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回府了。
林未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一惊,继而愤怒的走了出去,看着正在院子里收拾东西的二女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找到你哥了?”
“没找到,我跟他们兵分两路,他们继续找,我回来叫帮手。”
“行,让安颜百花楼的那几个女子跟你一起去吧。赶快出发。”
“爹,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把我和三妹往外赶?”
被识破了的林未革还想解释些什么,但他看着林愿初坚毅的眼神,最终低下了头。
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林未革,在林愿初的搀扶下缓缓坐到了石阶上。望着门外这繁华的京北城,林未革开口说道:
“闺女啊,你知道你为什么叫愿初吗?因为你是我和你娘在一起最初的愿望,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啊。”
听到这句话,林愿初有些震惊,缓了许久后她才不可思议的反问道:“那我哥?”
林未革点点头,算是肯定了林愿初的想法,“安颜不是我亲生的。”
“安颜是谁的孩子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大梁不愿意再包容我们的存在了,你这次回来,是自投罗网啊!”
这一句又一句的话语,仿佛一拳又一拳的打在了林愿初的胸口,让她无法再冷静的思考。她看着林未革,看着林府,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距离感。
“和大梁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姜奉阳作怪?”
这已经是林愿初在此刻能作的最冷静的判断的。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要赶紧离开,越远越好,爹没法照顾你一辈子了。”
“看见今墨,记得跟她说,让她别想爹,她脾气暴,以后你得替爹管着点,给她找个好人家啊。”
“还有,找到安颜以后,别跟他说这些,他虽不是爹生的,但当那个人把他交到爹怀里的那一刻,爹就把他当亲生儿子了。”
“你们不要想着替爹报仇,让一切在爹这一代人就结束吧。”
听着林未革一句一句,仿佛遗言一样的交代,林愿初再也忍不住,她一把扑了过去。
大梁第一商和他的女儿,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坐在自家门口的石阶上,抱头痛哭。
大梁历天召二十年十月初八,林家失火。
“王太史,辛苦你了。”
听到这声招呼,王太史头都不敢回,直接跪在了地上,悄咪咪的抬眼,看着那双绣着青龙飞舞的金色重木底鞋从面前缓缓走过。
“二十年了,林家就像朕身边的一条恶犬,而且是最凶猛的,一定会咬死人的那种。”
“因为它帮朕咬死了西蜀,朕留了他二十年,可二十年朕没有一天不担惊受怕,这条绳子万一松了紧了,会被反咬一口。”
王太史听着这些话,根本不敢起身,生怕看到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失态的样子,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责任,只听他好心的提醒道:
“皇上,林家公子还没回来,听说三女儿和那个侍从也出门在外。镇南王此时下令动手,恐后患无穷啊。”
大梁的真龙天子,一统天下的九五之尊,听到这句话,笑着摇了摇头。
“姜奉阳敢给他这唯一的老兄弟留一条后路,当然他就要自己承担后果。不过我相信咱们这镇南王,你说是不是啊子符?”
