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您……您在和儿臣开玩笑吗？”汉王不可置信地询问皇帝。

皇帝脸色如霜，答道：“朕虽病了，但还没到神智糊涂的地步，自古君无戏言，天子岂会和你开玩笑。”

“你不是说我‘英武类己’吗？当年靖难之役时，你受南军围困，命在旦夕，是我拼死护你周全，你勉励我说世子多疾，让我多加努力。你说君无戏言，却言而无信，岂不让世人耻笑？”汉王嘶声力竭道，表情甚是狰狞。

朱瞻基心知这位二叔性子冲动且武功高强，只恐他一怒之下伤害皇爷爷，便挡在皇帝身前，冷峻地说道：“二叔，皇爷爷为君为父，做任何决定都有他老人家的理由，你身为儿臣，只管遵命便是，岂可质疑君父？你眼里还有没有皇爷爷？”

汉王冷笑一声，轻蔑地看着朱瞻基，不屑地答道：“你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也敢对我呼三喝四，看来父皇这些年确实太惯着你了，致使你不知天高地厚。本王为你皇爷爷冲锋陷阵、出生入死时，你还不过是个在襁褓中牙牙学语的小屁孩，便是你那肥胖如猪的老子，本王也不放在眼里，又岂会惧你这黄口小儿？”

见汉王羞辱自己的女子，太子妃立即回击道：“二叔，父皇才嘱咐你们兄弟伯氏吹埙、仲氏吹篪，难不成此刻你就要在父皇榻前挑衅长兄、羞辱侄儿吗？”

汉王恻声长笑，指着太子妃骂道：“你一深闺妇人，不在东宫相夫教子，倒跑到军营指责起本王的不是来了。别以为这些年你在父皇和贵妃身边做小伏低，引得他们对你另眼相待，便能摆出皇后的架子教训本王。这世上除了纹枰，还没有哪个女人能对我指手画脚。”

皇帝的身子本已稍有好转，然而此刻又被汉王的一番话气得剧烈咳嗽，浑身发抖。

朱云怡恨恨地瞪了汉王一眼，急忙去给皇帝拍背，朱瞻基也立即帮着给皇帝顺气。

太子夫妇、赵王夫妇、郁且狂、英国公、张婉仪、伏煌等人也手忙脚乱地围了上去，只恐皇帝会出什么意外。

好在不久之后，皇帝便停止了咳嗽，身子也不再抖动。他余怒未消，指着汉王的鼻子骂道：“逆子，给朕跪下！”

皇帝本就不怒自威，此刻盛怒之下气场全开，即便身体不适也气势不减，汉王虽然乖戾，但也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此刻他才后悔适才过于冲动，以至于口无遮拦，正当他准备开口求饶时，皇帝已怒斥道：“本来朕只是觉得你性子急躁了些，不曾想内心如此狠毒。你老子还没死了，你便敢说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若朕真的走了，你岂不要弑兄颯杀嫂、屠戮亲侄？”

皇帝越说越气，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众人又手忙脚乱地给他捶背顺气，其间太子和太子妃对视了一眼，嘴角均微微扬了扬。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皇帝早已精疲力尽。

朱云怡急忙给他倒了杯温水，说道：“父皇莫气，先喝口水缓缓吧。”

说了这么久的话，皇帝早已口干。然而他并没喝水，而是对朱云怡说道：“云怡，父皇想喝云南的普洱了，你去给父皇沏一盅普洱吧。”

皇帝一直对云南普洱情有独钟，但想到他的身体状况，朱云怡只得说道：“父皇，普洱性寒，这段日子您脾胃虚弱，暂时不宜饮用普洱。您先养好身子，待得来日回到北京，云怡再陪您品普洱、下云子。三嫂有一罐珍藏多年的头春普洱，产自滇西勐库大雪山，树龄愈千、蜜香袭人，回京后我即刻去赵王府找三嫂讨要，届时与父皇品饮，父皇定十分喜欢。”

沐爱荷急忙说自己还珍藏了好几罐其它山头的普洱，都是沐王府精心挑选的，要皇帝只管安心养病，待得病愈回京后便悉数送入宫中。

她俩嘴上虽这样说，但想到皇帝的身子，便都忍不住掉下泪来。

太子叹了口气，对朱云怡说道：“云怡，父皇喝了几十年普洱，早已难改口味。既然父皇说了，你便依了他老人家，去沏一盅普洱来吧。”

