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黑暗且深沉，温柔笼罩天地。黑袍人负手而立，几乎与天地间的夜色融为一体。
“师父！”位正望着他，犹疑良久，还是涩声叫了出来。
黑色的斗篷掩盖了黑衣人的面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过他的右肩微微一震，想是这声师父令他猛然攥紧了拳头。
良久，他一句话也未说，但位正明显感觉到斗篷下射出两道犀利的眼光。
是要将什么永远记住么？
“好自为之吧！”伴着一声复杂难明的长叹，他说出了这句话。那一刻，位正明显觉得斗篷下的眼光猝然十分犀利，但他融入夜色的高大身影却更加萧索。他微微抬头，斗篷下传出低沉干涩的声音，像是沙漠中缺水干渴已久的人，像是还要嘱咐什么，却未说出口。
黑袍人与夜色融为一体，转身消失在天地间，只留下一支发着淡淡白芒的白色玉简。
位正把玉简摄入手中，怔怔望着，这黑暗深沉、苍茫无垠的天地，孤独和茫然骤然袭来，天道山依旧在目，‘家’却转瞬无了，自己该去向何方？
忽然，手间传来温柔的暖意，位正转头看去，却是苏念握住了他的手。原来还有人陪着自己，这一刻，他的心忽然如捧上了温热的水杯。
三戒将一切看在眼里，那个身影恍然间和一个青涩少年的身影重合在一起，那个青涩少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已不见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孤独落寞的人。
“大哥！”三戒叫了一声，想要说一番安慰的话却无从说起。
位正看向三戒，又看了看弘智和尚，忽的一声苦笑，道：“我没事的，放心。”
三戒咧嘴一笑。弘智却道：“小施主莫忘了答应和尚的事。”
位正一怔，原以为弘智只是开玩笑的。他肃然道：“大师甘冒大险救我性命，日后但有驱使，我必定完成。”
弘智点点头，对三戒道：“徒儿，此间事了，我们也尽快回道门去罢。”
三戒闻言立即跳起，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叫道：“不回去，打死我也不回去。”
弘智笑骂一声：“劣徒！”身形飘动，忽的来到三戒面前，伸手轻飘飘地提起他，径往道门方向去了。
位正望着他们离去，三戒耍赖的声音还隐隐传来，最后只剩下黑暗深沉的夜色了。他问苏念，“我们去哪里呢？”
苏念明眸闪耀，道：“随你！去天涯海角我也跟着你的。”
位正握紧了她柔软的手，有丝丝的长发被风吹起拂过他脸，带着淡淡的馨香。他忽然想起，在拜月山顶两人倚马并肩远眺大海的情景，那时她说的话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此刻浮现出来——“我心心念念一个人，愿等他功成身退，不再管世间的恩怨，不问正邪之分，于海上泛舟，于青山终老。”
去哪儿呢？位正忽的想起东海望海山那一处人迹未至的沙滩，不正是个归处么。他便道：“跟我走罢！”
这话说出来，不知为何，他竟有怅然若失的感觉。大概是心中还有放不下的人吧！
夜色浓郁，法宝的豪光也撕裂不开来。白文举将白虎印祭起，携天地伟力不断打向静远，静远也不甘示弱，映月剑被法力激发几成炽白。不过白文举却越战越勇，斗法大开大合，迫使静远只能防守。
朱雀驱使朱雀印，身形闪动如夜下的精灵，带着舞者的优雅，斗法看似温柔却凶猛异常，那道门长老已被压制无还手之力。
剩下的两位长老亦处在下风。静远看清场中形势，怕再斗下去有人受伤身死，忽得取出异宝寒月镜，只见镜如白玉雕琢成的，在夜色中散出蒙蒙的白芒，似月亮一般静谧、温柔、优雅。静远手结法印，口念真诀，寒月镜被驱使，在空中一转，镜面射出一道白光照向白文举。
“寒月镜？”白文举似认得它，知道它的厉害，竟不敢抵挡，闪身躲开。
这转瞬之间，寒月镜又接连射出三道白光照向朱雀、玄武和青龙，三位护法亦不敢抵挡，都闪身退开。道门三个长老趁机掠到静远身边。静远叫一声：“走！”四人竟毫不迟疑往道门方向飞去。
