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上，五道色彩各异的长虹从北边永盛门城墙的谯楼上飞来，同时砸落在众人不远处的官道上。
虹光下的五人站成一线，从左到右，五人服色各为绿红黄蓝黑，人人头顶圆边帽儿盔，肩批金丝滚边披风，腰系夜叉獠牙鞓带，身着雄鹰飞花箭袖，腰间别剑，几人的动作如出一辙，皆是一手撑腰，一手抚剑。
乔子晋向身边几人说道：“这几位是律令阁东南西北中五院指挥使，五人同时现身，想必兖王也来了。”
官道上，一匹纯白的骏马正朝着南边奔来，那一阵阵的马蹄声好似出征时谯楼上敲出的战鼓声。
来到律令阁五院指挥使身后，一人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一身五爪白蟒袍带着天河星辰披风划出一圈银影。
他从正中那位身着明黄箭袖的男子身旁走向前来，向着另一边的几人喊道：“在下杨渊，几位可是金滕书院的贤生？”
“孟虚。”“卫玠。”“乔子晋。”“公孙长。”
杨渊顿时眉欢眼笑，大步朝着几人走去，边走边说道：“我常以无幸得见书院四贤一人为叹，今日能在此同时见得四位，是在下之大幸。”
站在另一边的几人一时都不知当如何回话，乔子晋用右肩顶了下身前的卫玠，卫玠一个踉跄便从四人一列中跌了出来，茫然地瞧了一眼乔子晋，又跟着坏笑一声。
你小子。
卫玠几步走向前去，朝着杨渊拱手说道：“书生卫玠，见过兖王。”
杨渊快步走到他身前，将他扶起，笑道：“玄生大名，白日青天，我父皇早年就曾宣告天下，金滕书院的学子，即使见着皇室，也不用行礼。”
卫玠点点头，回道：“兖王向来在文人清客，百姓民间里的名声也是极好的，不知兖王前来所谓何事？”
杨渊笑望着身边数十里的情景，“城外如此大的动静，我自当是要亲自来查看一番，不瞒玄生说，我手下的律令阁近来一直跟着南边反贼那条线，方才在城内的台虚观里，还抓到了一个跟反贼有关系的人物，根据线报，还有几个反贼是刚刚才逃出城的。”
卫玠负后的右手放在身旁，他手掌下跟着突然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斜跪在地上的男子。
“此人名叫柯吕，与柯志松被杀一案也有干系，兖王让人带走吧。”
杨渊连连点头道：“今日不但有幸见着几位贤生，还能让我捡着这么大个便宜，玄生，站在最后面，抱着个人的公子是谁？在下也未曾见过。”
卫玠眉头微皱，身后的王淮明出声道：“小生王淮明，见过兖王。”
杨渊笑回道：“原来是前几年只身杀掉夜魔，为民除害的王生，失礼了，王生，你手里抱着的白衣公子是谁？为何一副昏迷的模样，若是能帮上忙，不妨知会给在下。”
王淮明摇头说道：“多谢兖王好意，此人也是金滕书院的学子，叫做陈松寒，目前无甚大恙。”
杨渊双眼注视着陈松寒，开口说道：“这陈公子好像很不简单，刚刚在下与身后的几位指挥使在永盛门的谯楼上见着了他与几位贤生互相切磋的景象，这敕令列缺的本事真是让人心惊胆战。”
王淮明抱着陈松寒，端站在原地，一身儒衫无风而动，他双眼看向杨渊，并不说话。
杨渊一下笑道：“王生，在下并无斥责之意，此地校场被毁并无大碍，我也不会因此追究他人，只不过这位陈公子，好像不太稳定，若是以后再变成之前那副样子，而是在城内不是城外，那便是一场浩劫了。”
王淮明回道：“若是兖王不放心，我便就将陈松寒安置在龙首山上，待他醒来后，我就带着他前去兖王府，与兖王商讨两全之策。”
杨渊闭眼摇头，缓缓说道：“不放心，这位陈公子今天还是得让我们律令阁带走的。”
“不行！”
众人寻声望向杨渊身后，出声之人正是安王杨秀，他所骑的那匹黄马立正在杨渊那匹白马身旁，两匹良驹各自撇过头去，好像都不太待见对方。
杨秀下马后先是拔出了随身携带的佩剑，插在了地上，接着大步向众人走来，口里喊道：“皇兄，此事是我拜托陈公子前来查问，如今已将犯人抓住，更当做不得卸磨杀驴，得鱼忘筌之事！”
杨渊转过头瞧着他，回道：“我怎么记得这事父皇移交给了我律令阁，并非仍是龙军查办，是我没睡醒，还是你担惊害怕睡不着？”
杨秀直走到卫玠身旁，与书院其他几人站在一列，望向孤身站在数丈外的杨渊，正色道：“柯志松在我手上出了事情，我不能就这样不闻不顾，之前是我拜托陈公子来跟着叛贼那条线，如今出了什么事情，我一并负责！”
“真的是这样吗？”
杨渊朝着杨秀质问一声，杨秀微微拱嘴，但仍是好声回道：“正是如此。”
“哼。”杨渊一下背过身去，“当着书院这么多贤生的面，我今日也不与你多说，这里只是告诉你，这件事已经交给了奉剑人处理，你应当明白什么意思。”
杨秀心中一震，一时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杨渊则继续说道：“就这样，这件事的后续希望你莫要再插手，至于这位陈公子，今日若是我不带走，他日要是又起了变故，谁能担起这个责任？”