王太史这才发现,原来因为紧张而没注意到,还有两人和皇帝一起登上这司天台,正是二皇子和姜子符。
听到皇帝的问话,姜子符面色如常,抱拳行军礼道:“回皇上,臣已派遣三千车骑兵追捕北齐余孽。”
说到这,姜子符沉默了一下,想了想后还是继续说道:“刀剑无眼,若是不小心伤了被北齐余孽绑架的林公子,还请皇上恕罪。”
听到这个有些出乎意料的答案,大梁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连赤功山都烧了起来,整个京北城的守卫的慌了,几乎全城的守卫都在尽力的接水扑救。
然而这场火是如此奇怪,任林府里面烧成什么样子,都不曾烧出来半点火星。而林府上下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估计如此大火都被熏晕过去了吧。
姜奉阳的亲军早已整装待发,远处的火光映在姜奉阳脸上,这张饱经沧桑和战争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情感流露出来。
眼看天已经蒙蒙亮,时辰差不多了,姜奉阳大手一挥,手下的亲军便开始出动准备救火。不知的京北城的守卫太废物还是什么原因,镇南王的亲军一出马,火势立刻弱了下来。
不出几个时辰,这场烧了一整夜的大火就被熄灭了。
据说皇帝在早朝大怒,当场赐死了京北城守卫长、禁卫军统帅、兵部侍郎、户部侍郎、大司农等十几位或相关或不相关的大臣。
并且下令镇南王及其世子亲自调查此事,定要将纵火烧死大梁第一商的犯人绳之以法。
甚至据说,皇帝亲自去了林府,不顾龙体及大臣们的提醒阻拦,硬生生的要进入现场查看情况,但是还没进去,就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镇南王看着皇帝这出戏,内心毫无波动,但还是向身旁这位刚刚悄然出手,以暗器击晕皇帝的肖伯康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姜子符特意向他爹请命,负责带人收拾林安颜的百花楼,镇南王也同意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二皇子也自顾自的跟来了。
看着二皇子仿佛逛街似的在百花楼的庭院里闲逛,东看看西看看,姜子符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敢开口。
百花楼主体的三层小楼已经被烧的几乎只剩骨架了,楼外院落中有一条人造的小溪,本来直通沁云湖,只是如今已经被烧干了。
院子里,士兵们正努力的将一具已经烧化在地上的女子尸体铲出来。姜子符看了看,黄衣服。
他认识这个叫雏菊的女子,还没成年,最喜欢的是公子给她带的糖葫芦,最大的愿望是去青云山那边亲手采一次茶。
他看着一具具尸体被搬了出去。平时最冷漠的青竹、最喜欢调戏他的紫兰、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其他人的荷香。。。
终于,他看到了一具从百花楼里被搬出来的尸体。那尸体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身上的衣物也早已化为焦炭。
但他知道那是她,那也只能是她。
看着姜子符异样的神情,一直在一旁闲逛的二皇子走了上来,一只手搭在姜子符的肩上,轻声说道:
“女人而已。”
听到这句话,姜子符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掌扒开了这个男人的手。他看着这个曾经化名黄继,刻意通过他结识林安颜的大量王朝二皇子,语气冰冷的指着地上几具尸体说道:
“女人?她叫紫兰,被人贩子当街叫卖的时候,还不到八岁!八岁啊!那年林哥刚十岁,拉着我上去抢人,结果被拿人贩子和他的同伙打的头破血流,林哥更是被一棍子敲的足足昏迷了三天才醒!”
“这女人叫青竹,十二岁卖身葬母。那年大雪,她穿着一件单衣被冻晕在了街头。城东马家的大儿子想直接绑了带回家,被林哥撞见,又是一场械斗。”
“她只知道林哥花了三十两买了她,替她安葬了母亲。后来别人才告诉她,为了她,林哥和马家彻底闹了掰,一年百十万两的生意没了!”
激动的姜子符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他蹲下来,却不敢伸手握那个女人的手,害怕已经被烧成焦炭的她,轻轻一握就被吹散在风中。
“这个女人叫红梅,她娘是江湖秘技凝香决的独门传人,他爹是西蜀的一位千夫长,死在了赤水之战。”
“她从小就只知道要为他爹报仇,为什么要报仇,为什么要找林家报仇而不找我家报仇,这些她都不知道。她从出生那天起,就变成了她娘报仇的工具。”
“十二岁行刺失败的她,再醒来已经身在这百花楼。她不知道,当年林老爷子想抽死她,结果林哥知道了,跑到地牢里死死的抱住了这个姑娘,硬生生的替她扛了四十鞭子啊!”
听到这个故事,二皇子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如果前面几个人,还能说是林安颜菩萨心肠。这女子可是要刺杀他爹的刺客啊,保护一个刺客,林安颜缺心眼了?”
“我也问过林哥同样的问题。”
姜子符抬起头,看着二皇子,逐渐的,他的眼睛开始失神,继而湿润。
那年,他替挨了四十鞭子的林哥擦药,看着林哥身上的伤痕,有些心疼道:“至于吗林哥,一个女刺客而已。”
“你知道吗子符,红梅的眼睛好像我母亲,但又不同,她的眼睛里,只有仇恨。”
看着姜子符半懂不懂的看向自己,林安颜有些无奈的坐了起来,望着躲在角落的红梅说道;
“她才多大啊,眼里不该只有仇恨。我想带她去看高山、看大河、看朝日、看晚霞,我想带她看遍世间的美景,我想让她的眼睛也能发出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