹬蹬退后两步。

古雷面色大变,一双大手紧紧攥住少女,急忙开口。

“等等!等等!”

“哦,不知,先生还有何话要说,若是要劝我放过这少女,那便不要再提了!我待先生一片赤诚,还望先生也不要叫我为难!”

“我愿舍身报效硕风部,愿为硕风世子出谋划策,只求硕风世子能善待达瓦!”

古雷眉头凝皱,面色痛苦,双眼紧闭,艰难开口,短短几字,却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以至于后面几字都细不可闻。

阿苏勒和铁伐相视一眼,一切皆在不言中。

“先生是至信之人,所说之话,我想定会做到!若是如此,那么就让此女先跟着先生吧,等到回了部族,我再做安排!”

阿苏勒含着笑意淡淡说道,说完便扭头转身离去,身后众人紧紧跟随而去。

古雷愣了一会,也是无言紧随在其后,手中死死拉着达瓦,再不放开!

这一日,夕阳西下,大手托小手!

这一日,有人脱牢而出,不再自缚!

“船在海上,马在山中。目光放远,万事皆悲啊!”

一位身穿麻衣绢布的枯瘦老者,眸子间神色静静流转,犹如玉石光晕剔透不可言说,眉间的从容平淡堪比百年老树藤根,不可见底。

他手背上布满古铜色老斑,修长手指间捻着一枚黑玉棋子,在悠悠长叹之际,势大力沉的重重摁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

“那古雷真如你所说一般,可担大任?”

那枯瘦老者对面有一人盘腿而坐,发迹点点斑白,身子却犹如择人而噬的猛虎一般高高挺起,一言一语之间那磅礴欲出的王霸之气直抵眼前。

那枯瘦老者却好似没有受到半分影响,自顾自的从棋坛中神色从容取出一枚棋子,淡淡说出了一句话,惹得那对面盘腿而坐的老者神情一怔,捻着棋子的手在空中迟迟没有放下。

“王佐之才!”

看到那盘腿而坐的老者神情犹疑不定,那麻衣老者低低瞥了一眼之后,将手心中攥着的那枚黑玉棋子丢回坛中。

“五年前此人在草原上声名初显,我撒出去的影子将此人的消息递了上来,在我斟酌之后,便抽调了整个一队的影子细细盯着此人一举一动,经过半年信息收集整理后,我便亲自主持此人的打磨计划。”

那麻衣老者缓缓起身,背着双手走到了窗前,看着窗外天边青色,继续缓缓说道。

“五年时间,我与他数十次暗地交锋,他从最开始的溃不成军,到半年前已经可以和我在领军作战上不分伯仲。

我用数十股草原上的流寇马贼的生命,一点一点教会了他我学了半生的本领。

他或许一生也不会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小的贺兰边境小城会有如此多的流寇马贼,他现在就欠缺了一点内政能力,可这种东西待在哪个位置上,时间一久自然就磨出来了。

你知道吗,相较而言他领军作战的谋略天赋,他内政上的天赋也丝毫不逊色甚至过而有之。”

空旷的偏殿中,那干涩的声音缓缓回荡,尾音刚落下,便听见一阵爽朗释然的轻笑声,以及一枚重重落下的白玉棋子。

“我屠大龙!”

中洲,大周王城,天元城。

夜色漆黑,是一个阴晦的天气。

骑兵小队逼近了天元城的城门,夜风扯直他们漆黑的大警,雄骏的战马全力奔驰,却没有带出丝毫声音。

这座巨石和砖基筑成的王城在夜空下有如一座凭空而起的大山,无声地毫立在平坦的中洲大地上。

“什么人?再敢前进一步,就放箭了!”城楼上忽然有成排的火把一齐瞬间点燃,整卫的甲士的首领一振长刀,身后弓箭手纷纷暴露了半边身子。

他们的弓都已经张满,箭上闪烁着冰冷的铁光。

战马低声地嘶吼着,骑队在城门下煞住。他们有大约四五十人,每个人都是一身黑袍,罩住了全身的装束。

他们头顶搭着遮面的风帽,也看不清面目,腰间的刀销敲打在马鞍上,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

戍守的甲士们成群结队地冲下了城楼。

将长枪并成一排,封锁了城门。

他们中为首的百夫长提着修长的马刀,警惕地上前,以马刀指着为首的骑士:“没有陛下的命令,夜里不准进出天元城!敢冲关的,可以就地处死!”