“鄙人担保。”
乔子晋身旁凭空处好似湖面上涟漪荡漾，一圈圈水纹泛动在空中，一位男子的身形模糊在那一片镜花水月里。
一个清癯瘦高的青服男子如同从镜面中走出，直面杨渊。
站着他身旁的几位书院学子同时喊道：“柳师。”
柳若虚，金滕书院副山长，文虚阁阁主，竹友园领衔之人，扬名于十九道，奉世人执白先。
杨渊听见了这一声声‘柳师’，又转过身来，笑问道：“见过柳副山长，不知卫山长如今何在？”
柳若虚笑了一声，原来是嫌自己分量不够，点明要卫山长出来主持局面，“卫山长如今不在大盛国内，书院中大小事情，暂交由鄙人执掌。”
杨渊又说道：“想必这里的事情副山长已经熟知脉络，我要去带走这位陈公子并无任何私心，保安都城内的万民平安，正是在下唯一的一点职责所在，既然现在看法不一，不妨大家就各自表个态，如何？”
柳若虚颔首应是，但好半天后仍是无一人出来阐述立场。
公孙长一步向前，单手放在身前，正声说道：“适才与陈松寒交手，本人发现他自身神识毫无，完全如同他人手中的提线傀儡一般，王生方才说知道陈松寒他的跟脚，不知能否在此处讲与众人，这样大家也好平正而判。”
王淮明紧跟着说道：“不可，牵涉过深，望玄微子理解。”
公孙长点头说道：“无妨，若是如此，本人认为将陈公子交与兖王，方是上策。”
卫玠与乔子晋同时望向公孙长，都没想到他向王淮明出问后会有如此言论。
孟虚一步向前，跟着说道：“公孙生所言与我同思。”
“不可！我先生将陈松寒托付与我，我自当不能仍由别人将他带去不知所向的去处，若兖王你认为陈松寒有倾覆之险，我将他带回天环山便是！”
乔子晋神色激昂，一边的卫玠没想到他为了陈松寒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天环山？”杨渊面目沉重，“是北边的天环山。”
乔子晋回道：“这天下有几座天环山？”
身着飞鹰黄袍的律令阁中院指挥使愤然出剑，官道上，一条笔直数里长的剑光从地面冒出人身高，那道剑光就起在乔子晋身旁不过一寸远。
乔子晋岿然不动，冷笑一声，正欲出言时杨渊先喊道：“庆长生！此时起你革职中院指挥使，即刻回律令阁待命受罚！”
庆长生一言不出，只是向着杨渊双手抱拳，化作一道虹光，平地而起，掠回安都城中。
还留在原地的四位律令阁指挥使，人人右手握剑。
柳若虚心叹一声，好手段。
杨渊开口说道：“乔生勿怪，庆长生是江湖散人出生，骨子里少了些礼数，我回去后自会好好管教。”
长生剑庆长生，为何这样的人物也甘愿被杨渊纳入麾下？杨秀一时间心绪万千。
乔子晋未回话杨渊，杨渊也不懊恼，脸上反而多出两分笑意，又说道：“柳副山长，传说天环山上有个神仙沈先生，是真是假？”
柳若虚摇头说道：“鄙人无缘见过，不知真假。”
杨渊侧身望向北边，感叹道：“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父皇曾为我讲过百余年前的一些事情，每当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总是唏嘘不已，柳副山长，你认为这人间究竟是百姓的安居地，还是神仙的温柔乡？”
“应当是前者，不应当是后者。”
杨渊点头回道：“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修道有成的仙人羽客，只依着自己秉性游戏人间。民不聊生，生灵涂炭，这些词难道是只是为了那些昏君而生？古时魏公的马匹失疯踏坏麦田尚且割发代首，难道就因为有了翻云覆雨的本事，走到何处便都能只走直线？如此之人，叫一声无肠公子，也是可以的。”
柳若虚对杨渊这一番言语有些许赞同，但当下也不回话，杨渊独自在原地踏步道：“前事如何，我不计较，但后世中有我杨渊，不管你是何人，都得讲一讲大盛的律法，讲一讲在下手中的王法。”
“这陈公子今天在下必定是要带走，不是为一百年前，是为了一百年后。”
鸦雀无声，孟虚与公孙长皆表态支持杨渊，乔子晋和王淮明心里打定主意不会让兖王带走陈松寒，卫玠则一直看着两边的情况，若时机稍微不对，自己便先带着陈松寒离去便是。
杨渊一步踏前，沉声道：“若是各位无话说，那我便带走陈公子了。”
“你担的起责任吗？”
一个陌生的男声在杨渊耳边响起，他身后的律令阁四院指挥使皆拔剑出鞘，杨渊摊开手掌举起右手，向身边蓦地里出现的黑衣男子问道：“你是何人？”
那黑衣男子头戴斗笠，左腰别剑，寻常剑客作风。
他右手向下拉着斗笠的帽檐，出声笑道：“爱国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