白文举四人待躲过寒月镜宝光，再聚在一起时，静远和三个长老已飞得远了。
四人都未追赶，而是将目光投向南方，那里两道异芒闪烁，隐隐传出山崩海啸一般的巨响，夜幕似乎也在抖动。
四个人都没有说话，齐齐向南方飞去，不过他们的脸紧绷着，往日爱笑的朱雀脸上也没有笑意。千年时间多么漫长，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胜于蓝，屠刚、胡颜两个千年前名不经传的人物如今笑傲天下，今夜竟又出个如此厉害的人物。他们曾经搅动天下风云，千年隐居避世复出，个个踌躇满志，要建一番天大的功业。现今见到这些英雄后辈，竟有时不待我之感，心情该是怎样的复杂？
来到胡颜与黑袍人相斗之处，四人静立观战，都大吃一惊——黑袍人竟是魔道人物，使的是《吞天神魔功》。
千年前黄泉宗鼎盛之际，宗内有三大派系，一是黄泉宗本宗一系，二是镇魂殿一系，三是神魔殿一系。神魔殿的镇殿功法便是《吞天神魔功》。千年前那一场大战后，镇魂殿从黄泉宗分离出去，盘踞南方；黄泉宗本宗一系隐世不出；神魔殿殿主战死，镇殿功法不翼而飞，神魔殿因此日渐衰落，后来被其它派系瓜分合并了。没想到千年时间过去，这一功法竟又重现世间。
黑袍人身形修长挺拔，全身隐匿在黑袍下，只有身形腾挪之际可见斗篷下的两道凌厉目光。他与胡颜斗法，此刻如痴如狂，时而开怀大笑，时而仰天长啸，仿佛长久没有和人斗法，此刻尽情酣斗，把压抑已久的心情释放开来。竟越战猛，气势不断攀升，已压倒胡颜。
“这人好生厉害！”白文举不由得赞叹一句。
玄武沉声道：“《吞天神魔功》吞噬天地万物灵气为已用，修至至高境界可练成神魔领域，方圆千里自成世界，不受天道干预，端的厉害无比。”
玄武说到此处停了一会儿，似在回忆什么，片刻后迟疑道：“只是此法太过诡异霸道，为天地不容，修炼之人修为越高深，受天地反噬之力越大，终会会落个神志错乱，被天地同化的结果。”
“咦！”青龙似忽然想明什么，道：“千年前那场大战时神魔殿殿主臧霸与碧尘子斗法，被碧尘子逼迫，不得已激发全身修为重创碧尘子，但后来凶性大发，竟对正魔两方的人都下杀手，逼的正魔两方同时攻杀，最后自己爆体而亡，是这个原因么？”
白文举和朱雀愕然，想来千年前的谜团突然揭晓，对他们震动极大。
“当年臧霸自爆身亡还有另一重原因”，玄武叹口气道：“臧霸天资非凡，修为一日千里，又野心勃勃。宗主为了节制他，在传授《吞天神魔功》最后一层功法时并未全部传给他，这点臧霸也不知道。”
“啊！”
夜色深沉，玄武将这段密辛说出，将三人震骇得失声惊呼。
玄武又说道：“可惜老宗主识人不明。臧霸虽然气盛，经常顶撞他，但对我黄泉宗确是忠心耿耿的。那日大战，以他的道行不用激发全部修为亦可以全身而退。但他不忍心我宗弟子遭道门屠戮，毅然舍身重创碧尘子，为我宗弟子撤退争取了宝贵时间。可怜老宗主平日见岐龙做事全顺着他，被他迷惑，将《摄魂夺魄大法》倾囊相授，没想到他竟在决战关头率镇魂殿脱离战场逃了。若非如此，我黄泉宗怎会败得那样惨，连老宗主也······”他说着，不知何时已流下泪来。
白文举三人从未见过玄武这个样子，又被他的话震动，不由都呆了。转瞬间，斗法的巨响传来，三人惊醒，齐道：“大哥慎言！”
“是我失言了。”玄武用手拭去眼泪，抬头看向斗法的两人。这时他的双拳攥得紧紧的，想是心也痛的紧，那个眼前如痴如狂的身影似乎和心底那个深藏的身影重合在一起，畅笑着向他叫了一声大哥。
“大哥对不起你呀！”
白与黑的身影猛然撞在一起，神通的光芒瞬间迸发，照亮了玄武的脸。有谁看见，他双唇紧抿，鬓间又添了几许白发。
千年时间，还是磨不去心里的愧疚与感伤吗？
黑袍人与胡颜的斗法愈发激烈，他的气势节节攀升，《吞天神魔功》中的功法神通被一一使出，如飓风掀起海浪一般连续涌向胡颜。胡颜却好似天道山般，虽处于守势但屹然不动，重重压力之下竟似积蓄反击之势。