两骑黑马从骑队中悄无声息地奔驰而出,在百夫长来得及反应之前,战刀已经交叉锁住了他的脖子。两名武士各以一半身子遮挡住那个为首的骑士,一声也不吭。

双方艰难地僵持着,百夫长颤巍巍地退后几步,他的目光落在那两把森冷的战刀上,惊讶地发现刀锋竟然带着细微的锯齿,像是无数细碎的犬牙咬合在一起,勾着他脖子上的皮肉,生痛的快要扯下他脖子上的血肉。

“虎······虎豹骑·····”他嘶哑地说。整个大周,最善于用这种带齿战刀的是青洲的精英骑兵们,这种刀可以轻易地划开皮甲和敌人的身体。

“放下刀!”骑队中为首的人低低地喝了一声,他抖开遮住半张脸的黑色风帽,露出墨黑的头发和利刃般的眼睛。

他兜住战马后小跑起来,跑至了这天下第一雄城的城门前。

“就是这里!我们到了!”董卓终于勒住了战马,挥动马鞭指了指脚下。

他们不知在从青洲一路走来奔驰了多久,所有人只觉得骑队去向东南方,而后折转向西,兜了一个不小的圈子。

“既然不能入城,那就下马今晚在此歇息一晚!”

虎豹骑们纷纷下马,在周围展开了防御。他们都是精干的甲士,警惕地引着长弓散开在周围,三个四个地聚集成团,以防偷袭。

火堆点了起来,董卓挥挥手,请手下的甲士和他一起坐下来烤火。

董卓面色微暗若有所思地沉默着,手下的甲士也不便去打断他的思索。

他环顾周围,细细打量着这雄伟的城池,这是一个吸引了天下所有人目光的地方,周围都是高起的围墙,静静的连风也没有。

“把你们拉到这里来,很奇怪是不是?”董卓忽然说道。

“你以前倒是也经常做奇怪的事情。”

董卓笑笑:“贾诩,我记得我父亲和当年的大周皇帝两次会谈的时候,一直是你跟在他身边处理文书的,是不是?”

贾诩点了点头:“是,都是快二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青洲素来贫瘠,真正精通官面文字的人并不多,贾诩就是其中之一,为了钻研中洲文字,他从小就被董卓的父亲派人教导。

“我听说大周的大皇帝送信给父亲劝降,父亲只回了五个字,说是“战,愿死,不降。”

“老将军的战书一直就是那么短,不过大周大皇帝的劝降书信倒是也不长,我还记得是三十四个字,说是‘人生苦短,兵者不祥,积尸百万,无非子民,为王者,纵于九幽下身受斧之刑,心能安乎?’

这两封信大周的弘文阁学士都说是帝王手笔,风骨不同,但是都能教训子孙。”

董卓眸子稍微一亮,低叹了口气:“那么多年了,父亲也没熬过哪个冬天,偌大的八百年大周王朝已经是倾覆在即,朝政把持在一妇人一屠夫手中,何等可笑,那英年早逝的大周大皇帝怕是知晓这些,九泉之下都不得安稳·····”

他沉默下来。贾诩扭头看了看他静默的侧脸,心里忽地一亮:“王城有人来!”董卓举手制止了他。

“是的,有人来。只是来的不是一般人。”

董卓压低了声音,又摇了摇头。贾诩看着他的眼睛,察觉出了一分火热。

他跟董卓是从小的兄弟朋友,或者说每一个青洲甲士都是生死袍泽,当初大周的骑兵攻破了青洲的城门,成千上万的战马围着大营奔驰,无数的火把投过来,几乎把董卓和身后的青洲儿郎一起化成火海,年少的董卓也照旧操着他的重剑,指挥仅存的甲士骑军们死战。

青洲的董卓敬畏过谁?

贾诩真的不知道,即使有过,也是大周大皇帝和他父亲那样埋葬在历史上的英雄而已。

他在烟锅里扎扎实实地塞上一锅烟草,点燃吸了一口,捧给了大君:“吸一口?”

董卓沉默地接过去,用力吸了一口,裹的青烟从他鼻孔里滚了出来,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恢复了以往的神气。

“贾诩,你说什么才是世上最伟大的力量?”