他眼眶湿润，声音哽咽，神情悲怆。

朱云怡明白父亲已时日无多，故而大哥才让自己去沏普洱茶，免得父亲最后几日还心有遗憾。她痛彻心扉，但面对生老病死也束手无策，只好强忍着悲痛去给父亲沏了一杯普洱茶。

这时一阵东风呼啸而过，吹开了营帐的门帘，沏茶的朱云怡隐约看到沐星站在账外，她依旧一袭红衣、满头银发，已然泪流满面。

东风远去，门帘再次闭上。朱云怡来不及再看帐外的沐星，沏好茶后便端到皇帝跟前服侍他饮用。

啜了几口普洱后，皇帝的神情舒缓了许多。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汉王，说道：“老二，你个性要强、自幼倔强，若非让你心服口服，你大哥荣登大宝后定永无宁日。也罢，朕今日就和你说清楚道明白，为何是你大哥而不选你，好让你彻底死心。”

汉王立马聚精会神，眼中带着疑惑之色。

皇帝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第一，你撺掇老三谋害为父。”

汉王内心一紧，不敢直视皇帝直勾勾的双眼，羞愧而疑惑地低下了头。

“你母后和朕生了三个儿子，你们兄弟三人中你老哥喜文厌武，你武事有余、文事不足，只有老三文武双全。本来他是皇位的最佳继承人，然而他过于重情，对待感情难得起放不下，可身为人君只能无情，多情帝王只会误了江山。故而综合考虑后，朕本打算让你继位。岂知你竟如此心急，除夕之夜挑唆老三给朕下毒。得知是你借刀杀人后，朕心痛不已，到你母后灵位前伤心了许久。然而想到你们兄弟三人你最能坐稳皇位，为了江山社稷，即便知你有弑父害弟之心，朕还是装傻充愣、当做不知。有道是最是无情帝王家，若是换作其他帝王之家，你道你还能活过大年初一么？借刀杀父，嫁祸亲弟，此尔罪一也。”

说到最后皇帝的语气已格外冷峻，冷峻中又露出些许伤感。

汉王惊得后背冒汗，急忙向皇帝磕头请罪，不停地说自己当时糊涂猪油蒙了心，以至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此刻后悔不已，希望皇帝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看着磕头如捣蒜的汉王，皇帝长叹了口气，又说道：“朕之所以隐忍不发，主要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岂知你小子狼子野心，非但不思悔改，得知朕在榆木川病重后又率大军赶来，意图夺取皇位。你老子还没死呢，你便如此等不及了？朕虽卧病在榻，但心里明镜似的，对于外面的一举一动也清清楚楚！擅离封地，居心叵测，此尔罪二也。”

众人没想到皇帝重病之下竟然还能对外面任何的风吹草动如此心知肚明，均觉钦佩不已。

“你可知朕明知你大哥厨艺极差，为何还要他与你比试烹饪？”皇帝问汉王。

汉王急忙答道：“儿臣愚昧，还请父皇明示。”

皇帝喝了口茶，缓缓答道：“有道是开门七件事，茶米油盐酱醋茶。能把茶米油盐酱醋茶这等琐碎之事处理好，自然能治理好一个家庭。齐家方能治国，国也不过是个大家而已。做菜做饭看似稀松平常，却与茶米油盐酱醋茶息息相关。朕让你们兄弟俩比试厨艺，便是想要借此观察你们齐家治国的本领，并非是选大内御厨。你的厨艺确实不错，集齐了八大菜系，也算是颇为用心，但过于铺张浪费，又千里迢迢地送来荔枝，难道朕是那种贪图享乐、不顾民生的昏君吗？反观你大哥，厨艺虽然极差，但简单朴素、思苦思甜，不劳民伤财，‘椿萱并茂，棠棣同馨’的心愿更是难能可贵，又把你的荔枝皮变废为宝，深得朕心。这些年你大哥大嫂厉行节俭，反观你们夫妇却吃穿无度、奢华异常，如此奢靡浪费，岂非要断送我大明江山。穷奢极欲、挥霍无度，此尔罪三也。”

汉王此刻才明白自己机关算尽太聪明，最后却聪明反被聪明误。正当他懊悔不已时，皇帝又继续说道：“古往今来帝王之家同室操戈的例子数不胜数，朕最希望你们兄弟能‘伯氏吹埙，仲氏吹篪’。然而适才见你上不敬长兄长嫂，下不疼胞弟亲侄子。云怡说得有理，你六亲不认，倘若把江山交由你手，朕的子孙危矣。当年朕被逼造反，以至建文下落不明，同室操戈，让祖宗寒心。瞧你适才对瞻基的态度，朕决意不能再重蹈当年的覆辙。朕已无颜去地下见你祖父和大伯，倘若再让你屠戮亲人，朕还有何颜面见你母后？相反你大哥忠厚仁善，多次为你和老三求情，最有当年你太子大伯的长兄风范，也只有让他登上皇位，朕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冷血无情、六亲不认，此尔罪四也。”

说完这些后，皇帝又喝了口茶。朱云怡见父亲乏了，便想劝他休息会儿。

然而就在这时，皇帝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对着一旁的钟钧说道：“锦衣卫听令，拿下汉王朱高煦！”