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自是有情痴

黑夜如墨。

红的能喷出火的枫林在黑夜里归入黑暗，一片静寂中，只有偶尔缓慢的晚风簌簌。

时值九月，本是明月易高悬的季节，此夜，月色却没入乌云。天际飞来一片乌鸦，只听闻一阵“嘎嘎”的叫声。本就深幽的琅琊山，此刻更是显得瘆人。

一阵悠悠的笛声，由远及近，在山谷中回荡。

曲音淡淡，听不出悲喜。

来者身着白衣，在黑夜里尤为耀眼。他横吹着竹笛在枫林中缓缓而行，林尽水源，便得一山，是为琅琊。只见他身影消失在山脚一处不起眼的斜坡后面。笛声便转入低沉，渐渐的没入虚无。

天边一丝晚风带出了一弯新月。

越过斜坡，一座墓碑在月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此时，白衣男子席地而坐，横笛也收入怀里，正从腰间解下酒壶。

黑夜静的纯粹，只有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鸣。

月移星摇，只见他倾壶而倒，酒水在坟前洒出一条细线。

“师姊，我敬你。青山水绿，斗转星移，世间闲愁都几许，不及西天极乐安寂。”

言罢，举酒狂饮。此时月升中天，星星寂寥稀疏，白露为霜，枫叶无风自落，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鸡啼，却也是子时了。

他忽而捶头而泣，发丝狂乱，忽而又起身捶胸顿足，状若疯癫。

只见他口中喃喃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我自十六年岁便投身绿营，从西极至摩蝎，步步洒血；自军营至京畿，步步杀机。我一路舍生忘死，与蛮夷近战肉搏，与敌军阳谋阴虑，终为上君塑得民定四安，胡子莫敢再来犯。哈哈哈哈”他突然猖獗大笑，笑声如痴如狂……如泣，“而我呢，我得到了什么？忧心一十载，得来的却是师门被毁，师姊被害，剔除士籍，流为草民？”

他忽而又沉静坐下，轻饮一口酒，用手拢了拢头发，露出了一双深邃眼瞳，皙白的面庞轮廓分明，尤如刀割。明月轻曳，倒映出他脸庞那一抹勾人的弧度。

他轻叹道：“年少求不凡，十年一心酸。师姊我害了你”说着便一头接一头的叩在地上，再抬起时，白皙的额头上也有一抹血迹。

他站起身来，看着墓碑，上书有：“‘雪衣女剑白仙羽之墓’，剑痕刻深，大字如篆，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不肖师弟长宫星月谨立’”。他眼神温柔，纵是琅琊封顶的积雪只怕也会为之融化。他轻语：“师姊，我已手刃贼子，为你血了恨，此后便要在此守墓三年”他转身背对了坟墓“绝不废止！”

随即踏步离开，步出了枫林，见一平地，只生着杂草及一些低矮的灌木丛，无心逗留以赏夜景，直欲径直离开回不远处守墓用的蓬屋。突然一阵啼哭声勾起了他的注意，他循声来到一堆杂草从中，掀开了荒草，里面躺着一个婴儿，正用力哭啼。

他抱起她来，说也奇怪怀中孩子竟也不哭了。他思索许久。但见月明如许，白露为霜，若对她不管不顾她纵有天命也难熬过今晚，但跟着自己，且不说如今我已与天下为敌，是故天虽大，地虽宽，却无我容身之处，亦是朝不保夕……另外，我一个大男人也不懂如何带孩子啊……伫立良久，在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中，他抱着孩子缓缓归去。

翌日，天气晴朗的清丽明媚。

在一阵哭啼声中，男子忙碌的身影在斜洒进蓬屋的阳光中交错斑驳，不觉间，他额头上竟然有了些细汗。

终于在忙碌了一大早上后，男子端来一碗米粥置于桌上，以左手托起正哭啼不止的女孩。

“乖，别哭了，来喝点粥”说着便用勺子一勺一勺的轻喂，又生怕她烫着，不放心的吹了又吹。

女孩似得到了慰藉，竟也一口一口地啜了起来，只是那细小白嫩地额头竟好似微微皱了起来，好似不喜这味道。

“唉，这荒郊野岭的我该上哪儿去给你找一乳娘呢？”说着只是苦笑着又吹了一勺子米粥喂了她。

日头往西转了转，每一天都是如此，太阳一生出来便会一直往西边走，走着走着，就落了下去，这一天也就完了。一年四季也是如此，年初伊始，岁月总是按照它自己的脚步一步一个脚印，不论天晴或是雨下，他都不会有半分停留。

一株苍老的栢榆下，男子长身玉立，依稀可见的粉脸微甜，她睡的正香。

他猜测她或有五六个月大了，不然多半不会将就着食啜米粥，看着她的小脸，男子露出了一丝苦笑。他本打算为师姊守完三年墓之后便离开南越，离开所有他有过交集的地方，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无人认识，没有爱恨、情仇……也没有牵挂的地方……只是如今这莫名多出来的女孩……但愿她的家人不就便寻来这里带走她吧，只是他自己也知道这想法有多幼稚。还是在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世间最深沉的莫过于母爱，作为母亲何以让自己的孩子没于荒草之中，忍受饥饿寒冻。

也曾听说，从前有一个猎人，经验老到，箭法尤准。有一次他准备猎杀一只母狼，狼是聪明的不可多得的动物，但不巧的是这只母狼呀她有着两只小狼崽，走路都还颤颤巍巍。为了保护小狼崽，母狼将两只小狼崽放置于一小土洞之中，用尾巴扫一些枝叶碎土虚掩着洞口，自己去引开猎人。人是聪明老道的紧，母狼亦是狡猾的不行，终于从日出到日落，猎人得手了，只见他力挽雕弓如满月，一支箭穿云而过，带血而出。母狼倒下了，但是她的眼睛一直睁着，朝着某一个方向不肯舍却，眼角的泪槽却是沾了一槽的土沙。猎人见惯了生死，不以为意，扛着母狼的尸体，往它之前所张望的方向归去。夕阳下，猎人的影子很长，母狼依随着步伐在他肩上一搭一撘，母狼有多绝望，他就有多嚣张。但是路过一处土洞旁边时，他却顿时焉了气，只见他颤巍巍的揭开洞口的碎土枝叶，两只小狼崽，正嗷呜嗷呜的奶叫着看着他。两滴泪水沾湿了土地，此后，他放下了箭，西北望，奠天狼。

天色渐晚，西天的云霞，美得波光潋滟，长宫星月看了看怀中食过下午饭的女孩，又看着天幕边南掠的雁，竟一时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