“世上最伟大的力量?”贾诩迟疑了一下,“那是父神的双手吧?他左手握着劈开天地的斧头,右手握着可以杀死世上一切生命的宝剑,他双手握着斧头和宝剑转动,每转动一次,天地就诞生和毁灭一次。”

“这些还用你告诉我么?我们青洲的孩子,哪个没有听过盘古天神的故事····可是,我总觉得星辰的运转太过缥缈荒诞,你说人的命运自己是能不能掌握,贾诩,你觉得呢?”

“星辰的运转?人的命运?这些可是一切都在盘古天神的手中,人怎么能自己掌握…·”

贾诩忽然止住了,侧耳向着背后。他听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向那边奔了几步。

声音终于清晰起来,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的歌声在黑漆漆的夜空中飘着,伴着低声鸣咽的什么乐器,像是笛子,可是笛子的声音却没有那么低沉,像是笙筑,可是笙茄又没有那么雄浑。

“来了!”董卓也缓缓起身。

虎豹骑的甲士们互相递了一下眼神,一齐上前,在董卓和贾诩身前展开成半月的形状,缺口对着董卓的方向,半拉开了手里的大弓。

董卓摸了摸胸口的短刀。

那是父亲身前传下来的“熊刀”,据说里面宿有熊王的灵魂,是柄驱邪至强的圣刀,他日日配着,却很少去摸它。

他心里有些不安,不知道为什么,这歌声令他觉得不安,安静中似乎隐藏着什么危险。

“都安静下来!保持阵型!”董卓喝道。

贾诩用心去听那个男人的歌,却发觉他唱的一切自己都听不懂,可是偏偏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在哪里听过这种古老的歌,仿佛从很古老的时代就一直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歌声和乐器的声音都近了,远远地听着也还罢了,可是声音越是接近,董卓的心就绷得越紧。

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分不清那些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东南西北,无处不是,像是四面八方无数人在吹奏。

月光忽然投了下来,落在头顶,他抬头,看见黑云中裂开了口子,一轮圆满的月正悬在天空。

沿着那道裂缝,整片整片的黑云裂开消散,星空也展现出来,满天都是清光。

周围浩瀚无边的平原上,每根草叶上都反射着星月的冷光。

浩瀚无边的平原,他马不停蹄的越过这片平原,却是第一次觉得这片平原那么浩翰,令他不由得不敬畏。

董卓按着他的重剑一动不动地看着南方。

他的目光恢复了锐利,还是青洲无冕之王的锋芒。

他目光的方向,地平线泛着白色的微光,微弱的光芒中升起了潜藏的阴影。

孤零零骏马的黑影在光芒中沉默地立着,它背上的主人高举着巨大的转轮。

他魁梧得有如巨神,披挂着满是棘刺的重铠,像是从古代的壁画中走出来。虽然只是个剪影,但是董卓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居高临下的、死寂般的俯视。

更多的黑影缓缓升起,围聚在他的身边,每一个影子看起来都那么相似。

战马们喷着滚滚的白气,甲士们调整了队形。

他们奔驰起来,风扬起他们鸟黑的大氅,他们身上沉重的甲片互相撞击,发出令人心惊胆颤的飒飒声,为首的一人高举着乌黑的转轮,转轮上有清冷的冷光流动。

贾诩想要退后,却挪不开步子。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迎着远来的骑队。他有些模糊的眼睛此时竟然变得如此锐利,清楚地看见了战马身上的肌肉颤动、看见战马口中喷出的丝丝白雾、看见武士们铁甲的甲片一起一落无形的威压像是墙一样推到他的面前,挤进墙角,他马上要喘不过气来了。

为首的武士高举起转轮,停顿一下,猛地插进了泥土里。

董卓却面不改色,一双苍劲有力的大手搭在腰间重剑上,如鹰般的眸子此时发出了锐利至极的光芒,嘴角上挂着一丝不屑的笑容。

他一拍马腹,挺身上前挡在了贾诩身前,口中爆喝,“宵小之徒,不过一一品宗师就敢在我董卓面前搬弄九流门道,找死不成!”