四人越看越心惊，尤其是玄武，他对《吞天神魔功》知根知底，此时见黑袍人一身魔气内敛，千里之内的天地灵气甚至胡颜的灵力也被他收摄已身，分明已将此功法修炼修炼至最高境界，就是千年前神魔殿殿主臧霸的境界修为也不如他。但奇怪的是此人竟无丝毫神志混乱的迹象，斗法时虽然痴狂，但似乎胸有成竹，功法神通用的恰到好处，这令玄武百思不解。
突然，方圆千里深沉的夜色被彻底撕裂开来，天地亮如白昼，伴着‘轰隆’一声巨响，二人陡然分开，各据半边天地。
他二人斗法许久，不断提升气势，终于达到巅峰。此刻黑袍人一身魔气全部收敛起来，静静地浮在半空，手上一双银白色手套发出莹莹的白光，衣袍被风吹得轻轻飘动，说不出的神秘。胡颜头发微微散乱，衣服破碎多处，但一双眼却明亮摄人。玄武四人看着两人对峙，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突然，黑袍人一声长啸，声裂金石。伴着笑声，他双臂张开，方圆千里陡然一滞，天上地下整个空间似乎凝固。转瞬之后，天地灵气疯狂向他涌去，竟形成一个灵气旋涡，似个海眼一般，遮蔽了他的身影。
胡颜提剑在手，五绺长髯随风飘动，他猛然大喝一声，向前踏出一步，微微一顿，又向前踏出一步。一个呼吸一步，每踏出一步，气势便些许提升。他一连踏出七步，忽的双手握剑，剑尖霍然指天。
“问心破噩真诀！”
胡颜一声怒吼，双手持剑，猛然劈下。一道剑意从剑身迸发，似水波一般，似慢却疾如闪电。它撕裂夜幕，似乎连空间也撕裂开来，斩向黑色旋涡。
黑色旋涡陡然一滞，灵气散开，露出黑袍人的身影。他望着奔涌而来的剑意，眼中露出狂热之色，还带点愤愤不平。黑袍人右腿后撤一步，带着银白色手套的双手散出浓烈骇人的黑气，缓缓收于右腹间，忽又猛然推出。
像是龙吟虎啸之声，黑气翻涌，由小渐大，形如饕餮，张开凶厉巨口猛然朝迎面而来的剑意咬下。
剑意如水波一般，似柔却坚，不断将黑气斩灭。黑气却似无穷无尽，不断从黑袍人身后涌出补充给饕餮。
他二人斗法竟引动天地异象，天空风云变化，凭空电闪雷鸣。
胡颜斩出这一剑后收剑，将剑倒持背于肩后，静静地站着，并未有其它动作。黑袍人双手抱胸静静浮在半空，身后似有个无尽深渊，黑气不断从中涌出，补充给饕餮。剑意与饕餮激烈相持争斗，使出它们的人却好似十分轻松。
玄武四人看着这骇人又怪异的场面，心中震撼的无以复加，自知是斗不过黑袍人和胡颜的。他们心中长叹：“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也许他们真的老了。”
《问心破噩真诀》不愧是道门至高剑诀之一，胡颜的修为比黑袍人略有不足，但斩出的剑意竟渐渐占据上风。纵然黑袍人身后的黑气源源不断补充给饕餮，但不知为何，饕餮竟抵不住剑意，被生生斩开。
剑意斩灭饕餮，转瞬已至黑袍人头顶，黑袍人竟不躲闪，任由剑意斩在身上。
“呼！”
天地陡然安静，漫天黑气和饕餮的身影忽的散于无形。
黑袍人静静悬浮在半空，斗篷下摄人的眼光忽然消逝。
青龙轻咦一声，待要问玄武缘由，却见黑袍人身上忽然散出青、黑、金三色光芒，在周身流转不休。
三色光芒初始流转缓慢，转瞬变换极快，几个呼吸后竟融合一体变成灰色。
“轰隆！”
天空突然响起一声炸雷，这一瞬，黑袍人睁开了双眼，斗篷下露出两道明亮目光，是那样柔和娴静。
“谢谢！”黑袍人抱拳对胡颜深深一礼。
胡颜却冷哼一声，道：“阁下身负道、佛、魔三家功法，今甘冒奇险借问心破噩剑意将三家功法融汇贯通，才情高绝，天下能有几人与阁下比肩，想来必不是无名之辈，何必藏头露尾。”
“哈哈！”黑袍人朗声一笑，感慨道：“修为高深又如何？人之一生多少羁绊，任修为绝顶，能挣脱么？”
胡颜闻言，想自己也是挣脱不了的，一时怔怔不语。
玄武四人亦有同感。千年过往，蓦然回首，谁能挣脱？
待几人回过神来，黑袍人竟已不见了。
玄武暗道一声：“可惜！”他还想问问黑袍人关于《吞天神魔功》的事。他又将目光转向胡颜，胡颜此时也朝他看来，奇怪的是，原本处于水火之势的他们，此刻竟然都从对方眼中没有看到争斗之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