大地仿佛都震了一下,对面甲士们身子齐齐一震,翻身下马,默默地排成两队,中间留出了一条通道。

停了许久的鸣咽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贾诩觉得胸口的压力忽地减轻了。

那面巨大的转轮忽然扬起,转轮后站着黑衣的人,他手持着一件浑圆的陶器,满头的发丝是一色的银白。

那是一个老人,高瘦、挺拔,披着和武士们一样的黑氅,黑得像是天边的夜色,头顶的斗篷遮住了半张面孔。

虎豹骑的战士们也感到了同样可怕的压力,没有人下令,他们所有人面无表情已经拉满了弓,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整个阵型已经转成了反弯月,如果现在放箭,那么这支神秘的队伍将会被数十支铁箭钉死在月形的中心。

“收起你们的弓箭!退后,我们来自王城!”那老者出声高喝。

董卓钜坐在战马上,仿佛没有听闻,身后的青洲虎豹骑也是纹丝不动,铁箭流转着清冷的光。

“我们的信使前几天就赶到了青洲,为您送去了我们陸下的亲笔书信,您能如约而来是我们的荣幸!”那老者见状伸手示意。

甲士们中走出一个清秀的年轻人,他和那老者一样没有穿铠甲,漆黑长袍上绣着金色海棠图案。

他手里捧着深红色的漆盒,半跪在董卓的面前,低头把盒子高高地伸手呈了上去。

董卓揭开盒子,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只信封。董卓从信封里抽出的是一页金色的信封。

他在手里反复地摩拳了片刻,递给了贾诩:“贾诩,你看看这里面的东西。”

贾诩捏住那张信笼的时候,微微吃惊了一下。

那根本不是纸,而是一页薄薄的黄金,在月光下泛着暗金色的光。

他强忍着惊诧小心地展开那份黄金的书信,叠合在一起的两页黄金分开,精致的大周小楷文字被人以极为精致的刻工刻在金页上,一个手掌大小的印章印在正中:“极天之高,极地之远,皇帝之信,威临九州。”

他的手猛地抖了一下:“这是!”

“是真的么?”董卓转头低声问。

“是真的!”贾诩点了点头他终于抬起了头来:“我不会记错,我年少的时候看过大皇帝写给老将军招降的信,就是印着这个印章。连那个缺口都是一模一样。”

老者微微点头:“这样博学的人,只能是青洲毒士贾诩吧?这封金书就是来自天元城周朝大皇帝的国书。

由皇帝陛下亲笔书写,少府工匠铸刻,印有我们大周的镇国之玺。我是大皇帝的信使。”

“大皇帝的密使?”贾诩眼睛闪烁,心思微动。

“不单单是密使。”老者恭敬地说,“还是希望改变未来,为青洲带来伟大兴旺的结盟使者。”

“结盟?”

“是的!”一旁的董卓说话了,“先生自称是大皇帝的秘密钦使,他来的目的,是要以大周的名义和我们青洲订立盟约!”

“我们还希望看见青洲强大的铁骑出现在大周的国土上,纵横驰骋!”

“这不可能?”贾诩断然地说,“这样的说法我绝不相信。”

那老者似乎早已经料到了他的反应,只是轻轻摇头:“在先帝的时代,当然不可能,但是在如今...”

他沉吟了片刻:“您知道太后以及她弟弟威武大将军何进的事吧?大将军何进一直是先帝倚仗的忠臣,以前虽然也有种种不好的传闻,但是先帝陸下念他屡次勤王,更为皇室剿灭过意图作乱的叛军,所以一直都是褒赏有加。

可是就在今年的四月,先帝驾崩,小主尚幼,先帝留下遗命,命太后与丞相监国,但太后妻弟何进带着五千骑兵仿佛天降一样出现在帝都的城下,与太后控制了天元城,随后四万大军内外夹攻突破了帝都的屏障山海关。

何进已经彻底地暴露了阴谋贼子的面目,意图胁持皇帝,号令整个大周。”

董卓和贾诩互相看了一眼,并不说话。

“其实不必否认,不光是何进,诸侯中不乏意图称霸的人。帝朝本身的势力已经衰弱了许多年,再也无法弹压他们了,何进不起兵,也会有其他人起兵。

如今皇室可以倚靠的诸侯,大概只剩下明公,但是明公的兵力和其他诸侯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的。

正是因此,我才暗地与丞相密谋,该皇帝陸下上书,希望突破多年来的限制,以大周的名义重新召回青洲,毕竟您的父亲当年也与先帝有过约定。

有了青洲铁骑的帮助,加上明公的支持,不愁不能慑服诸侯,重振皇家的威严。”

董卓嗤笑一声,还是摇头:“可是丞相不担心么?我们青洲铁骑踏上中洲的土地,不是大周历代最忌讳的事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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